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關心他

鄭海川的傷主要集中在四肢和背部,哦,臉也被人揍了一拳。

祁聿簡單的查驗了一番,憋悶憤怒之餘,也有些慶幸——好在這人受的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組織和骨頭。

“一會兒跟我去醫院,明早去派出所。”他發話道。

當下祁聿只是簡單做了清創和包紮止血,但鄭海川胳膊上有個被劃上的口子很長,他判斷最好做縫合處理,還得打破傷風針。

“啊,還去醫院?不礙事……的吧?”

鄭海川平時搬鋼筋扛磚時身上也時不時有青紫見血的。今天雖然被人揍得狠了點,但他心裏也沒當回事,只覺得去醫院又要花上一筆錢,還不如擦擦藥休養幾天就好。

但這話鄭海川還沒說出口,就在面前男人冷冽的瞪視中給默默咽回去了。

今天的律醫生……好像有點不一樣?

鄭海川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他以前會悚冷下臉來的律醫生,但今天律醫生對着他的臉色雖然也不好看,可……可他好像沒那麽怕了?反而想說點什麽做點什麽,讓律醫生高興起來。

“去、去就去。”

鄭海川坐起身,擡起眼皮去瞧祁聿,語氣有些小心翼翼,“律醫生你要帶我去?”

“不然呢?”祁聿沒好氣地冷笑,“不盯着你,鬼知道你又要跑去哪蹦跶。我可不想幫你帶孩子,也不打算明天接診什麽斷胳膊斷腿的急診!”

餐桌上悶頭吃飯的鄭嘉禾茫然地擡頭眨眨眼,又在祁聿移過來的目光注視下重新埋頭。

唔,這個菜,沒有幺爸做的好吃!

“哎,我現在都這樣了,哪敢再去蹦跶嘛!”鄭海川連忙指天發誓,“不過,還要……去派出所嗎?這點小傷就不用麻煩人民警察了吧?”

作為小老百姓,鄭海川天然對醫生、警察這類職業人群有一種由衷的敬畏。

“小傷?”祁聿恨不得揪着鄭海川的耳朵讓他去看看他那工友的慘狀,再晚點送過來說不定都要截肢了!對比起骨折打鋼釘的人,鄭海川身上情況的确好一點,但也沒好到哪去——

紅的,青的,紫的,在小麥色的皮膚上遍地開花。

“你是覺得,要等自己也在垃圾桶裏被發現,才算重傷是嗎?”

“呵呵,那時候你也不用去掙錢讨錢了。”祁聿語氣涼涼,磨着後槽牙說:“直接棺材板一躺,讓你家侄兒給你披麻戴孝不更輕松?”

祁聿的毒舌,聽過的人都知道它的威力。

可對于鄭海川而言,他卻好像天生就能從祁聿如針尖般鋒銳的話裏,聽出銳利背後的勁與柔。

——那是只有對在意的人,才會無意識湧現出的凜冽罡風。

可以鋸斷鋼鐵樹木,也可以抵擋紛擾的風雷雨雪。

只不過鄭海川此時腦子裏想不出這麽有文化的比喻,他只覺得律醫生是在切切實實地關心他,怕他再出什麽事。

“我錯了我錯了,去,去派出所,去去去!”

鄭海川連忙捂住祁聿的嘴,求饒道,“律醫生,您可別說了,再說我都要愧疚得找塊地挖了土把自己埋起來了!”

客廳的電視裏,還播放着色彩鮮豔的動畫片,音樂叮叮咚咚的,吸引着餐桌邊吃飯的小朋友的視線。鄭海川側頭望向認真吃飯的小侄兒,心裏無比認同祁聿的話。

今天是他太莽撞了。

他想得太過簡單,以為找人說理就能拿到錢。

但事實上還有一種可能,是他不僅錢拿不到,自己人還投進去了。如果今天不是他力氣大,跑得快,說不定真的會那樣。

到時候,他家小禾苗兒該怎麽辦?

爸爸和叔叔都不在身邊,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在這個混亂的城中村裏,會發生什麽事?!

鄭海川想想都感到恐懼。

所以他不敢再讓祁聿說下去了。

光描述那個假想,都讓他不敢聽。

唇上的手掌和主人一樣粗糙而灼熱。

祁聿垂下眼,能清晰地看見甲緣邊翹起的毛刺。

呼吸裏除了藥水揮發的氣味,還有青年在外奔波一天所沾染的塵土與汗水味。

是祁聿以前很讨厭的味道。

醫生的職業習慣使然,他一向很愛幹淨。同時因為年少的經歷,他對于底層人身上的那些複雜氣息有一種天然的反感。

腐爛的菜葉,發臭的溝渠,箱底的樟腦丸,晾不幹的黴潮,長久不洗的衣物,附着在發梢的油煙……這些鑽進他的鼻腔,總會讓他下意識地皺起眉。

現在,鼻尖嗅到的氣味不比那些好上多少。

但祁聿卻沒有躲開,甚至沒有打掉鄭海川的手。

他就這麽沉沉地盯着面前的人。

盯着那雙老實的濃眉大眼,盯着那張因為忍疼而泛紅的黝黑臉頰,盯着兩片幹燥起皮的厚實嘴唇,和唇角邊被人打傷的裂口血痂。

祁聿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中有什麽躁動的東西在翻湧。

鄭海川冷不丁被祁聿的目光給燙到了。

他縮回手,感覺自己渾身被律醫生看得有些不自在。

夏日的夜晚很熱,但祁聿家裏早就打開了空調,溫度适宜。鄭海川後知後覺去撈自己剛脫下上藥的衣服穿,同時憨憨地露出一口白牙沖祁聿征求意見。

“那……那一會兒等小禾苗睡着了,咱們再去?”

仿佛是在過日子的夫妻,在商量着孩子睡去後的夜生活。

祁聿被自己延展地臆想給驚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從陽臺的衣架上扯下一件剛晾幹的短袖襯衣,一把扔在鄭海川臉上,蓋住了他赤裸的上身。

眼不見心不煩。

“随便你!”

到現在這種時候了,還把小孩放在自己前面!

祁聿氣自己怎麽會看上這種榆木腦袋,但同時的,也因為他的話再一次底線全無。

“把衣服穿上,先過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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