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徐孟戈從正院出來, 先去了書房。
奇寶閣閣主不可能就在那兒等着他,也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
就算蔣雲若邀請,徐孟戈吃了幾次虧, 不整治個百八十暗衛以最高規格守衛……他也不敢見了啊。
饒是以徐孟戈這種自認為思維缜密, 冷靜細致的人, 碰上個不要臉不要皮的小娘子,也着實有些紮手。
那日收到不要黃金要原諒條件時,徐孟戈生平第一次, 除了生氣竟然升起一股無力之感,這種感覺讓他略有些挫敗。
當然, 比起挫敗, 他更想殺了這樣一個不受控的禍害。
他總覺得, 若放任蔣雲若繼續胡鬧下去,她若真是細作,作為大宣的政治中心,宣京一旦亂起來,就由不得人控制了。
而這時, 徐為送進來的消息, 更加重徐孟戈想殺人的念頭。
徐為将檢查過的信遞給主子,“世子, 是陌生面孔送來的,屬下仔細盤問過,送信的沒見到人,只收到這封信還有十兩銀子。”
徐孟戈不置可否,接過信看完後, 面上多了幾分霜色。
信裏仔細交代了宣京邸報的背後主人, 與徐孟戈的直覺不謀而合, 提供消息的人甚至提供了幾處奇寶閣可能會藏匿的地點。
在蔣雲若與琳琅閣蜜裏調油的那幾年裏,不管是雲氏還是離歡,肯定都惦記着奇寶閣那些來無影去無蹤號稱無所不查的傭兵。
即便找不到人,日積月累的盯着蔣雲若,她再謹慎,也總有纰漏,能發現她有幾處去處,并不難。
離歡将這些去處似是而非寫到信裏,又将宣京邸報實則是奇寶閣為了傳遞消息,同時與什麽人聯絡的目的,真真假假寫了一通,送到了謹威候府來。
為啥不送去宮城裏?
一來太費精力,宮城守備怎麽也比謹威候府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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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來論誰更想抓住蔣雲若,定是以被偷過桃兒還偷了印信的徐孟戈為最甚。
徐孟戈合上信,“讓你一直派人盯着逢喜戲園,你可曾發現什麽?”
徐為搖頭,“戲園子裏進進出出都是普通人,偶有那麽幾個看着就不正常的,也是朝中的官員家裏出來的,屬下查過,大概是奇寶閣的老主顧,都是知根知底的宣京人,沒什麽問題。”
真正有問題的是他們要找奇寶閣辦的事兒,可奇寶閣送貨的方式他們顯然無法追蹤,這也是徐孟戈的心結之一。
那位閣主顯然是個天才,而天才只會是更大的禍害。
徐孟戈沉吟片刻,起身,“我去宮裏一趟,你準備好二十個死士和兩組暗衛等我回來。”
徐為渾身一凜,面色嚴肅,“諾!”
徐孟戈進了宮城才知道,宣和帝正在宣禦殿與大千歲下棋,他父親謹威候作陪。
與他說這話的是周子忠,“承王來時滿臉的春風得意,可見那宣京邸報是拍對地方了。”
周子忠滿臉憤慨,遮掩着蠢蠢欲動的殺意,“竟然炫耀到陛下跟前來,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裏,我早晚要手刃了這老匹夫。”
徐孟戈不欲與他讨論這個,承王看起來是個莽夫,可若曦國細作盡在他手,他未必如表面看起來那般莽撞。
他只淡淡道:“那宣京邸報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周子忠狠狠點頭,“就是,話題人物該是陛下才對!”
徐孟戈實在不能理解周子忠的腦回路,“阿叔是想讓奇寶閣将陛下的一言一行宣之于紙上,任所有人都看到,若有人因此刺殺,您還有功夫去紅袖添香嗎?”
周子忠噎了下,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等徐孟戈聽召進門時,周子忠總覺得他這位賢侄好像還說了點什麽,但他怎麽都想不起哪兒不對。
顯然宣和帝是聽出來了,“又是奇寶閣?”
他呵呵笑着看了眼承王,“皇兄可曾與奇寶閣有過來往?”
承王今日是來跟聖人禀報馬場的事兒,只言那些馬是曦國曾經暗害過他母妃的人送過來讨好他的。
按承王的話來說:糖衣我留下了,炮·彈自然打回去,我是宣人,瞧不上曦國那幫癟犢子玩意兒,怎麽會與仇人共舞。
他即便再嚣張,畢竟身為臣弟,他也不可能等着宣和帝來問他,不管說的是真是假,總是那麽個态度,也讓宣和帝沒有他以下犯上的把柄。
宣和帝實在不耐煩聽承王胡扯,才将徐孟戈叫了進來,曦國還有承王的親人這事兒,他與承王都心知肚明。
既然将徐孟戈叫進來,那承王強硬要求徐孟戈直接禀報,聖人自然應允,徐孟戈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的分寸還是有的。
聽見聖人問話,承王坦然點頭,“算也不算,我家三郎曾被些卑賤之人刺殺,老鼠難抓,當時三郎是請奇寶閣給平了這事兒,三郎很是滿意,多番誇贊奇寶閣,後來奇寶閣關張,他還可惜了好一陣。”
徐孟戈眼神閃過冷意,胤三郎幹多了欺壓百姓,搶奪民女的惡事,甚至成了親的小娘子也被他掠到府上,活不下去想要魚死網破的總有那麽幾個。
若承王說的是真話,那奇寶閣就是助纣為虐,更該殺。
“現在奇寶閣明顯是更懂事了。”承王哈哈大笑,捋着胡子對宣和帝道,“我有意讓奇寶閣為我追查軍中細作的事兒,若宣京邸報是奇寶閣所為,那倒是有被本王利用的價值了。”
徐珉昱聞言輕笑,“巧了不是,能被王爺看到眼裏,那是奇寶閣的榮幸,據說您府上三郎為虞國細作所傷,陛下也甚為惱怒,不若讓奇寶閣一起查了?”
承王淡淡看徐珉昱一眼,“周子忠倒是什麽都與你說。”
徐珉昱面色不變,笑得風流肆意,“我兒與晉二郎也曾去了河東道,想知道也不難。”
“成啊,本王回去就派人與那勞什子戲園下帖子,請奇寶閣幫本王查一查,若這事兒是虞國所為,咱們大宣的天策軍也不是擺着好看的!”承王張揚地站起身。
“若不是外頭人所為……那本王的部曲可就不客氣了。”
說完他敷衍行了禮揚長而去。
徐珉昱皺起眉,宣和帝臉色也不大好看。
徐孟戈倒是淡然,等趙修帶人出去後,他淡淡道,“陛下不必擔憂,我既然做下這等事,便不會被人發現,今日我進宮,是想跟陛下借您的暗衛一用。”
宣和帝臉色和緩了些,他不擔心承王會發現胤三郎受傷的端倪,只是對這位庶兄總時不時從微末處挑釁皇權覺得不舒坦。
“你要借暗衛何用?”
徐孟戈擡起頭,“殺了奇寶閣閣主,再加上飛虎衛嚴查,奇寶閣以後必定不會成氣候。”
它能關張一次,徐孟戈有信心讓第二次成為永久。
宣和帝有些詫異,“為何?”
徐珉昱也跟着附和,“人家對你有意思,殺了怪浪費的。”
宣和帝還點了點頭。
徐孟戈:“……”
他深吸了口氣,“不管承王的話是真是假,奇寶閣只認銀子不認人,助纣為虐之事恐怕是真的。這種人無法收為己用,她确實有邪才,琳琅閣的事情還未查清楚,若兩處有勾結,奇寶閣又投了承王……”
宣京必亂,甚至起戰争也不是不可能,古往今來多少戰争都是被那些陰險狡詐之輩挑唆而起。
徐孟戈覺得貪財不是好事,但宣和帝卻覺得這恰恰是個優點。
雖說皇城內并非銀錢最多的地方,但論權勢,論榮華,絕對是其他任何地方和人都不可比拟的。
人總有弱點,身為帝王對可用之才總會寬厚些,有些零碎小缺點并非不能接受。
他不怕奇寶閣貪,就怕他們不貪,只要能拿捏,便能利用。
因此宣和帝只笑了笑,“暗衛可以借給你,但朕有個要求。”
“陛下請講。”
“以查出那位閣主的身份為先,奇寶閣是柄雙刃劍,雖危險,利用好了也不失為奇兵,你大可以像在湖州府一樣耐着性子試探。”宣和帝笑呵呵道,“若她油鹽不進,或者做了與大宣有妨礙之事,再殺不遲。”
徐珉昱也跟着道:“就是,為父我與你阿娘也是開明之輩,只要她不是風塵中出來的,你娶或是納,我們都沒意見,活着總比死了的有用。”
徐孟戈:“……”
等到蔣雲若與徐孟戈碰面,宣京正好下第一場雪,初雪不算太小,白茫茫覆蓋了整個宣京,将這座硬朗莊嚴的城池裝點得多了幾分夢幻。
兩人相見之處是徐孟戈挑的,是一座能賞雪的湖心亭,四下都是冰冷的湖水,雖未上凍,但想跳進去游上岸也不可能。
除了乘船,沒有逃走的其他辦法。
這地兒不是他堅持要選,是蔣雲若說的,“我并非霸道狂逆之輩,上次是我挑的地方,這次自然該世子做主。”
徐孟戈仔細打量蔣雲若一番,她今日穿了身姜紅胡服配黑色大氅,大氅領上一圈雪白的狐貍毛,将她格外深邃的面容襯得更加嬌豔。
徐孟戈哪兒見識過這種偏歐美風的妝容,他只覺得上次蔣雲若化濃妝,大概是為了遮掩她與宣人有異的五官。
“你就不怕本世子在這裏要了你的命?”徐孟戈淡淡笑着,倒了杯茶推給蔣雲若。
“湖心亭裏到處都是我的人,唯一的船上也是禁中高手,你覺得自己這次還能逃得了?”
蔣雲若笑眯眯喝了口茶,“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想哄世子開心,總要有點誠意嘛,還是說,世子想做我的冤家?”
徐為叫蔣雲若嬌媚婉轉的聲音激得紅了臉頰,娘咧,冤家倆字是讓這位女郎君唱活了。
徐孟戈冷冷看了徐為一眼,徐為趕忙撤出去,在外頭守着。
說是要賞雪,其實湖心小島并不大,四面漏風那說不定要凍死個誰。
所以亭子裏四面都挂了暖玉簾子,細細放下來,再在角落裏放置無煙的紅羅炭,就跟在暖閣裏一樣舒适。
要是覺得熱了,讓人卷起半面暖玉簾便可賞雪,搭配彌漫着輕霧的湖面,自有一番輕愁之美在其中。
這份帶着濕氣的水意讓徐孟戈的聲音都柔和了許多,“你想與我和解,不如先将解藥與我。”
蔣雲若端茶的手僵了下,她倒是想給,真的想。
可現在沒有你信不信?
給了你不一定用更想殺我你信不信?
她咬咬唇,幽怨般看向徐孟戈,“世子今日約我前來,只想與我說這個嗎?你要解藥,我讓人送去便是。”
徐孟戈也不着急,太醫都說他身體無恙,雖然中毒,他也沒有任何不适之處,不急着逼蔣雲若交出來。
他将宣京邸報放在桌上,“這是奇寶閣辦的吧?武侯?”
蔣雲若呵呵笑,“這是贊世子與侯爺威武雄壯呀。”
徐孟戈輕哼,“玉皇子呢?”
蔣雲若眨了眨眼,“這是一個隔壁老王的故事,只是說來話長,回頭我讓人送與世子府上便是,至于加了一點水,這三皇子得嬌妾,不是從水裏的來的嘛。”
“梅二娘呢?”徐孟戈語氣依然很和緩。
蔣雲若露出白牙,“倒黴的二娘?”
“女郎君果然聰明。”徐孟戈點點頭,突然笑了,比蔣雲若還燦爛。
冷面小郎君突然這麽一搞,像是劈開迷霧的暖陽,一時間竟是迷了人的眼,讓人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
他就帶着這樣的笑問蔣雲若,“所以你用宣京邸報,與細作傳遞消息,诋毀朝廷重臣,對皇族阿谀奉承,不覺得自己該死?”
蔣雲若輕嘆了聲,為徐孟戈話裏的殺機而醒神。
徐孟戈不愧潘安之名,實在是太好看了,若非睡旁人只要勾勾手,睡這大寶貝要命,她說不準真要用近渾身解數,也要将人拿下。
但蔣雲若沖動歸沖動,她更惜命。
“我又不是細作,又何須跟細作傳訊,這邸報能傳訊相信不止世子一人能看得出,我能傳,旁人也能,不是嗎?”
徐孟戈愣了下,心裏猛地一動。
蔣雲若又道,“況且論如何用暗號,沒人比我更精通,送與陛下的那枚翡翠不也證明了嗎?只要有人用邸報,就有被我發現的危險,到時候這些消息誰想得到,付得起代價就成,不比陛下派人辛苦去查,來的容易?”
徐孟戈心裏都忍不住感嘆,怪道這小娘子敢獨自前來,她這張嘴就能保住自己的命。
他面無表情把玩着扳指,“還有嗎?”
蔣雲若點頭,“邸報的好處一天一夜也說不完,我只與世子說最重要的。”
她伸手從徐孟戈手下拽過邸報,甚至突破了陌生的距離,就在纖細白嫩的小手馬上要碰觸上大手之前,徐孟戈猛地擡起手,冷冷看着她。
蔣雲若輕笑一聲,與徐孟戈指着頭條,“誰不喜歡嚼舌頭呢?這裏的故事怎麽寫,可是邸報說了算。”
她又指着話題人物,“邸報能追捧誰,就能批判誰,只用幾日功夫便能天下人皆知。”
徐孟戈瞳孔縮了下,緊緊盯着蔣雲若纖細的手指——旁邊的邸報,他已經明白蔣雲若在說什麽了。
蔣雲若幹脆利落道,“至于宣京時事和廣告版塊,若是鼓動老百姓對故土感情更深,甚至用于征兵,亦或是其他什麽都可以,所以若是誰成了邸報的主人,不出門戶便能掌控天下人心,世子覺得不好?”
徐孟戈眼神中殺意再不掩飾,他起身居高臨下看着蔣雲若,“好,可掌控的不該是你。”
蔣雲若也笑眯眯站起身,像是沒受到影響般眼神柔媚,“誰又說我一定要做這邸報的主人,而且誰又規定了,天底下就只能有宣京邸報呢?”
徐孟戈已經徹底被蔣雲若說服,恨不能立刻進宮禀報。
天下且不說,若是論起對宣國的掌控和財力物力,誰能比得過聖人?
再辦一份邸報并不難。
但如此輕易被蔣雲若說服,他就更不願意放過這樣擅長蠱惑人心之輩。
徐孟戈慢條斯理走到蔣雲若身前,兩個人近到幾乎踏一步就能貼上了,“你喝了我的茶,就不怕我下毒?”
“怕,我怕死了。”蔣雲若可憐巴巴眨着眼,“但好在您身上也有毒,這樣也算公平嘛,只要死不了,世子高興便好。”
徐孟戈低頭深深看着她,“你又怎知我不會要了你的命?你三番五次戲弄于我,如今甚至有将天下玩弄于鼓掌之勢,殺了總能令人更安心些。”
“唔……世子說的有道理。”蔣雲若仰頭靠他更近,近到徐孟戈先受不住,退後一步,她才輕笑出來,眸底也帶上了冷意,“我敢單刀赴會,世子覺得我會毫無準備?”
徐孟戈冷笑,“若是殺了你能庇佑大宣安穩,要我的命也并非不可。”
“殺了你這樣俊美的郎君多可惜呀。”蔣雲若依舊笑着,只是話比她的眸光還叫人心寒。
“可我聽說,胤三郎的傷來的蹊跷,被大千歲掌控的天策軍中,除了旁國細作,還有其他人在,若是我有何閃失,這些消息會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承王手中,起碼比我知道是承王算計陳二娘入三皇子府要來得快。”
徐孟戈渾身殺氣凜然,顧不得男女有別,上前掐住蔣雲若的脖子。
這回沒中藥,他的力氣直将蔣雲若慣到柱子上,“女郎君可知,就是因你這樣肆無忌憚的玩弄人心,置江山社稷和國泰民安于不顧,才更想讓人殺了你。”
蔣雲若以同樣的速度将短刀壓在徐孟戈脖子上,“那郎君可知,禍害遺千年,我肯定比你活得要長久。”
剎那間,這座被暖玉簾子隔起來的空間內,雖炭火融融,可兩個人的針尖對麥芒掀起的緊繃和殺氣,愣是讓亭子裏多了幾分寒意。
徐孟戈偏頭看了眼短刀,而後毫不在意又直視蔣雲若的眼睛,好一會兒他才松開手轉身回去坐下。
“女郎君所言有理,這茶沒下毒,今日請女郎君來,我并無惡意。”徐孟戈突然冷靜下來後,雖然還有些淡漠,可說起話來也特別賞心悅目。
他一直沒放棄打量蔣雲若的五官,因此眼神顯得特別專注,“不知女郎君打算何時将解藥與我?”
蔣雲若收刀的手頓了下,被威脅被恐吓都毫無感覺的金狐貍,這會兒頗有些騎虎難下。
她艱難道,“解藥需要時間配置,郎君還需要等些日子,不過我保證,半年內定将解藥送上。”
“好。”徐孟戈也不催,“那你下毒之事,還有在邸報編排我之事,我都不與你追究,原諒之說我也買一送一,女郎君可否回答我的問題了?”
蔣雲若想了想,坐回桌前她小心翼翼問,“當然,那若是我今日回答世子三個問題,可否再原諒我一次?”
徐孟戈:“……”
作者有話說:
徐孟戈:你到底作了多少死?
蔣雲若:從始至終就那麽一……二……三五……七·八回吧。
徐孟戈:……
有小可愛反應看不懂,從我撲穿地心的姿勢來看,我大概是真搞得太繞了,所以會慢慢修一遍文,主體架構不變,只是将事件和伏筆修的更清晰一些,感興趣的可以重新看一下,不看也不影響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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