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風子濯聽蔣雲若的話便知, 即便失了記憶,該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

他對蔣雲若行了仆見主的禮,“女郎君是個聰明人, 您既然出現在此, 便知我等并未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不過是未雨綢缪,對吧?”

“我并不自诩聰明,但你們都把我當傻子。”蔣雲若歇了無理取鬧的模樣, 淡淡道。

她是帶着銀色狐貍面具過來的,剛才面具在打鬥中被離歡刻意掀掉, 露出的面容依然不是她自己的。

并不是多好看, 可一雙特意勾勒出的狐貍眸子, 深邃到令人看過去,莫名生三分膽寒。

她淡淡看着垂首做恭敬狀的風子濯,并沒有被他這幅姿态迷惑,“你們是不想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嗎?”

風子濯依然恭敬,但說話還算坦然, “是, 也有女郎君之故,畢竟女郎君身上也有一半虞國血脈, 主人自會有所顧慮。這對大宣來說也是一樁好事,起碼曦國和虞國短時間內不會聯合攻打大宣。”

“你錯了。”蔣雲若見風子濯渾身的優越感,眸底多了幾分嘲諷,“我是宣國人,若我父親當年知道她的身份, 必不會娶她。”

不等風子濯為主人分辯, 蔣雲若又笑了, “在虞人眼中,宣人都是軟腳蝦,是需要你們顧慮才可國泰民安之地,對吧?”

她起身用銀色狐貍面具擡起風子濯的下巴,“琳琅閣十幾年也沒有成氣候,聽說虞國皇室中并不安穩,內鬥幾十年不曾休止,若是沒有我,即便成氣候也很快就會被人瓜分幹淨,甚至早就暴露出來了,是誰給你的自信憐憫宣人?”

她留下的摩斯碼中有提及此事。

琳琅閣做的是風月生意,還未名震天下前便有人觊觎,現如今更是人人眼熱的肥肉。

當時蔣雲若只以為這是雲氏傾其所有嫁妝,為養家而做的生意,甚至也是為了能夠讓梁慶伯府的人別那麽狗眼看人低,才做風月生意。

她沒失憶時,大概雲氏和蔣蘅夫婦确實是不錯的父母,總之她還挺心疼雲氏的愁苦,直接替她做好了一鳴驚人,而後在虎狼環伺中可立足的方案。

琳琅閣背後并沒有大腿,因為觊觎的人太多,不管選誰都不合适。

選對了,從此為奴為婢,銀錢性命都落入別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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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錯了,一朝滿盤皆輸,哪怕琳琅閣還能再找新的大腿,牆頭草和背主之名總是讓人忌憚的,甚至整個琳琅閣都可能被清洗,變成別人的。

那就幹脆誰也不選,但又讓所有觊觎的人以為琳琅閣有所傾向,抓住所有人的把柄,讓他們以為是其他觊觎的人送過來的,彼此掣肘。

奇寶閣那麽早就運作起來,就是為了這些情報,是為了保證琳琅閣不旁落他人。

可雲氏回報了她什麽?

一個細作,甚至是在虞國地位不低的細作,為了掩人耳目而嫁入勳爵之家。

失去記憶,在‘侍疾’期間估計也有人盯着蔣雲若,摩斯碼信息并不完整,起碼雲氏的身份現在還未曾查清。

但其他事情已足夠明了。

雲氏利用梁慶伯府的地位打入宣京,利用孩子讓人不懷疑她的身份,又利用母愛讓她為之賣命。

只為了将夫君和孩子們的故國收入囊中,讓他們從此再根基,只能低人一等攀附她而活。

蔣雲若有多讨厭背叛,就有多恨雲氏的欺瞞,以感情之名的欺騙她此生絕不原諒。

雲氏讓她忘卻前塵,那真是要謝謝她娘的。

否則……蔣雲若很清楚,她沖動,感情用事,即便恨極了也未必能對母親下得了狠手。

風子濯避開蔣雲若的鋒芒,只低着頭嘆了口氣,“不管是主人,亦或是我等,從未小瞧過女郎君,主人亦說過……”

“我不想聽她說過什麽。”蔣雲若打斷風子濯的話,面上更冷淡了些,“廢話留給旁人說,我們談點實際的。”

風子濯壓下心裏又一次嘆息,他總覺得主子這步棋走錯了。

“您請說。”

蔣雲若正好見到離歡黑着臉重新回來,這才笑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

“一則,收了圍着我打轉的那些狗腿子,過去四年你們都沒找到我的人在哪兒,現在想什麽美事兒呢,他們若再不撤,我就挖了他們的眼珠子喂狗。”

風子濯不動聲色看了眼離歡,很好,臉更黑了。

“二則,過去我為琳琅閣做了不少事情,以往種種我不想再談,該我的銀子也給我,我不貪心,我只要琳琅閣這四年的半成利。”

離歡又怒了,“你怎麽不去搶!”

琳琅閣不負銷金窟之名,四年下來,半成利也得有百萬兩。

可同樣琳琅閣要養着在曦國和宣國的細作,甚至還要反哺虞國那邊的權貴,好掌握最新動機,金銀如流水般花費出去,每年根本剩不下多少。

“我現在搶也來得及。”蔣雲若繼續道,“三則,我會一直盯着琳琅閣,若你們危及虞國根基,別怪我不客氣,我也不欺負你們,咱們各憑本事。”

“女郎君這條件屬實為難人。”風子濯神色都冷下來了,“宣國在虞國也不是沒有細作,國與國之間的事情女郎君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蔣雲若呵呵笑了,“當初雲氏……那個女人利用我來達成目的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不要我插手?”

她毫不示弱看向風子濯,“若琳琅閣覺得被盯着不方便,你們大可以改頭換面,我夠客氣的了,還給你們時間,不像某些人,算計我被包圍後才告訴我。”

離歡抽出腰間軟劍,冷厲指着蔣雲若,“既然你要礙虞國大計,那你今日也幹脆別走了。”

“我是讓你們改頭換面,不是讓你們自找死路。”蔣雲若對離歡的色厲內荏冷嗤不已,又懶洋洋坐回軟榻上,敲敲矮幾,“我這人耐性不好,趕緊将銀票給我拿過來,給你們抹個零,誠惠一百萬兩就夠。”

風子濯:“……”

瑩纖偷偷鼓了鼓腮幫子,一百萬兩才給她飄紅一百兩???

風子濯想了想,壓下離歡的軟劍,沉聲道,“當初琳琅閣與女郎君的承諾,是無論何時奇寶閣都能在琳琅閣進出自由,絕無可能洩密,一百萬兩琳琅閣可以給,但我們之間的承諾作廢。”

“可以,那承諾就換成一件事吧,旁邊那個破院子,三日內幫我平了它,以後我再不想看見它。”蔣雲若輕描淡寫道。

風子濯心下一緊,那院子是主子給的,要毀掉的,真的只是院子嗎?

拿到胤氏皇家錢莊票號的百萬銀票後,蔣雲若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帶走兩個銀色狐貍面具,潇灑拍屁股走人了。

離歡這才沒好氣坐下來,沉着臉,“剛才我就該趁機多揍她幾下,這死丫頭也太恨人了。”

“你身上的蛇毒無虞吧?”風子濯端着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悠閑姿态,坐在離歡對面,溫聲問道。

離歡冷哼,“不過是普通蛇毒,百花丸足以解了,她能有什麽好東西。”

話是這麽說,離歡也清楚,以蔣雲若的本事,奇毒并不難搞來,兩個人喊打喊殺不過都是玩鬧罷了。

“姑母的意思是一年後将琳琅閣送給她,你怎麽不開口?”離歡本來對這個決定很不滿,但現在風子濯竟然沒說,她反倒有些好奇了。

風子濯蹙着眉不欲多說,“她連奇寶閣都不要了,又怎會要琳琅閣,她這是要與主人完全撇清關系。”

離歡端茶的工作頓了下,面無表情,“血脈親情,又豈是說斷就能斷的,她還是太天真了些。”

就像她,恨那個無能的父親恨不能生啖其肉,可她現在依然什麽都做不了,還得安排人為他擦屁股。

風子濯知道離歡的事,不想揭她傷疤,“讓你的人該撤就撤了吧,安排秦阿嬷的人盯牢了琳琅閣便可。後面的事情還需要盡快安排,既然河東道那邊的事情不成,就得從大千歲這邊想辦法,宣國與虞國必得有一戰,主人用了十八年才造就如此好的局面,就等這陣東風了。”

離歡精致冷靜的臉上分毫不見剛才的沖動,她沉吟片刻,“你說,河東道那邊的失敗,會不會跟那死丫頭有關系?”

“有沒有關系都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事情,說到底是手下人辦事不力。”風子濯面上盡是淡漠。

不過,話雖這樣說,他也不會小觑金狐貍,“她要了這麽多銀兩,奇寶閣必定要有大動作,既如此,與她找些事情,讓她無瑕顧及我們這邊。”

蔣雲若猛地打了個噴嚏,“一定是那倆混蛋在罵我。”

她和瑩纖并沒有直接回府,在确認沒有人追蹤後,兩個人七拐八拐,又入了西城一家戲樓。

瑩纖陰陽怪氣道:“哦,可能是某些人心太黑了吧,得百萬,才給飄紅一百……不,九十兩!”

“哦,那不然都給你,咱們別開張了。”蔣雲若逗瑩纖。

瑩纖還挺認真想了想,“也可以啊,給我一百萬兩白銀,我兩輩子都夠花了,還幹什麽活兒呀!”

“在主子面前說這種話,難怪你被賣了還只讓你數錢。”蔣雲若在纖湘聽見動靜迎過來時,面無表情道。

瑩纖看見纖湘,高興過去抱着纖湘胳膊,嘟了嘟嘴,不再說話了。

反正跟黑心的主子杠,她是杠不過的,但她可以告狀。

“阿姐,主子讓人把咱們的據點給毀掉了。”

纖湘小心看了眼蔣雲若,見她心情好像不錯,這才笑道,“主子肯定有主子的想法,你就別鬧了,不然讓你去劍南道,跟丁組他們讨飯去。”

瑩纖:“……”

蔣雲若懶洋洋坐在纖湘的閨房中,“如今奇寶閣被官家盯上,還有琳琅閣這樣的敵人,就是住在皇宮裏也不安全。”

其實用那個破樓也沒什麽,只不過蔣雲若覺得膈應,她為人其實沒什麽底限,只對兩件事零容忍,背叛和欺騙,雲氏占全了。

“那主子是打算?”纖湘也愁這個呢。

蔣雲若笑得非常好看,拍着手下的銀票盒子,頗有縱橫睥睨地逼王氣質,“我能捧起一個琳琅閣,就能壓得它擡不起頭,小打小鬧算什麽,我要讓天下無人不知奇寶閣。”

纖湘:“……您說點人話好嗎?”

瑩纖噗嗤笑出來,抓個小板凳坐在一旁,等着主子吹那過去的牛逼。

蔣雲若摸摸鼻子,“這麽說吧,我要打造一個地下王國,就像是驿站一樣,客人可以将自己的需要投遞到驿站信箱內,然後通過地下通道将所有需求送到真正的奇寶閣,我們再挑想做的任務與主顧聯絡。”

纖湘心下一動,這法子倒是能與蔣雲若以前教他們怎麽大隐隐于市的布置聯合起來,省得浪費銀子。

能入奇寶閣的傭兵,大多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

有的是被仇家追殺,有的是走投無路活不下去,有的則是家破人亡想複仇,亦或是遇到負心人下了狠手,總之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一群人。

可所有人都在找,大宣的聖人都在尋找奇寶閣的傭兵,甚至蔣雲若親娘都在找,誰也沒找到過她手底下的人,為什麽?

概因他們站在以歲月積累出來的巨人肩膀上,金狐貍身為後世最大傭兵組織的金牌選手,最擅長的便是隐匿和情報獲取。

奇寶閣傭兵分為甲乙丙丁四組。

甲組負責領隊,他們在各地以蔣雲若給的資本,通過不同的財路發展成鄉紳、商戶、寡戶甚至是官宦家眷。

甲組只對纖湘彙報,他們需要把蔣雲若通過纖湘下達的命令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完成,不計過程,只要結果。

乙組負責統籌,他們用甲組給予的銀錢,有目的有組織的調查清楚各地的老百姓中已經或将要遠走他鄉的,已經死快要死的,用銀子買回諸如此類身份,利用易容的方式,每個人經營好幾個身份。

這些身份全部都已存在于某地許久,鄰裏百姓都能夠證明,有新人加入占了某個身份,也不會引起人注意。

即便不小心身份被人發現,立刻就能換成另一個人生活,也完全有跡可循,讓人追查不到。

丙組負責線人,他們多通過人牙子被賣入各種場所,随後用乙組提供的消息,精準對接到所有可以發展的線人,噓寒問暖,糖衣炮彈,金銀禮物,用盡各種方法打動這些線人,從線人那裏得到情報,放到特定的地點。

丁組負責情報,他們大都是乞丐,貨郎,打更人,夜香郎……這些走街串巷不為人注意的身份。

他們會在特定地點收集彙總情報,并且利用自己身份所在的群體注意各種風吹草動,将情報整理辨別過後,送到甲組勢力範圍的指定地點。

所有人都是單線聯系,除了甲組是蔣雲若親手帶出來的人,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辦事,即便是被逮住,也吐露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

即便是甲組,包括纖湘這個話事人,在蔣雲若失憶前,都不知道他們的主人竟然是個伯府的小娘子。

纖湘過去曾是大戶人家的主母,心思極為細膩,“那需要解決的問題仍然不少,我們在驿站裏的人并不多,若是真利用驿站收集主顧需求,只怕他們會暴露出來,也很不安全。”

“誰說我要用驿站了?”蔣雲若笑得特別玩味,“不管是老百姓還是達官顯貴,他們的日子還是太乏味了,咱們很該為他們提供些比話本子還有趣的消遣。”

什麽能比話本子還有趣?那當然是報紙。

瑩纖在一旁插嘴,“那不就是大戶人家裏的邸報嘛,可老百姓有許多不識字的呀,而且邸報不都是機密嗎?”

蔣雲若不以為然,“老百姓對機密才不敢興趣,可若是你利用線人得來的八卦,比如謹威候世子為何不舉,謹威候夫人為何突然大發神威,謹威候又如何焦頭爛額,這樣的消息,你猜他們喜不喜歡?”

嗯?瑩纖直起腰板,“那肯定不止老百姓喜歡,估計聖人老兒都喜歡的。”

随即她又嘟起嘴,繼續陰陽怪氣,“可某些黑心主子得了那麽多銀錢,連人家十兩銀子都不放過,我憑什麽把線人得來的好消息送與你呀。”

“沒人讓你送,我想甲組處理丁組那些無用的消息也很頭疼吧?即便無用消息居多,也仍需要用銀子養着,若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消息都值錢了呢?只要發在邸報上的消息,就付銀錢買,既吃了瓜又能賺錢,你不樂意?”

瑩纖眼神亮了,猛點頭,“樂意!我要賣!”

纖湘也覺得有趣極了,可看着主子又快把瑩纖逗得想要自賣自身還幫人家數錢,她笑着搖搖頭,打斷兩人,繼續說正事。

“如此一來,刻字、印版、售賣都需要安排,還需要安排信箱,信箱下又要布置不易讓人發覺的機關通道,若是将咱們現在發展到的地方都布置上……”纖湘看了眼蔣雲若手中的銀票盒子,“這些銀子未必夠用。”

蔣雲若聽得心窩子抽抽,她怎麽不知道不夠用呢。

就是因為知道這些銀票捂不熱就得撒出去,她才沒投入太多感情,不然從負債萬兩變成百萬富翁的時候,她說不準就要當場表演一個樂極吸氧。

她依依不舍又摸了幾下銀票盒子,閉着眼推給纖湘,“先将各地的欠銀結清吧。”

随後她敲敲桌子,“大宣連同京畿在內共計十一道,京畿由賈一負責,其他地方也由甲組負責,我來提供運行方案和建造圖紙,打造地下莊園,通過牙行采買一批匠人,邸報由我們自己制作,而後由丁組的人聯絡稚童售賣。”

纖湘更精神了些,“主子這計策妙。”

稚童向來喜歡到處奔跑,為了防止拍花子的賊人,大都有長輩看顧,真有人找麻煩估計要被那些老妪撓個柳綠花紅。

由他們售賣,有人問也問不出什麽。

“可投賣消息的信箱建在何處呢?”纖湘微蹙着眉,“若是有心人知這是奇寶閣的聯絡點,只怕信箱會被人毀掉。”

蔣雲若揮揮手,笑得頗有些期待,“只要機關做得好,毀掉就毀掉了,反正裏面什麽都不會有,而且只要投遞了消息的老百姓得到了銀子,誰若是去毀……”

除非是禁軍來毀,一次兩次還好說,聖人也不能明晃晃的說我要通過賣報的抓人。

久而久之,普通人不知情,只要老百姓賺銀子得到了甜頭,誰若是暗地裏去毀,怕是要被當成賊,群起而攻之。

纖湘向來信服蔣雲若,她覺得金狐貍這腦子,大概是老天爺給開了光,總之就沒有她做不到的事兒。

纖湘只有最後一個問題,“那該如何讓人知道,這信箱便是與奇寶閣聯絡的方式呢?”

上次蔣雲若吓唬過纖湘,她便與主子說了,過去主顧都是偷偷派人去那小破樓裏找他們,若是奇寶閣接了任務,也會放在特定的地方,讓主顧自己想辦法去取。

現如今沒了那破典當行,就沒了源頭。

蔣雲若沒現在說,天色已經不早了,她若是再不回去,明兒個只怕要起不來去女學裏,“這個我自有法子,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

等蔣雲若回到梁慶伯府時,在伯府周圍盯梢的人果然已經不見了。

蔣雲若唇角弧度有些譏硝。

因為需要叮囑纖湘些細節,她回來時已經月上中天。

等回到西院時,四下無人的院子,蔣蘅落寞躲在廊庑角落裏,那張好看的俊臉略帶點麻木,捏着許多畫像,紅着眼眶一張張燒掉。

她雖然沒了記憶,也還是為便宜爹心疼。

失憶這幾個月,蔣蘅雖然有點浮誇,好好一個美男子偏偏憨得要命,可對她和宇哥兒的疼愛做不得僞。

連宇哥兒都偷偷跟蔣雲若嘀咕,總覺得阿娘沒死,蔣蘅可能不知道嗎?

同床共枕近二十載,蔣蘅再笨,也不可能一點異樣都感覺不出來。

比起妻子詐死離開,蔣蘅心裏的難過和糾結,大概不比死掉愛妻來的少。

她不想讓父親難堪,便沒有驚動蔣蘅,拉着瑩纖悄無聲息回了東偏院。

瑩纖不小心踩到已經郁郁蔥蔥的那小片竹子,蹲下擺弄一會兒,舉起掰下來的筍高興道,“過去你說過,甲組有多少人,你就種多少竹子,你果然種得一手好筍!”

蔣雲若:“……”竹林原來是這麽來的。

洗漱過躺下後,蔣雲若久久睡不着,腦海中全是事兒。

最重要的是,她今晚上失去了一百萬兩銀票,飄紅銀的九十兩都是她自個兒掏的。

瑩纖見她一點沒留,也知道出去裝一晚上逼挺累的,主子還自己往裏搭錢,很有惱羞成怒的嫌疑,溜得比誰都快。

瑩纖不止這樣會看人臉色,她雖是被狼養到十歲才進入人類社會,但她絲毫沒有狼女該有的孤僻和冷漠,最大的愛好就是八卦和吃。

蔣雲若身邊有知書和知畫,篤靜堂教出來的婢子确實能幹,東偏院的活計讓兩個人安排得滴水不漏,即便有什麽不妥之處,也還有個蕭嬷嬷能搭把手。

瑩纖學完規矩後,知書和知畫也看出來主子對她另眼相待了,不動聲色将瑩纖安排在主子身邊,但與她也沒多少活計。

那瑩纖可不就閑着了嗎?

因為需要瑩纖與纖湘傳信,她出去次數多了,八卦的內容也就多了,現在還特別理直氣壯。

“線人給我的消息能換銀子呢,我這也是為了主子鞍前馬……啥啊。”

蔣雲若:“……”成語用的很好,下次不要再用了。

“你不知道,謹威候月前不是在朝堂上被連襟給坑了嗎?叫聖人老兒罵得是狗血淋頭,讓他在府裏面壁思過,大千歲還去了趟謹威候府。”

蔣雲若點頭,狗腿子被大領導人責罵,背後的主人前去慰問增強忠誠度,沒毛病。

瑩纖坐在圓桌前瞧着腿兒晃悠,“謹威候夫人也真厲害,以賢惠之名,将自己小佛堂裏的佛經貢獻出來送與妾室們,讓他們靜靜心,少給謹威候添亂,哈哈哈……”

蔣雲若繼續點頭,陶樂郡主意思很明顯,我抄佛經都不夠你們能的了是吧?都特娘給我抄,我看你們還有力氣出去瞎折騰。

“原先都不知道謹威候夫人為啥沉寂好幾年,突然發了威,昨兒個有人看見兵部尚書夫人去禮部尚書府了,是帶着伐柯娘子去的。”瑩纖拍着腿還給自己的八卦配節奏。

“估計來往兩三趟,到不了秋徐小侯的親事就該定下來啦。果然,為母則剛,剛生完孩子的母狼也比其他狼都兇。”

蔣雲若躲在陽光下的陰影裏檢查畫完的機關建築圖,敷衍地嗯了一聲,“禮部尚書家的嫡娘子不是嫁人了嗎?”

這還是蔣雲若聽蔣雲晴她們念叨的,陳大娘子嫁去了奉安将軍府做填房,聽說過去讓原配嫡女折騰的不輕,後來那嫡女被送進家廟,日子才好過了些。

跟纖湘一起在京城為蔣雲若辦事的賈一,手下有線人在謹威候府,瑩纖蹭瓜蹭得明明白白。

“是陳府二娘子,以前在益州府伺候祖母,聽說長得特別好看,跟徐小侯差不多時候歸京,兩個人也算是有緣分啦。”

蔣雲若手中的細炭筆頓了下,想起端午那天跟纖湘見面時徐孟戈與人幽會,應該就是陳二娘吧?

她還挺喜歡陳二娘的,徐大寶貝長得也好看,那兩個人确實挺般配。

蔣雲若沒把這八卦放在心上,聽聽也就算了,“那破院子推倒後,有幾波人前去查探了?”

“喲,那可是一波接一波,看樣子咱們生意還是挺好做的呀。”瑩纖說起來特別高興,“都一年多了還惦記着咱,主子你可要加把勁,咱們早些開張的好。”

蔣雲若笑,“這麽想開張呀?”

“那當然,做婢子能有什麽前途,辛苦一個月才不到一兩銀子月例。”瑩纖鼓着腮幫子嘟囔,“以前我去外頭送一趟信,甲組的哥哥姐姐們見面禮都沒這麽小氣。”

蔣雲若翻個白眼,便宜爹讀書訪友要錢,熊阿弟進學習字也要錢,她和瑩纖出門易容、服裝、吃喝都要錢。

雖說府裏是統一發月例的,可哪個主子是靠月例能活下去的?

西院三個主子每季的衣裳總得做,補品總得吃,地裏還種着那些寶貝伺弄也要錢,她現在手裏統共剩下不到千兩銀子。

沒摳到讓瑩纖貼補,就已經夠大方了好嗎?

“沒有我這麽小氣的主子,他們會給你見面禮?”她揮揮手,“行了,既然你想早些開張,那就給你個任務。”

雖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好東西也得打個廣告,人家才知道你開始釀酒了。

養家不易,他們爺仨都不是什麽儉省性子,不早點開張,估計真要捉襟見肘了。

再說要建造地下莊園,還要開邸報,都不會毫無動靜,為了不讓人将這些與奇寶閣聯系在一起,勢必要提前開張,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是夜,旁邊琳琅閣正熱鬧的時候,突然有人指着已經平掉的奇寶閣原址驚呼出聲——

“你們看,那是什麽?”

“天,是鬼火!”

“不,還有字,派人過去看看。”

在臨水樓閣中的離歡遠遠看着飄蕩起來的磷火,面色淡淡的,“去看看寫的什麽。”

不一會兒,風子濯也過來的時候,去看的下人過來了,“有人立了塊牌子,寫着‘六月初六,重開奇寶閣,一戰功成邀新老主顧共賞’。”

“一戰功成?”離歡皺眉,“是什麽戲曲嗎?”

風子濯點頭,“是宣戲,去查東西兩城所有戲園六月初六的戲折子。”

“是。”

不只是風子濯這樣吩咐,許多跟奇寶閣打過交道的都令人去查了,甚至連宣和帝得到消息,也讓皇家暗衛去查探。

“陛下,為何不讓徐世子去查呢?”宣和帝的大伴趙修小聲問。

總在聖人跟前伺候着,他也知道徐孟戈與奇寶閣的淵源了。

宣和帝聞言笑着搖搖頭,“你當朕不說,他就不查?他怕是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奇寶閣的人。”

只是身為帝王,他不能等底下人的消息,奇寶閣閣主是個人才,甚至惹得徐孟戈死追不放的孫九郎也是人才。

若奇寶閣都是這樣的人,宣和帝是一定要掌控在手裏的。

果不其然,磷火消息一出,一直沒停了追查的徐為,第一時間就将信兒送到了徐孟戈手中。

“屬下已經派人去查各大戲園的戲折子,屬下收買的乞兒倒是知道,西城外坊有家逢喜戲園要唱這出戲。”

徐孟戈本來在看河東道那邊送過來的情報,聞言立刻擡起頭,“那你還愣着作甚?立刻叫人圍了這家戲園子!”

徐為愣了下,“可還差幾天才到日子呢,萬一對方不在那兒,吓得不敢出來了……”

“糊塗,他們敢現在放出消息,又不是為了唱戲,哪兒那麽多廢話。”徐孟戈起身進屋換衣裳,眼看着也要出門。

徐為出去吩咐完,進來看見,立刻過去伺候,“世子,明兒個一大早,您還要陪夫人去禮部尚書府呢,等回來再處置那邊也不遲啊。”

兩家已經換過庚帖,寒岳寺主持已經算過,兩人乃是天作之合,明天是去商量定親的事情。

徐為怕折騰的太晚,亦或是對方逃跑又要追,那到時候夫人真會撕了他。

徐孟戈換上一身黑色束身武袍,用銅扣鎖住袖口,臉上帶着煞氣,“去尚書府有母親便可,去奇寶閣,少了我不行。”

徐為:“……”咋的,您不去,人家開不了張?

徐孟戈不理會徐為的腹诽,他本不是個脾氣特別差的人,但他這人記仇,旁人可能氣過就淡忘了,于徐孟戈而言,被人戲耍的羞辱只會歷久彌新。

他已經找那孫子找了快三個月,多少火氣和殺意被狠狠壓在心底,随時都能洶湧而出,多等一刻他都憋屈。

因為有乞兒這條線,徐孟戈是最早找到逢喜戲園去的。

讓纖湘詫異的是,這徐小侯來就來罷,還擺出了那麽大的陣仗,幾乎是明着告訴別人找着奇寶閣了。

纖湘感覺不大妙,即便徐孟戈手下暗衛和飛虎衛的同僚不少,也不該這麽快找到這裏。

她趕忙笑着迎出去,“奴家見過徐世子,不知道您大駕光臨咱們這小戲園子,有何貴幹?若是府上需要人唱堂會,您只管派人來吩咐便是了,何必親自……”

“奇寶閣不是開張了?”徐孟戈冷冷打斷纖湘的敷衍,定定看着她,“我來與你們做生意。”

纖湘感覺到徐孟戈犀利又仔細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打轉,她不會多情到以為這位小侯爺是看上自己這半老徐娘,只怕對方看出自己的易容來。

她壓着心下忐忑,笑意不變,“徐世子您說什麽呢?什麽奇寶閣,咱們這兒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戲園罷了。”

徐孟戈揮揮手,徐為帶人将戲園子裏所有的戲子和下人們都壓出來,連同纖湘都被束着胳膊壓跪在地上。

“我不喜與人廢話,叫能做主的出來,奇寶閣重新開業,我替你們開個張。”

徐為腹诽,好家夥,您還真是來給人家開張的。

纖湘心想,這聽起來不像是開張,像是要給人開瓢啊。

“徐世子有什麽需要,只管與奴家說便是,奴家自會禀報主家。”纖湘也不是沒見過世面,驚慌完了,該怎麽冷靜怎麽冷靜。

“若您明白奇寶閣規矩便知,主家從不見人,您就是全殺了咱們,也見不到。”

徐孟戈點點頭,“好,我跟你們買一個人的命,對方在外自稱孫铎孫九郎,你開個價吧。”

纖湘愣了下,“啊?孫九郎?我們這兒沒有孫——”

說到一半纖湘猛地頓住,孫铎?那不是主子玩笑時用過的名字嗎?

她閉了閉眼,“您若是有其他需要還好說,奇寶閣的傭兵都是無價之寶,不賣身。”更不賣命。

不對,說完纖湘就後悔了,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她若說那孫铎死了多好呢。

咋死的?看這位小侯爺面色的難看程度,大概是損死的。

“無價之寶?那就是不用銀子便能拿走”徐孟戈面無表情輕呵了聲,居高臨下看着纖湘,眼神中的犀利幾乎要紮在人心上。

“我可以不要他的命,他偷過我的私印,我懷疑他用我的私印做了什麽違犯大宣律法之事,讓他出來交代清楚。”

纖湘不說話,她要是能交,肯定交,但是孫九郎交出去,奇寶閣也甭開了。

“怎麽,見都不能見?那就全拉去天牢,一天殺一個,直到殺完為止。”徐孟戈眼神冰冷。

“要是他還不出來,沒關系,除非奇寶閣以後都不想再開了,否則就算你們改頭換面,只要敢冒頭,你們開一次我殺一次。”

說罷他扭身就走,他已經仔細打量過了,很确認人不在這兒,那沒必要跟不重要的人浪費時間。

可纖湘手裏頭還有一大堆的事兒,這會子怎麽能被下大獄呢?

她趕緊喊,“徐世子且慢,您想見孫九郎,奴家可以幫您聯系,奴家保證,她一定會見您。”

徐孟戈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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