26 多回家
人是一種很現實的生物。
當你發現自己跟別人的差距似乎夠一夠手就能碰到時,通常會因為不信命而奮發努力一番,覺得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
但當你發現你和對方之間其實相隔天塹,除了回爐重造根本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之後,你反而更能夠睜開眼看清現實,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厲害無敵。
所以在絡腮胡霸氣地掏出那一大串門鑰匙之後,夾克男的氣焰一下子消散到連火星都不剩了。
他讪笑着低下了自己從進醫院起就高昂着的腦袋,将兒子擋在身前,“這位大哥,這位婆婆,是我不對。我這不也是着急孩子的身體嘛?那個,您和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啊!”
“……”
這場鬧劇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絡腮胡本就不是差錢的人,陪老媽過來看病本就是只自關心自家阿媽的身體。見夾克男示弱,老媽也表示不追究,他便也沒有咄咄逼人。
賠償的錢就算了,在收到夾克男硬塞過來的名片和一疊不要錢的好話後,他趕蒼蠅似的揮揮手,讓夾克男先帶着孩子進去看病了。
祁聿接的診。
不到五分鐘,父子倆就從診室裏出來了。
夾克男态度也跟之前千差萬別,好聲好氣地沖裏面鞠了個躬,才一把搶過兒子不離手的手機,低聲罵了他幾句。可在看到孩子因此開始哭鬧後,他又擋不住地把手機塞了回去,抱起兒子去藥房開藥。
“嗐,慣子如殺子。”周圍的人看到了,都不禁感嘆了句。
下一個號,輪到絡腮胡和他阿媽。老婦人看到剛才那父子倆的情況,關心地多嘴問了祁聿一句,“那細路仔咩病呀?”
“腱鞘炎。玩手機玩多了。”祁聿見怪不怪地說。
現在的年輕人天天拿着手機玩,手指肌肉一個姿勢維持久了,常常出現這種病症。不過這麽小的年齡就得這種病還是少見。那小男孩一看就是手機不離手的,檢查的時候都還在單手沉迷玩游戲,就算暫時治好了也會複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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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相見,祁聿也沒再多說那兩父子的事。他站起身,将杵着拐杖的老婦人扶到凳子上坐下,禮貌地叫人,“桂阿嫲,偉明叔。”
“嗳,聿仔乖。”
“聿仔,你小子可以啊,轉眼間都當醫生了!”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摸了摸胡子,有些惆悵,“怎麽感覺把我叫老了呢?”
老婦人在一旁嗔怪地拍了一下兒子:“你都四十多的人了,還不老?”
桂偉明哈哈一笑,“也是。”
祁聿面色難得帶着溫度,被桂偉明打趣也沒生氣。他關切地望向老婦人,“阿嫲身體哪裏不舒服?怎麽來看病了?”
“哎,人老了,腰疼腿疼。”桂阿嫲彎腰敲敲腿,表情卻很平和,“我說不用管,偉明硬要叫我來睇睇。”
桂偉明不樂意了,皺眉道:“我有時不在家,你要是身體有什麽問題,一個人我怎麽放心?”
“不舒服了是一定要來醫院看的。”祁聿站在桂偉明這邊,認真勸老人家。
“好好好,”桂阿嫲顯然很喜歡祁聿,慈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依他道,“聿仔給我看,有病阿嫲就治病。”
剛才祁聿就注意到了,桂偉明手裏拿着單子,人也遲來了一會兒,應該是去其他地方拿東西了。果然,這會兒桂偉明适時地将手上的單子遞給祁聿,“上周帶她做過一次體檢,昨天才出結果。”
“體檢醫生建議我們挂個骨科號,我昨兒拿手機線上挂號,一眼就看到你名字了。”
桂阿嫲笑眯眯地在一旁接嘴,“係呀,係呀,我說一定係你。前不久遇見你老豆,他還說你回國做咗醫生喇! ”
在鵬城的方言裏,老豆就是父親的意思。
但祁聿聽到桂阿嫲提起自己的親人,臉色卻并不算好。他并沒有接這句話,沉默着低頭去看體檢報告。
而桂家母子倆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了然和無可奈何。
“阿嫲,你這是骨質疏松了。”
祁聿快速浏覽完報告,指着骨密度的檢測結果給兩人解釋,“這裏的值已經小于-1了,阿嫲骨組織量在減少,不過好在還沒有到嚴重的地步。”
祁聿又詢問了桂阿嫲平日裏的一些症狀體征,才繼續道,“阿嫲以後生活裏一定要注意,走路不要太急,千萬不要摔着。您現在身體疼就是因為骨頭承不起重量了,如果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會比常人更容易骨折。”
“現在先以基礎預防治療為主。”祁聿低頭在電腦上打病歷單,語氣帶着對自身專業的從容冷靜,“偉明叔回去可以給阿嫲買一些補鈣和補維生素D的保健品,我這裏就給你們先開阿侖膦酸鈉,每周按時服用一次就好。”
在不認識祁聿的病患眼中,祁聿現在這副模樣很能唬人。通常病人連問都不敢多問一句,只覺得這位醫生雖然年輕,但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好接觸。
可對于從小看着祁聿長大的桂家母子而言,看着祁聿如今學業有成事業順遂,只感到由衷的欣慰。
“阿鳳如果睇到你如今模樣,也會開心嘅。”
桂阿嫲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祁聿聞言打字的手一頓,隔了好一會兒才從新繼續手上的動作。桂阿嫲見祁聿聽到這話又默然不說話,嘆了口氣,“聿仔啊,呢個世上的事唔係非黑即白嘅,你也唔要鑽牛角尖。”
“你老豆呢哋年都唔好過……唔理點樣,得閑多哋返嚟睇下,村入邊哋街坊們都好掛住你。”
“……嗯,知道了,謝謝阿嫲。”
祁聿點點頭,不欲多說。
“好了,媽,別打擾聿仔看病人了。我們去開藥吧。”
桂偉明這麽多年混跡市井,雖如今身家豐厚,但看人的本事卻沒落下。他看出來祁聿心結還沒解開,便打斷了自家母親的寒暄話,扶她起身告辭,也和祁聿互相留了電話,約好下次再來看病的時間。
而與此同時,在幾人口中提到的城中村中,一個看上去五六十多歲的瘦削老頭正背着手走到鄭海川所住的農民樓前,開始蹲在牆角抄寫電表。
“志哥,又來收租了?”
紅姐從樓梯間內往外探頭瞧了眼,同老頭打了聲招呼。
“嗯,你交了沒?”
老頭從兜裏摸出一包煙,自己叼了一根,又遞了一根給紅姐。
“交了交了,早交了。你又不看轉賬記錄!”
紅姐“啧”了一聲,從裁縫桌後起身接過煙,“多謝啦。也就能從你這兒嘗嘗好煙味道了。”
“要抽就多拿幾根。”
老頭聽他這樣說,也不介意,直接将剩下的一包煙都扔了過去,自個兒埋頭抄表。
“抽兩根得了。”紅姐并不貪多,只從煙盒裏又多抽出來一根別在而後,“多了就嘗不出好味了。”
“诶?紅姐,齊叔,你倆在門口幹嘛呢?”
鄭海川早上的工作提前結束,這會兒提前買了些菜回家,正準備上樓做中午飯。
“抽煙呢,”紅姐撅了撅塗着紅唇的嘴,問青年,“大川也來一根?”
“不了不了,我不會抽。”鄭海川拎着蔬菜口袋的手擺了擺。
“抽一抽就學會了嘛。”紅姐今天心情不錯,樂得逗鄭海川,又從煙盒裏颠出一根煙要往鄭海川嘴裏塞,“你遇到煩心事的時候就知道這煙的好處了。”
“吸一口,”紅姐眯起眼,臉上歲月的痕跡模糊在吐出的煙圈中,“快活似神仙。”
鄭海川卻避如蛇蠍,三下五除二地跨上了二樓。
只餘下傻憨憨的話留給紅姐聽:“我不學!抽煙太貴了,我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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