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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拿着筆在批折子。

郡主端着茶杯在喝茶。

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但張瑾瑜就是覺得哪裏怪怪的。柳嬷嬷打量着屋內情形,笑呵呵道:“太後不放心郡主,讓老奴和鳴佩姑娘來看看。郡主這是好些了?郡主打小就沒大喝過酒, 禁不住.....”說着轉向高升和采月:“怎麽主子在裏面, 你們當奴才的都不在跟前伺候着?”

“如此熱天, 這些人都擠在朕跟前做什麽?”徐士行的聲音,一如既往, 泛着微微的冷,即使此時面對太後宮裏的老嬷嬷,但他的臉色是控制後的溫和。

柳嬷嬷忙道:“陛下說的是,娘娘總是擔心下面人伺候不好, 陛下又只一心政務,委屈了陛下。”

謝嘉儀刮着茶葉心說, 這宮裏除了你們娘娘, 還有誰能委屈了這麽大個皇帝。

高升已經看到陛下穿上了因為天熱換下的外袍, 他眼尖, 尋摸一圈目光落在了陛下的右臂上, 那裏有濡濕慢慢顯了出來。他提着心悄悄看了一眼郡主,顯然謝嘉儀也看到了那處有血滲了出來。只好在外袍是玄色的, 不顯。她咽了口唾沫, 端着茶杯, 忘了動。

徐士行看了謝嘉儀一眼,才繼續批閱完手下這份折子。覺得差不多了, 把折子一合, 帶着人, 離開了海棠宮。走之前, 他受傷的右臂正對着謝嘉儀, 血已經滲出好大一塊。謝嘉儀懷疑,再晚一點只怕衣服和皮肉都會粘在一起。她有些局促地送陛下起駕,一直臉色不太好看的徐士行,這才微微柔和了臉色。

到了養心殿,一脫外袍,高升就差點叫出聲。看不出來,郡主的鞭子這樣厲害.....

傷口本就不輕,又因天熱捂着,此時看起來格外吓人。

高升顫顫,要去叫太醫。

徐士行把洗淨的帕子往傷口上一抹,皺了皺眉頭,“叫什麽太醫,拿盒子裏的金瘡藥撒上就是了。”高升頓時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這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大胤的八月就這樣過去了,先帝身體不好,很多政務本就都在當時還是太子的新帝手中,所以新帝狠狠忙過一陣子,也就順當地理順了朝政。後宮太後獨大,帝王孝順,太後更是把整個後宮都攥在了自己手中。內務府幾乎變成專心服務壽康宮的內務府,熱心地應付着壽康宮不斷提出的各種要求。曾經以節儉著稱的長春宮娘娘,如今還是宣稱節儉的,可已經變成了對其他人的要求。下面的人吃了幾次虧才慢慢發現,原來太後并不喜歡素雅,太後喜歡富麗名貴的一切。

王朝最富貴的是誰?那恐怕還是坤儀郡主,無論吃穿用度,都是最奢華講究的。壽康宮一方面不齒,一方面又走在這條路上,因此看郡主府只有更不順眼的。奈何,再不順眼,郡主府卻已經是不能輕動的存在。

九月天高氣爽,是前往京郊行宮秋狩的日子。

新帝第一年的秋狩,照例随行人員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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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辰安幾乎是立刻,就通過謝嘉儀的神情反應,明白秋狩上必然有大事發生。這處行宮內也有一處小海棠宮,陸辰安負手看着院子中開得正好的秋海棠笑道:“滿京人都知道坤儀郡主喜歡海棠。”

謝嘉儀也笑:“其實最早是我娘親喜歡海棠。你看宮裏那些海棠樹,都是世祖爺和皇帝舅舅給我娘親種下的。”後來,她也就跟着喜歡了,越來越喜歡。

“原來是平陽長公主。”

謝嘉儀挑眉:“平陽長公主?”她擡頭對上陸辰安低頭看過來的漂亮眼睛,繼續道:“陸大人,那是你丈母!”陸辰安一愣,擡手摸了摸耳朵,心裏卻道那可不止是他丈母。

正說話間采星來報,太傅府的陳小姐來了。

謝嘉儀立即更精神了,跟陸辰安擺手就要走,說她要跟陳音笙談心,遂帶人離開了。陸辰安看着她着急的背影,默默想到,看來秋狩會發生的事兒還跟太傅府的小姐扯上關系了。

秋狩的确有大事發生。

謝嘉儀走出垂花門的時候,看着朱牆綠瓦上,是一碧如洗的蒼遠的天空。前世秋狩宴上,有刺客行刺,郡主婢女挺身護駕,為陛下擋了一劍。太後動容,擡其身份,最後是讓國公府認了義女。而婢女忠義,不舍舊主,雖為國公府義女身份,依然執意留在坤儀郡主身邊。但經此救駕,本就與其他婢女不同的張瑾瑜,更是徹底不同了。

謝嘉儀看着斑駁的宮牆和平靜的藍天,這次,她要把這個機會送到太傅女兒陳音笙手中。

山前空地上,有宮人牽着馬匹走過,有侍衛巡邏。固然是人來人往,但巡守也很是森嚴,當知道會發生的事再看現場,謝嘉儀怎麽都弄不明白到底是誰的人如此神通廣大,能突如其來的發動一場行刺,還是直指當朝天子。前世查到最後,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可這個結果讓人懷疑,二皇子已經蠢到這個地步了嗎,秋狩宴會公然行刺?.....

這會兒陳音笙才知道堂堂坤儀郡主竟然有給人保媒的興趣,一會兒是張家公子,一會兒是孫家少爺,還有什麽書院儒生,連山中隐士都有。她只能拼命重申自己對陛下早已情根深種,非君不嫁。

陳音笙神情莊重,說到如果嫁別人,她寧願青燈一盞,入了道院以完此生。

謝嘉儀信,前世她就是這樣做的。

“你如此鐘情陛下?即使為陛下死,也願意?”

陳音笙立即點頭:“上刀山下油鍋,只要能走到陛下身邊。”說到這裏陳音笙擡起袖子擋住了面容,聲音裏有了哽咽:“可惜,陛下眼中根本沒有臣女這個人。也許,臣女真的只能入道觀了。”

謝嘉儀看到她肩膀顫動,她以為陳音笙說到這個結局,在哭。謝嘉儀轉開了臉往山中看去,不願見別人狼狽。

謝嘉儀想的很周到,可她偏偏從來沒有想過:一般情況下,都會說青燈古佛,為什麽陳音笙每次說都是道觀。此時,謝嘉儀只是看着高山點了點頭,心說你想要的機會很快就會來了。

明日秋狩宴,她會把陳音笙帶在身邊。

陳音笙這人,初看以為是張瑾瑜那樣的端雅文秀,再看就有洛神那般風流缥缈之仙姿。熟悉了以後,謝嘉儀看着追一只兔子追到山裏來的陳音笙,挽起袖子看着那只瑟瑟發抖的兔子獰笑:“小兔子,不要怕,明天這時候你就是美味的紅燒兔腿和兔頭了.....不疼的,小心肝.....”

謝嘉儀:.....

謝嘉儀這樣無情的一個郡主,都有些心疼那只惶恐的兔子了。

她想陸大人這樣的文人們就該多看看陳音笙現在的樣子,也許以後就不會對着洛神賦發呆了,指不定洛神也愛吃紅燒兔頭呢,如果她藏起來吃,誰又知道呢。

另外,陳音笙輕盈這一點謝嘉儀算是見證了,跑得賊快啊!

謝嘉儀這裏就不服氣了!京城貴女可以比她美,但身手方面決不能比她好,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倔強的郡主絕不認輸!

于是陳音笙追兔子,謝嘉儀追陳音笙,後面被甩下的侍女們後悔今天是自己跟着兩位主子出門,她們誰也追不上。

陳音笙貼身婢女氣喘籲籲扶着一棵腰粗的樹:“你們郡主跑得.....挺快!”

采月同樣氣喘籲籲:“彼此彼此,你們小姐一點也不差!”

兩人立即又朝着有動靜的地方追過去了,好在這個山早被圈出來,周邊都有侍衛重重守着,兩位主子怎麽跑也不會遇到危險。

這山林大得很,她們确實跑不出去,但足夠謝嘉儀跑得快斷氣了,眼看着就跟不上前面的陳音笙了。謝嘉儀越吃力越加速,她就不信京城還有她追不上的貴女!謝嘉儀只覺得耳邊都是風聲,也可能是她呼呼的喘氣聲,除了前面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她要贏!她跑過的不是草木不是路,是她謝嘉儀那顆勢必要獨領風騷的心。

于是她砰一下撞到了樹,謝嘉儀一下子停了下來,後退幾步,捂着自己的鼻子掉眼淚。

真的好疼啊!

這棵被她撞到的樹默了好一會兒,居然說話了:“你跑什麽?”

謝嘉儀這才擡頭,對上了徐士行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旁邊還有跟着陛下的侍衛,其中一個她還認識,何勝嘛,此時低着頭,肩膀在抖.....不要以為低着頭,她就不知道他在憋笑,坤儀郡主她什麽都知道。

徐士行看着她含着滿眼淚,欲掉不掉,蹲在那裏擡頭看向他。

直到陳音笙抱着兔子歡喜地跑回來,來人嘴裏還喊着,“郡主!抓到了郡主!郡——陛下!”抱着兔子一愣,還沒忘了請安。

陛下看了她一眼,又看回謝嘉儀:“就為了抓兔子?”

謝嘉儀沒說話,看向陳音笙。

陳音笙忙領會意思,回道:“陛下,臣女看小兔子可愛,想帶回去。”

謝嘉儀附和地點了點頭,心裏補充道她想裝在肚子裏帶回去。

徐士行沒再說什麽,又看了明明鼻子酸痛成那樣,還是很快同陳音笙站在一起的謝嘉儀。她要保持足夠距離的意思很明白,徐士行低頭自嘲地翹了翹嘴角,點了四個人護送她們出去。

他站在那裏,看着前面紅翠缤紛的山林。

耳邊是郡主一行人走過,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音。也許是無聊,他居然努力從中分辨其中哪一個腳步是她的。

其他人看陛下不動,也都不敢動。

終于陛下動了,卻再也沒有打獵的興趣,接過身邊人遞來的缰繩,翻身上馬朝着行宮回了。

行宮浴房熱水是一直備着的,所以即使高升沒想到陛下這會兒就要洗澡,也并不忙亂,把陛下送進浴房,卻聽到陛下的聲音:“都下去。”

徐士行閉上了眼睛,任由熱水擁着他,他把頭抵住池壁上。眼前都是謝嘉儀含着淚的眼睛,裏面的淚水欲落不落。

他見過。

他曾懷疑那是個夢。四周都是大紅的帳幔,身下是大紅的繡有龍鳳的被褥,謝嘉儀就用那樣的眼睛看着他。這該是夢的,可今日看到她那雙眼睛,他才發現那個場景如此真實。

那分明就是她會有的樣子。

在那場幻境中,他甚至能聽到謝嘉儀輕微的啜泣聲,那滴淚終于掉了下來,滾落在旁邊大紅的枕頭上。于沉淪中,他看到了輕紗紅帳外,是燃着的龍鳳紅燭.....

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擁着她的心滿意足,從未有過的心滿意足。

高升從未見陛下沐浴這樣長時間。

當陛下終于走出來的時候,他的臉色甚至比進去時更冷。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的秋狩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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