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別亂動

昏暗的病房內,聚光的床頭燈将亮色的光暈投射在一片健壯而赤裸的背脊上。

鄭海川背對着祁聿,雙腿盤坐在床上,只能透過牆上的倒影看見身後的人此刻對他的動作。

“皮外傷應該都好的差不多了吧?”

已經複工三四天的鄭海川,此刻說實話有點緊張。他生怕律醫生看完傷口又給他下一道限足令,讓他在家繼續待。

祁聿一手打開藥酒,一手用鑷子捏着棉花蘸濕了往鄭海川傷口上塗,嘴裏涼涼道。

“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

鄭海川被後背上的冰涼刺激得一哆嗦,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你。”

“那就閉嘴。”祁聿繼續上藥。

一旁的醫用托盤裏,散落着剛才拆下的敷料和縫合線。鄭海川此時幹坐着沒事幹,便擡起手去看自己胳膊上已經愈合的那條傷疤。

長長的一條,幾天前還是血流不止的猙獰創口,如今已經被新生的,粉紅色的嫩肉所覆蓋,像閉合的樹枝一樣扭成一道紋路。

鄭海川記得在鄉下時見過一種樹。如果有人用刀用斧劃開樹幹,白色的樹芯裏就會溢出一種半透明的膠質,用來自己黏合樹身裂開的部位。隔一段時間再去看那棵樹,枝葉依舊繁密,受傷的地方也看不見痕跡。

人比樹脆弱多了,鄭海川卻覺得,自己比那顆樹幸運。雖然自己治不好自己,但他有律醫生呀!律醫生就像這世上最好最好的藥,有了他,什麽大傷小病,都不用怕。

“律醫生,我給你說。”

鄭海川忽然想到一件開心的事,興致勃勃地開口,“我的視頻賬號,粉絲竟然有十多萬了!”

“每條視頻下面都多了好多留言,而且,而且還收到了不少打賞哩!”

鄭海川低頭打開手機,給祁聿看,“你瞧,個、十、百、千、萬!我這粉絲數量馬上都要趕上桂老板了,哈哈!”

鄭海川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一夕之間收獲那麽多人的關注,他現在都還感覺有些不真實。

“坐穩了,別亂動。”

祁聿瞥了眼鄭海川的手機界面,就伸手按住他的肩。

這個人裸着上身杵在他面前,本來就看得他控制心力,現如今還動來動去,是生怕他忍得住還是怎樣?

鄭海川兀自不覺,只坐直了些,給祁聿念了幾條他很喜歡的留言。

“這個人說:‘大川的視頻在快節奏的當下,讓人看得心情寧靜,重新去感受生活本來的味道。’不過生活本來是啥味道?我咋不知道?”

“還有這個:‘我也是工地上的,大川兄弟拍得很真實,日子過得倒是比我講究多了。看了你的視頻,我明天也不打算吃泡面了,買點菜,自己做頓好的獎勵自己!’哈哈,想不到,我還能讓人多吃飯!”

“這段話我也覺得說的好好:‘真實的生活無論在哪裏,其實都充斥着重複和枯燥。有的人羨慕在山裏種田,有的人羨慕在城市裏當白領。每一種生活方式最終都會回歸平凡,但就像羅曼羅蘭說的,真正的英雄主義,是在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依舊熱愛生活!’哇塞……這也太會說了。”

鄭海川又将最後那段留言咂摸了兩遍,不禁感慨。

其實他看這些話,雖然能讀懂寫的大概是啥意思,可其實內心還是有些懵懵懂懂的。但這不妨礙他覺得這些說得好,于是鄭海川一邊給這些粉絲點了關注,一邊有些害臊地揉了揉鼻子,“我都不覺得我拍的東西有這麽好。”

祁聿一直支着耳朵聽這人自說自話,這會兒終于開口了。

“過度的自謙是驕傲。”

他的手依舊很穩地在給鄭海川上藥,嘴裏道,“人們對于美好的東西是有共識的,你自己不覺得,是你笨。”

鄭海川反應慢,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律醫生,你誇我呢!”

他心裏高興得很,身體也跟着扭向祁聿,“你也覺得我拍得好嗎?哎呀,我可太高興了!”

這人真的是靜不住。

祁聿見鄭海川硬想要扭過臉跟他說話的模樣,心裏嫌棄的“啧”了一聲,還是讓人轉過身來。反正後面的傷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你還一個個回粉回去?”

他瞥見鄭海川在屏幕上的操作,又嫌棄上了,“十多萬人,你是不想睡覺了還是想手指斷掉?”

“沒有沒有,我就關注幾個給我寫了不少留言的。”

鄭海川連忙解釋,“他們都好認真,說了那麽多話支持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關注回去如果以後有需要,我也想給他們點贊留言!”

“……随便你。”

祁聿不知怎麽心裏就有些怄氣,特別是注意到那憨子關注列表裏,‘特別關注’中竟然還有兩個人。

“你特別關注誰了?”

他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

“啊?哦你說這個啊。”鄭海川順着祁聿的問話點開列表,“一個是桂老板,之前不是和他互粉了嘛。還有一個,是位特別好特別好的大老板!”

“之前給我打賞了好多呢!”

屏幕的光亮微弱,但也足夠祁聿看清鄭海川唯二關注裏的賬號名。

“這個律老板,很早就關注我了。”

“那時候我都沒幾個粉絲呢。”

“他每次都幾十幾百的給我打賞,我還沒見過這麽大方的人哩!”

“哦對了,小禾苗的病,也是他第一個注意到提醒我的!”

鄭海川說到這裏,愈發感動,捏着拳認真說道:“等禾苗兒病治好的,我一定要專程告訴他,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面前的青年臉色真誠,祁聿是忍了又忍,才沒把自己的馬甲戳穿。

他的心情在看清賬號後便撥雲見日,但看着這憨子只知道感謝網絡背後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卻從來沒對自己有任何表示,又莫名地升起不爽。

“正好要告訴你,鄭嘉禾的病,有一種不花錢的治療方式。”

祁聿手裏的藥綿正抵在青年豐碩的胸口處擦拭,感受着手下肌肉突然傳回來的緊繃感,祁聿似笑非笑:“你那個老板算救命之恩,我這,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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