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身世

墨夷寧扭頭，看到了一名少女。

他微微眯了眯眼。

少女五官精致漂亮，望向他的目光有好奇有驚喜，唯獨沒有恐懼。

墨夷寧掃掉她在他臉上捏捏的手，皺了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問完，他很快就想起來，她的聲音特別像那個人……

奶聲奶氣！

還挺傲嬌！

喬菀笑嘻嘻道：“我是喬……喬暴富，你也可以叫我喬美人！”

果然是她。

墨夷寧想她大言不慚自稱美人，便擡眸想審視她一眼，結果就是這一眼讓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直接愣住了。

他看不清她的臉。

五官拆開，他都能看得分明，甚至那雙豔麗桃花眼上根根卷翹的睫毛，他都能數清。

可是他就是無法看清她長什麽樣。

忽然，裏屋傳來一聲器物砸碎的脆響。

墨夷寧顫抖了一下。

這不是現在的他做出的反應，而是五歲的他曾經有過的反應。

那聲脆響像是預兆。

墨夷寧發現他控制不了自己了。

喬菀也聽到那聲脆響，她朝聲音來源處望去，片刻後，簾子被撩開，從中走出一男一女。

盡管是水墨畫，但喬菀也從男人的女人的臉上看到了和寧寧相似的地方。

是他的父母。

寧寧仰頭，圓圓的後腦勺紮着規規整整的黑色小發髻，和之前的白色披發不同，黑色小發髻看起來就圓滾滾毛茸茸的，喬菀有點想摸摸，但礙于人家父母在場，她只能狠狠忍住了。

寧寧父母落座，沉默地吃飯。

喬菀和墨夷寧都同時意識到了一件事，父母沒有看到喬菀的存在。

劇情自顧自往下發展。

幼年版寧寧有點笨拙地吃着飯，一會兒擡頭看看母親，一會兒擡頭看看父親。他似乎覺察出父母之間氣氛不對，吃着吃着飯，寧寧忽然踩着椅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傾身夾了一筷子肉給母親。

“阿娘，你吃。”

清麗女子看着他，眼眶微紅，柔聲道：“寧寧自己多吃點。”

“寧寧已經吃飽啦！”寧寧低聲咕哝一句，又夾起一筷子菜，放到父親碗裏，脆生生地說，“爹爹，你吃。”

父親頓了一會兒，才低沉地“嗯”了一聲。

這頓飯吃了很久。

不過喬菀看着五六歲的寧寧繁忙地給媽媽夾菜，給爸爸夾菜，再自己吃兩口的樣子，實在可愛，便也沒有覺得不耐煩。

兩個大人吃完，男子先放下碗筷離開，之後女子也擱下筷子，抱着寧寧起身。

喬菀本來還在猶豫是去看看父親那邊的情況，還是跟着寧寧和母親走。系統沒給她選擇的機會，眼見被母親抱着的寧寧就要脫離她的視線，她的雙腿自己動了起來，小跑着跟在了寧寧的身後。

喬菀一面覺得體驗新奇，一面想，這個游戲的主角是寧寧，跟着寧寧走也沒有什麽問題。

女子抱着寧寧先進了一道院子，又進了一個房間。

庭院深深，這像是書房，卻沒擺什麽書籍和筆墨的房間也有些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寧寧，乖，在這裏等阿娘。”

“好。”

喬菀注意到寧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好奇，惹人憐愛，而寧寧的母親卻始終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外面的暴雨下得更大更烈了。

女子很快回來，左手拎着一只白兔，右手拿着一把小刀。

喬菀疑惑。

這是要幹什麽？

“阿娘……”寧寧看到白兔和小刀，臉色一下子苦了起來，“寧寧已經吃飽了……”

要給他加餐？

屋外電光一閃，女子把刀刃橫在兔子脖頸，狠狠拉開。

鮮血湧出，她如獲至寶地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然後遞到寧寧嘴邊：“乖，寧寧，把它喝了。”

寧寧躲了兩下，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的一包淚花。

喬菀終于反應過來，這種情況肯定就是需要她幫忙了！通關劇情篇章的關鍵說不定就在這裏！

她連忙跑到兩人之間，認真對那女子說道：“你沒看出來寧寧不想喝嗎？別喂他了，多惡心啊！”

女子沒有看見她，仍然把流血的白兔往寧寧唇邊湊：“你喝啊寧寧！你不喝怎麽能行呢？”

惡心。

墨夷寧從有記憶開始，母親就會喂他喝各種活物的血，他一直覺得很惡心，但他從未說出口過。

沒想到在一場夢裏，“美人喬暴富”替他說出來了。

見做娘的還想喂兒子喝血，喬菀沒法對她做什麽，便換了個角度，直接捂住了寧寧的嘴巴。

墨夷寧一怔。

少女手若柔荑，輕軟地覆住他的唇鼻，隔絕了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只餘下淡淡的藥草香，充斥他鼻腔。

這行動簡單直接卓有成效，女子怼了好幾次，都沒能讓血沾到寧寧的嘴，眼神漸漸茫然了。

……當然沾不到寧寧，喬菀心想，全蹭她手上了，噫。

“寧寧，”母親忽然抱住他，哭了起來，“娘知道你不喜歡，可要是你不喝……”

“不喝會怎樣？”男人低沉的、壓抑着憤怒的聲音如驚雷炸響。

他朝前一步，從女子手上奪走兔屍，壓迫感極強地俯視母子二人，說：“讓我看看，不喝活物的血，你們會變成什麽。”

小刀哐當掉在地上。

屋外又是一道雷電。

墨夷寧閉了閉眼。

即使他已經今非昔比，可是當被重新塞回幼年身軀，孱弱與無力還是吞沒了他。

寧寧在發抖。

喬菀抱緊了他，拍拍他的背，輕聲哄道：“不怕不怕，不喝血能變成什麽？變成正常人呗。”

墨夷寧嘴角牽出一絲嘲諷的笑。

他可不是什麽……正常人。

接下來，時間進行了快進，暴雨嘩嘩聲愈發嘈雜，母親小聲又絕望的抽泣隐沒其中，反而沒那麽煩人了。父親始終逆光站在門口，漠然地盯着他們。

除了聲音，“快進”讓喬菀感覺到的最明顯的變化，是懷裏的寧寧的體溫在急劇下降。

“寧寧，”她摸了摸小孩冰涼得甚至有點發僵的手，“你沒事吧？”

喬菀捂着他的手搓了搓，想讓他暖和一點。

墨夷寧現在還沒法控制這具軀體，不然他一定會對她說，別白費力氣了。

暴雨停歇，烏雲散去，月亮升起，時間流速恢複正常。

母親已經不再哭了。

寧寧的父親蹲下身，雙手鉗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扳正。

喬菀震驚地看到，那張清麗溫婉的臉一絲血色也沒有，蒼白，毫無生機，就像一個……死人。

她低頭看懷裏的寧寧，也是一樣的。

“你看到了……”女子嗓音也慘淡，“你看到了。你想怎麽辦？”

“我看到了，”他額角青筋一跳一跳，眼中有不可置信，有憤怒，也有厭惡，“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滾出這個家門！”

母親哽咽道：“真的要這樣嗎……”

“不然呢？”父親大吼道，“難道讓我認兩個屍族做妻兒？！屍族只配做殷家的煉藥材料，而不是這樣堂而皇之地、堂而皇之地……”

“爹爹，”寧寧怯怯地問，“屍族是什麽呀？是、大獅子嗎？”

他沒有回答這個童言無知的問題。

他珍愛了七年的妻子，寵愛了五年的孩子，根本不是……人。至少，殷家不承認他們是人。

【殷家，天玄大陸隐世四族之一，擅長煉藥。殷家鼎是最好的世間公認的最好的煉藥鼎，在殷家眼中，一切皆可煉藥。】

【屍族，是天玄大陸一種奇異的種族，他們從出生到長大，一直就像一具“屍體”，他們的身體永遠冰冷、僵硬，皮膚蒼白，呼吸微弱得幾近于無，他們也喜歡與真正的屍體為伴，有獨特的修行功法……而想要變得像一個“活人”，唯一的辦法就是飲用活物的血液。至于為什麽……因為熱血難涼！】

喬菀：“……”

要不是最後幾個字，這介紹還挺正經的。

【《第一篇章：屍》進度1/2，已為你存檔。】

……

煉獄。

墨夷寧從夢魇中醒來，眼睫輕顫，垂下目光，看到自己修長蒼白的手指。

冰冷僵硬的手，不像她的那樣溫暖柔軟。

手上沒有特別的味道，不似她攜着一抹沁入心脾的藥草香。

半晌，他猛然驚醒一般，移開目光，不再做看着自己的手想着她的手這樣的蠢事。

“王，王——”

有鬼魂在叫他。

奇怪，幾百年沒有過這樣的事了。

自她出現，什麽都亂了。

作者有話說：

什麽亂了？

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