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鹹魚的第五天

遲生和春生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父親回家的,上完早課之後,迫不及待跑去見父親。

白大人在窗邊烹茶讀書,看着頗為嚴肅冷淡。

女兒小時候都是有些怕父親的,他們是那樣高大、那樣嚴肅,仿佛和山岳一樣,調皮如春生在父親面前也是不敢放肆的。

話沒說上幾句,就到了上課的時間,春生、遲生沒法兒只能先去學堂。安國公府的計時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別人家用半天的時間研究一道香,幾天學會一篇文章,請人會面、辦事也是只說哪一天,不說具體時辰,節奏緩慢而悠閑。

安國公府用京城傳過來的自鳴鐘計時,時間精準到刻,什麽時間做什麽,規定得清楚明白。據說這是安國公年輕時從太/祖那裏學來的法子,計時精确,仿佛憑空多出來許多時間。所以,安國公府裏從主子到下人,從上官到小吏都是腳步匆匆、效率絕高。

不是別家人就懶散了,而是別家也沒這麽多事情,早早做完幹什麽呢?人生那麽長,時間那麽多,太着急就失了從容,看着不雅。

不雅,是李正見這樣的士大夫排斥不喜的。

今天上課時間過得仿佛比平時都慢一些,好不容易等李先生先宣布下課,耐着性子在女官姑姑的監督下用了午膳。姑姑一走,春生立刻左手拉着妹妹,右手拉着表兄,風風火火往父親的院子裏趕。

“父親/舅父——”三個小蘿蔔丁打躬作揖,乖巧可人,白大人卻是一臉嚴肅,并沒有表現出多日不見女兒、外甥的思念,神色冷淡得颔首,示意他們坐下。

白大人最愛考校功課,春生在父親面前生怕出頭;遲生有一種成年人的驕傲,絕不熱臉去貼冷屁股,努力三五次,發現父親好像因為與母親關系不好,對她們姐妹很是冷淡,她就絕不肯露出兒女情長的一面,深怕叫人恥笑。

阿溫更不必說,他母親早亡,父親有還不如沒有,跟着舅父寄人籬下,偏偏舅父也是上門女婿。這在世情中,是很讓人難堪的。舅父外任也不帶他,他就自認是質子,在安國公府從來不肯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生怕讓舅父為難。

白大人也不覺得三個蘿蔔丁沉默有什麽不對,淡淡道:“三月前布置的功課,你們學得如何了?”

三個月了!父親布置的功課是什麽來着?春生使勁回想,哦,哦,讓他們看《大齊律》,說看到哪裏來着?千萬不要要求背誦,在父親面前,遲生不好打掩護。唉,這種催眠的東西,本來她好幾天睡不着的,看這個,睡得可快可香了。

可是當着父親的面不能這麽說,春生想了想,道:“回父親,女兒看了,沒太看懂。”

“那就說說你懂的部分。”

春生清了清嗓子,撿着自己覺得有道理的地方講了:“女兒覺得《大齊律》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分田,給女子分田只有男子的一半,這分明是看不起女子。太/祖親口說的,婦女能頂半邊天,憑什麽女子只能得一半的田。陪我練武的同伴裏,所有人都打不過我,我也是女的。就是營中,女子和男子輸贏也是對半分,女子贏的時候多些!”

白大人颔首,淡淡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不是全部。《大齊律》是要施行整個大齊的,你作為主君家的姑娘,很多人和你比試不敢用全力。再則,女子天生體力弱于男子,其他地方,若讓女子和男子做相同的事,那才是女子的災難。”

春生剛要反駁,遲生就開口了:“父親說的是,女子在體力上本不占優勢,加之不如男子受重視,享受平等的教導,更弱人一頭。只是!阿姐能贏,絕不是外人相讓,阿姐繼承了祖母的天生神力,她贏得堂堂正正!”

遲生語氣剛硬,仿佛這不是父女間閑談,而是與人辯論。

不論什麽時候,遲生不允許任何人看輕她的姐姐。

白大人也驚訝遲生的鄭重和生氣,他說這話絕沒有貶低女兒的意思,只是想趁機教導春生謙遜,《鄒忌諷齊王納谏》的名句白大人都湧到嘴邊了,被遲生義正詞嚴的打斷,反而一下子噎住了。

阿溫見狀,連忙解圍:“舅父,我這幾個月自學,也有一些體悟。太/祖雄才大略,令人欽佩,相比歷朝歷代的律法,有許多獨出心裁、令人贊嘆的律法。比如廢除贖刑,致人重傷犯了重罪不許贖刑,輕傷、輕罪又能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翻開歷朝歷代律法,通篇都是贖銅一斤、贖銅二斤、贖銅三斤……開卷驟視,宛若商人書,如今的《大齊律》不許贖刑,令權貴、豪商之家與平民等同,使百姓不至于淪為權貴、豪商欺壓之所在。”

白大人颔首,“的确如此,看來你用心了。”

這并不算一句正式的誇獎,但對白大人來說,已經是難得的和顏悅色。“還有嗎?”

阿溫笑道:“遲生妹妹也非常用心,《大齊律》都翻起了毛邊,肯定有很多心得體會,不如請遲生妹妹先講,我也好學習學習。”

阿溫并不是禍水東引,他是個非常溫和的人,在安國公府生活,從來不肯與任何人起矛盾,即便是對下仆都待之以禮。阿溫知道遲生在這份功課上的用心,也想緩解舅父和遲生妹妹的關系,才如此提議。

真的,同樣的話在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意味是不一樣的。迎着表兄肯定、鼓勵的溫和目光,遲生原本有些生氣,現在都平靜下來了。

“祖母誇贊父親是當世法學大家,女兒胡亂讀一讀,胡亂一說,舊獨還請父親指正。”遲生坐直身體,慢慢把自己的想法道來。

“我覺得《大齊律》最好的地方有幾點,第一是總綱中的‘凡入我大齊戶籍者,皆我大齊子民,不因種族、性別、語言或宗教有所區別,各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都有保持或者革新自己的風俗習慣的自由1。’這保證了我們不因此低人一等,夷人的夷字本就有貶低的意思,我們從來不這樣自稱。”

“太/祖說過,總綱是萬世不易之法,有了這條總綱,大齊日後開疆拓土,也能更容易。”遲生喝了口茶,接着說,“第二,《大齊律》廢除了“赀選”,自漢武帝開了赀選的頭,歷朝歷代賣官鬻爵屢禁不止,翻開史書,每到亡國之時,總有一句賣官鬻爵。《大齊律》從法理上否定了權貴買官的權利,吏治為之一清。”

“第三,是表兄說的禁止贖罪,不僅僅是禁止以銅贖罪,還禁止以官、爵、錢、物贖罪,總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罪相同罰不同。自古以來,皇親貴胄有八議、可贖罪,若不禁止贖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口號喊得再響亮,也不過是空談而已。”

“第四……暫時沒想到,就這麽多。”

白大人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等遲生說完了,才緩緩的、鄭重的放回桌上,消化了半響,才道:“我書房有歷朝律敕合編、編例、條法事類,還有我編寫的雲南布政司大齊律申明、斷例,你若有餘力,可以來看。”

這就是認可遲生在律法上已經入門了,可以學習更精深的東西了。

“今日暫時就到這裏,該是午休的時候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春生見妹妹答得好,比自己得了表揚還高興,雖然沒有得到父親的誇贊,可這有什麽關系,絲毫不影響她為妹妹驕傲。春生拉着妹妹的手,歡歡喜喜回她們的院子去了。

阿溫落在後面,有些低落,問白大人:“舅父,是我天賦太低了,有負您的教誨。”

阿溫把話題遞給遲生,雖然是好心,但他心裏還是有一點小驕傲的,舅父在接他到雲南的路上給他講過律法相關的知識,平時通信也有教導他。而且遲生的這些說法,舅父從來沒有和他說過,阿溫不認為舅父對他藏私了,春生也說不出類似的話。那這些厲害的觀點,不是舅父教導,不是源于安國公,那就是遲生自己想出來的了。

她才七歲啊,果然是舅父的孩子嗎?天生就對律法敏銳至此。

“能決定人的,從來不是天賦,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典故都忘了嗎?你也說她把書翻起了毛邊,你也一樣用功嗎?”白大人做不出什麽拍肩膀、揉腦袋的事情,只嚴肅的提點這一句。

阿溫卻受到了莫大的安慰,笑道:“舅父說的是,我本就天賦不如遲生妹妹,更要勤勉用工才行!”

白大人也不細說什麽不一樣,只輕描淡寫提一句,又打發外甥去溫書,自己亦埋首公文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化用世界/人/權宣言和我國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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