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我想見——”

陸辰安的心一縮, 瞬間有種難以呼吸的緊張。剛剛醒來,她想見誰?陸辰安屏息,不讓自己往下想。

就聽謝嘉儀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了三個字:“陳——音——笙!”

短短三個字愣是讓虛弱的郡主說出了殺氣騰騰的感覺。

陸辰安一愣, 幾乎是瞬間他就破顏一笑。這樣輕松寫意的笑, 讓謝嘉儀看直了眼, 她猶豫着問道:“陸大人,我病着的時候, 你.....還做了什麽?”

陸辰安不明白。

“你怎的.....笑得這麽.....笑得比以前還好看吶。”謝嘉儀找不出其他形容,只得老老實實說。說完還不忘緊張地叮囑陸大人:“在外邊,可不能這麽笑的。”

陸辰安忍不住低頭又笑了,擡眼看她:“怎麽?”

“外面壞人多。”小心有人看你好看, 把你搶回去當壓寨夫君。這時候陳嬷嬷也過來了,看到門邊候着的如意采月幾人都一臉歡喜, 就知道郡主必然精神不壞。歡喜得陳嬷嬷還沒走到地方, 就對着青天念佛。

如意來迎陳嬷嬷, 頓了頓, 低聲道:“嬷嬷, 陛下那邊——”如果不是陳嬷嬷,只怕根本接不回郡主。

陳嬷嬷才松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幾天外面可就已經有些不好聽的話了。一個是說行刺和救駕, 再一個就是議論郡主和陛下, 畢竟當時所有人都看到了陛下的反應,抱着郡主徑直入了帝王寝宮。陛下這樣聰明的人, 怎麽做出這樣糊塗的事兒。這麽多地方, 哪裏不能讓太醫進來看, 怎麽能把郡主帶入帝王寝宮。

陳嬷嬷蹙着眉頭, 慢慢道:“眼下郡主養身子最要緊, 這些都不要跟郡主說。”

過了一會兒又道:“我去跟陛下說,郡主醒了。”她去說,才能提醒陛下注意言行,不當探視的時候就不能探視。沒有帝王這樣急着探視一個外命婦的道理,尤其是陛下和郡主,畢竟是曾經算議過親的,更要處處避嫌。她要跟陛下說清楚,小主子如今日子過得這樣好,誰都不能毀了。

陳嬷嬷緩緩出了口氣,目光堅定:誰都不能。

如意點頭,沒有再說別的。他沒有看到當時情形,可後來他過去給郡主喂藥的時候,聽到了陛下對郡主說的話。這件事,只怕——

只是他同陳嬷嬷,一到郡主面前,都是歡喜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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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音笙過來的時候,謝嘉儀已經擦洗過捏着鼻子喝了藥,又睡了一陣子剛剛醒過來。外面日頭已經落了,陳音笙扭扭捏捏笑着,倒是坐下得挺痛快。

謝嘉儀似笑非笑看着她:“情根深種,非君不嫁?”

陳音笙清了清嗓子,動了動身子。

“上刀山下油鍋,只要能走到陛下身邊?”

陳音笙:.....

“此生此世,只為陛下而活!”

陳音笙有些坐不住了,讪笑道:“郡主,當時情形,實在兇險.....”

才醒過來的謝嘉儀幾乎又要背過氣去:不兇險,我找你!就一支箭,也不是刀山也不是箭林,你先前信誓旦旦,就差沒拍胸脯,事到臨頭把脖子一縮,就剩下本郡主我!早知道你的深情是這個樣子,我也能有別的安排打算!

氣得謝嘉儀傷口疼。

陳音笙還探身安慰:“郡主有傷,不要動氣,生氣傷身,也不利于傷口收口....."

聽得謝嘉儀真想把這個女人跟她的那只兔子一起紅燒了!謝嘉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前世這個人明明為了陛下,最後都直接遁入空門,修道去了——

她一下子抓住了點東西,借着夕陽重新打量眼前仙風道骨的陳音笙:修道?

謝嘉儀腦子一懵,耳邊都是陳音笙的話,信誓旦旦,無比篤定:

“可惜,陛下眼中根本沒有臣女這個人。也許,臣女真的只能入道觀了。”

“沒有陛下,我寧願入道觀了此殘生!此志之堅,日月可鑒!”

前世,她入了道觀.....

意識到自己明白了什麽的謝嘉儀,再看此時仙風道骨的陳音笙,謝嘉儀有好幾句話想說,只是作為一個貴女,實在不當講,可是謝嘉儀還是咬牙切齒說了其中一句:

“陳音笙,你爺爺的!”

陳音笙忙起身安撫顯然氣狠了的郡主:“郡主郡主你別氣,氣壞傷口無人替!我爺爺,我也想他老人家,他其實——也酷愛修道,我小時候就是得了他的真傳!”

謝嘉儀:.....

謝嘉儀真的不願意相信,陳音笙居然一直是拿着非太子妃、皇後不做當幌子,她根本從一開始就不想嫁人,只想修道!

陳音笙看郡主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繃着的神經放松了,終于有一個人可以讓她說實話了,她的眼睛發亮,說的話讓謝嘉儀想把她發亮的招子摳下來:

“世間男子皆是凡夫俗子,無人可擋我的修仙之路!待我他日飛升,郡主也算結了一份仙緣。或者郡主幹脆跟陸大人和離,與我一同追求成仙的大道!郡主,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陳嬷嬷聽見會捶死你。”謝嘉儀幽幽道:“你的修仙路可能就終止在我的郡主府了.....”

陳音笙果然往後看,還好還好。終于有人能分享她的一生事業,她一時間放肆了。

“所以,你一直就想——修仙?”

“從我及笄之日起,就立下了這個宏志。”

謝嘉儀翻了個白眼,從陳音笙及笄之年,就放話非太子妃不做了。“你就不怕陛下真的賜婚?”

陳音笙搖了搖頭:“郡主,你真是太低估你的作戰能力。”她非常篤定道:“當年有你在,誰能越過你上位太子妃。”

謝嘉儀:.....

“後來,你就不怕?”謝嘉儀說的是她确定不做太子妃後,要知道陳音笙實在是非常适合的太子妃人選。

陳音笙沒有馬上回答,反而看着謝嘉儀不說話,默了一會兒她才說:“郡主,我是修仙的人。”

謝嘉儀又想翻白眼了,“你用仙法算到了你做不成太子妃?”謝嘉儀譏诮道,陳音笙如果敢這麽說,她向太上老君發誓,就是再疼,她也要坐起來打她!

陳音笙還是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說:“郡主,我的意思是我看人看得更透徹。”

看郡主不明白,陳音笙想了想繼續壓低聲音神秘道:“咱們陛下,生有反骨。”當年所有人都說太子溫雅,最講規矩,可陳音笙從見過太子以後,從來不這麽認為。她見過陛下看向郡主的眼神,她簡直不明白那些人是怎麽傳出來的是郡主追着太子跑,而太子反應一向是無可無不可的冷漠。果然是一群凡夫俗子,只能看到表象。

她想到那日看到陛下的眼神,所有人都看到的是表面的那層冰,是陛下一向的矜持和漠然。只有她,看到了那層掩飾的冰層是多麽淡薄,下面湧動的東西,一旦破冰而出,将會多麽熾熱。這樣一個人,是不會讓別人占去他心儀人的正妻之位的。

正因為心無挂礙,所以陳音笙看得明白。

謝嘉儀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至少這一刻,這個一向喜怒外露的郡主讓陳音笙看不懂,郡主有個讓她看不懂的世界。陳音笙不知道謝嘉儀對陛下這個人,對陛下的心思到底明了多少,但她是方外之人,這就不是她該關心的了。

謝嘉儀只道:“你就不怕先帝一旨聖旨直接定了你,到時候這太子妃你不做也得做。”

“不怕呀!只占着太子妃皇後的位置,又不用履行太子妃和皇後的義務,到時候我就傾舉國之力一心修道,說不得還能早日飛升!”

謝嘉儀看着陳音笙真的無話可說了,果然修仙的人就是比他們這些凡人思慮更周全呢。

從此,陳音笙與坤儀郡主走得越來越近,弄得其他人都摸不着頭腦。陳音笙還不忘私下對謝嘉儀說,“這些俗人,都以為本仙君攀附皇權,卻沒想過我是郡主的仙緣。”

謝嘉儀:.....

你是不是忘了前日你偷偷煉丹,剛炸了煉丹爐,自己連個合格的道士都不能算,就已經能自稱仙君了嗎?你們修仙界,等級不夠森嚴呀.....

真該讓陸大人好好看看這樣的陳音笙,他就會知道即使真是洛神,也保不準背後就喜歡大放厥詞。

陳音笙神秘道:“郡主別小看仙緣,我們神仙的事兒你們不懂.....說個你懂的,我們道家就曾有人真的送人重入生死輪回。郡主,待我得道之日,你有未了心願,輪回路上,本先君也可以幫你一幫。”

謝嘉儀笑眯眯點了點,然後毫不猶豫給了這個仙君後腦勺一下,就聽哎呦一聲,接着就是郡主的聲音:“仙君,還怕疼啊。”

謝嘉儀養傷的日子是平靜的,并沒有如有些人猜測的陛下親探陸大人夫人——坤儀郡主的事兒發生,曾經私下暗暗起來的流言有漸漸平息的趨勢。

而在行宮一個偏僻的角落,一個瘦弱不堪的小太監正感激涕零地要跪地磕頭,張瑾瑜伸手扶起了他:“不用謝我,是你哥哥命不該絕。”

就在幾日前張瑾瑜遇到了這個偷偷哭泣的小太監,原來是他村裏的哥哥病得厲害,可他自己也不過是行宮裏最低等的小太監,哪裏能拿出那麽多銀子給哥哥請醫吃藥。多虧了鳴佩姑娘賞了他銀子,救了哥哥一命。

“鳴佩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不忘,但凡姑娘有用得上小的之處,刀山火海小的都會為姑娘效力。”

正在此時,對面遠遠的有一行人朝着郡主住處去了,張瑾瑜身邊的侍女道:“郡主身上傷早好了,可這好東西還是流水一樣往那裏送。郡主養這一場病,光吃下的燕窩山參肉桂靈芝,只怕也不下千兩銀子。”

小葉子愣愣聽着:這就是貴人啊。像他哥哥,二兩銀子的救命錢,要不是遇到鳴佩姑娘,也是沒有的。

張瑾瑜笑道:“郡主尊貴,不是咱們能比的。”

小葉子也笑:“姑娘也是貴人。”

張瑾瑜身邊的侍女嘆氣:“咱們小姐怎麽跟上面的貴人比,郡主一句話,我們小姐就跪壞了膝蓋,那樣冷的天,郡主就讓我們小姐跪在池子邊,後來看我們小姐不順眼,又讓我們小姐跪在冰上——”

“翠竹,別說了。萬一被人聽到——”

原來這樣好的小姐,卻要被那位坤儀郡主那樣磋磨,就聽翠竹又小聲說了句:“小姐也忒小心了,陸大人不是正陪着郡主在獵區前空地放風筝,都能出來看別人放風筝了,這邊內務府帶來的金絲燕窩還是往郡主那邊送呢,也難怪太後生氣,誰不生氣....”

“到底是救駕有功。”

“奴婢看得真真的,當時要不是郡主,就是小姐救駕了,小姐也是拼着性命不要要救人的,怎麽到最後什麽好都到郡主身上了!”天大的功勞,誰能不眼紅。畢竟沒什麽大礙,養養也就好了,功勞卻是巨大的,這些日子怕不是恨不得連行宮都賜給郡主才罷休,要是他們小姐的.....

張瑾瑜笑了笑:“郡主自然比咱們對陛下心誠。”

說到這裏翠竹意見更大了,“郡主都成親了,偏偏還對陛下這樣,這真是.....不是奴婢僭越,怎能讓人說出好聽的話來....."說到這裏翠竹聲音更低了一些,往周圍張望,誰知道怕什麽來什麽,偏偏就看見采星和步步停在不遠處,看着他們。

翠竹臉刷一下白了。

張瑾瑜也沒想到這樣偏僻地方,明明看到謝嘉儀在前面,偏偏還能遇到郡主府的人,還是這兩個難纏鬼。

她趕緊笑着跟兩人打招呼,猜着這樣距離他們該是聽不清什麽的。誰知步步耳朵也是個尖的,把翠竹的話跟采星一說,采星這個暴脾氣哪裏受得了居然有人說郡主閑話,還是這樣不堪的揣測,早先聽到有這些風言風語他們都差點氣死,這會兒居然給自己撞上了!

她早知道鳴佩不是個好東西,現在攀了高枝,成了主子,連下面跟着的一個小丫頭都有膽子嚼郡主的舌根子!這都不撒潑動手,還能是采星!采星上前,二話不說先把這個敢說郡主閑話的丫頭給打了,“啪啪”就是兩巴掌!這才對鳴佩行禮道:“鳴佩姑娘,現在該叫您小姐了,奴婢放肆了,您見諒,只是您的丫頭說別人奴婢管不着,說咱們主子在奴婢這裏就過不去!”

小葉子看着連郡主的兩個下人都這樣霸道,不過是下人的閑話,居然上來就把神仙一樣的姑娘的貼身婢女給打了!而面對這樣跋扈的郡主下人,鳴佩姑娘也只能說好話,只為了護住翠竹。就這樣郡主的下人還咄咄逼人,把鳴佩姑娘說得下不來臺。

這可是英國公府的義女,是國公府的小姐呀!

采星留下一句:“這件事沒完,我回去必會告訴嬷嬷,哼!”這才跟步步轉身走了。留下早已經戰戰兢兢、汗濕衣衫的翠竹,腫脹着臉哭着喊“小姐”。

鳴佩安慰她:“放心,我必會護着你。”

小葉子看着這對主仆,心裏更感念鳴佩姑娘的為人和善良,更憎恨不把別人當人的權貴。翠竹哭着道:“郡主這樣吓人,奴婢就怕她下次又找理由磋磨小姐呢!小姐,每次遇到郡主奴婢都好怕,她好像總不願意放過小姐。”

小葉子忍不住問:“郡主做什麽總是針對鳴佩小姐?”

翠竹這次仔細看過四周才低聲向小葉子泣道:“能為什麽,還不是因為我家小姐人好,得人喜歡.....礙了人眼.....”

小葉子也聽過這樣的事情,有些貴女們就是見不得下面有出色的丫頭,日日磋磨,沒想到鳴佩小姐也這樣艱難。一時間幾人都沒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小葉子才低聲道:“我們這樣的下賤之人過得難也就算了,為什麽連小姐這樣.....也這樣難。”就只因為比旁人好。

張瑾瑜嘆道:“這世道就是這樣,有些人生來要什麽有什麽,咱們這樣的卻只能靠着自己才能走出一條路來。哪裏有什麽公道可以讨。”說到這裏她對小葉子溫柔笑道:“你也要好好當差,往上走,境遇才能好一些,才能真正守護你想守護的人。”

小葉子看着這位仙女一樣溫柔的姑娘,含着淚點頭,默默記住她的話。更暗暗下決心,總有一天,他要對鳴佩小姐有用。

“你叫什麽?”張瑾瑜問。

“奴才小葉子。”

“好,我記住你了。”張瑾瑜一點架子都沒有,那樣認真說“我記住你了”,讓小葉子激動得臉都紅了。

看着感恩戴德走遠的小葉子,翠竹感嘆道:“小姐就是心腸好。”

張瑾瑜淡淡笑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誰也不知道,哪一個小人物什麽時候就會成為一個關鍵的人物。主仆兩人到了太後住處,領了太後的命,去給陛下送食盒。

張瑾瑜帶着食盒見到了正批折子的陛下,低了頭把太後讓陛下保重身體的囑咐說了。

徐士行并沒有擡頭,微微皺眉,朱筆批下“轉部議”,例行要道:“母後身子可好,朕今日晚些時候再去請安。”

張瑾瑜笑道:“太後好着呢,只是惦記陛下。”頓了頓又笑着說:“臣女看郡主身子該也是大好了,這會兒都能出來走走了。”

果然就見陛下一頓,,始終不耐煩皺着的眉也展開了,這才肯多問一句:“郡主出來了?”

“正在前山那處看人放風筝呢。”

徐士行又看了幾行折子,才擱了筆,接過一邊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慢慢道:“這倒是巧得很,朕本來也說要出去散散。”

張瑾瑜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但有些事,陛下也該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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