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明月

喬菀面對這個靈魂問題, 站在原地，足足思考了三分鐘。

最後，她選擇了誠懇作答：“我沒有掉東西在這條河裏。”

“哦, 都不是啊，”白胡子老頭手一收, 身影倏然消散, 只留下一句話, “那小姑娘你走吧。”

喬菀：“……”

等等！這劇本不對啊！原版童話不是誠實的樵夫獲得了三把斧頭嘛！

“老爺爺, 雖然這三樣都不是我掉的，但都是我需要, 我身上也有些不錯的東西, 可以和您換！您考慮考慮, 考慮考慮啊——”

喬菀對着河流呼喊。

“哦？”白胡子老頭又出現了, “你身上有什麽好東西？”

喬菀：“有一些丹藥，骨中花, 忘憂丹，愈血散, 靈胥豆，鲛人淚……”

她一邊報菜名似地往外蹦名詞, 一邊觀察老頭的神情, 當她說到“負蒼劍”這三個字時，老頭眉毛動了一下。

“您對負蒼劍感興趣是嗎？我可以拿給您看看。”

喬菀雖然脫口而出, 說得果斷, 但心裏其實有點猶豫。

負蒼劍是完成劇情篇章後的獎勵, 裝在一個狹長的劍匣裏, 喬菀看過, 負蒼劍劍身玄黑, 有裂紋，是六百多年前，寧寧用的那把劍，在雙鵲城裏，惡鬼道門前，碎在絕雲劍下。

是寧寧的劍。

如果可以，喬菀不希望把它換出去。

喬菀打開劍匣，展示給老頭看。

老頭手指一勾，負蒼劍便從匣中飛出，在空中轉了幾圈。

“好劍，好劍啊！可惜……”

他五指一握，負蒼劍震動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劍鳴，而後喬菀眼睜睜看着它裂痕愈大，最終再度碎裂，碎片紛飛落下。

喬菀卧槽一聲，下意識撲上前伸手去兜。

狂風驟起，河流湍急，她什麽都沒留住。

然而喬菀還沒來得及難過，那老頭手指一動，一柄完好無損的負蒼劍從水流中緩緩升起。

老頭問：“年輕的姑娘喲，你掉的是這把負蒼劍嗎？”

喬菀：？

又來？

她說：“不是。”

“那是這把嗎？”這一把劍身有裂痕，但裂的和原來的不太一樣。

喬菀說：“不是。”

“那看來是這把了。”紛紛揚揚的碎片從水面升起，一片一片重回匣中。

老頭終于說出了喬菀預想中的臺詞：“你是個誠實的好孩子，這兩把負蒼劍我也都送給你。”

“……謝謝。”

“你還可以在火梅子、遼漠泉酒和留影石裏選一個帶走。”

喬菀：！

她糾結了一會兒，最終下定決心道：“我要留影石。”

“好，”老頭說，“很好，恭喜你中獎了。留影石給你，遼漠泉酒和火梅子也給你，收好喽。”

喬菀：！！！

她驚喜地蹦了一下，搓搓臉，不敢相信似的，大喊道：“謝謝您！”

“哦，有新的小姑娘來了，”老頭扭過身，看向來人，他身前又出現了三樣東西，笑眯眯地問，“年輕的姑娘喲，你掉的是這支風雷笛，這塊母親做的桂花酥，還是這塊留影石？”

喬菀：？

又是留影石？

她回過頭，看到了光明殿的聖女。她戴着面紗，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這三樣東西，片刻後，鴉羽似的睫毛一垂，聖女說：“留影石。”

“好哦，”老頭把留影石給她，“收好了，下次可別再丢了。”

聖女“嗯”了一聲，邁過河流，和喬菀擦肩而過。喬菀确信，聖女沒看見她。

“你怎麽還沒走？”老頭詫異地看着喬菀。

喬菀問：“那塊留影石，真的是她的嗎？”

老頭說：“以前是誰的我不知道，但現在是她的了。”

喬菀：“……那你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我本來以為這個關卡的設置是為了考驗一個人是否誠實，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老頭說：“這一關卡拷問的是一個修煉者的欲望和真心，這裏的‘真心’是指你真正在乎的東西。火梅子、遼漠泉酒是你的欲望，留影石是你的真心；風雷笛留影石是她的欲望，桂花糕是她的真心。選了欲望，我便會給予她欲望，選了真心，欲望和真心我都會給她。”

喬菀領悟到了什麽。

自己好像繞了什麽奇怪的彎路。

她還是問出了口：“……那什麽都不選呢？”

“那就是笨蛋啊！”老頭說，“為了讓這樣誠實又可憐的笨蛋不至于空手而歸，才有了‘再來一次’。”

“哎呀，又來人了，今天好忙。”老頭忙活起來，“年輕的小子喲……”

喬菀看到，這次來的人也是光明殿弟子，選項中仍然有留影石這一項，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留影石。

他也沒看到喬菀的存在。

這讓喬菀意識到，難不成今天隋秋河親自帶着光明殿弟子來這天機玲珑陣歷練，就是為了留影石？

“快走吧快走吧，杵在這裏影響我工作！”老頭趕人了。

喬菀再對他說了聲謝謝，而後轉身，慢慢朝前走去。

她能看到自己腳底有一條道路，白玉磚鋪成，窄窄一條，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越走，喬菀越茫然。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覺很疲憊，便原地坐了下來。

周圍都是霧氣。

喬菀把那塊留影石拿出來，看到上面的确有刻痕。這是留過影的證明。用玄氣催動，畫面就在喬菀面前展開。

看了會兒，喬菀就關上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畫面裏的情景沖擊着她的大腦。

這的确是隋秋河的留影石，還是最原始的那塊，沒有經過後期處理，所以即便裏面展現了陳列的屍體，誇張的演技污蔑屍之國的人，但也留下了很多破綻。譬如某一具屍體的呼吸，留影石錄制時背後之人的笑聲，就連建築和光線也不對，太燦爛，不屬于屍之國。

喬菀一開始想把它收進儲物戒，但思來想去不放心。神君的力量或許遠遠超乎她的想象，神君或許拿天機玲珑陣沒辦法，所以只能派一個又一個弟子進來，尋找那塊留影石，而出了天機玲珑陣，說不定他會立馬發現這塊石頭。

喬菀不相信以隋秋河的心性，沒有在留影石上做特殊的印記。

她渾身上下，如果說有什麽地方能藏住這塊将來也許能為屍之國洗清身上污名的留影石，那就只有手機了。

喬菀深呼吸一口，試着把它放進倉庫裏。

成功了！

倉庫格子裏多了一個黑色石頭的圖形，手指觸碰到，顯示簡介：【一塊來自六百多年前的留影石，記錄着一個可怕的秘密】

喬菀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手機顯示的日期是不準的，但二十四小時是準的。從時間來看，她進天機玲珑陣應該快八個小時了。

雖然距離“第二天”還有一段時間，但喬菀還是決定，趁現在把三條語音機會用掉。

她打開《寧寧養成計劃》，悚然一驚。

畫面裏不僅有寧寧，還站了一拍奇形怪狀的……鬼魂？

寧寧端詳着它們，似乎在挑選着什麽。

喬菀一時忘了自己原本想跟寧寧說什麽，按下語音鍵後問道：“寧寧，你在幹什麽呀？你面前是惡鬼道的惡鬼嗎？它們不會很危險嗎？”

墨夷寧怔了怔：“你能看見我？”

“可以……之前就能看見，不過只能看見你一個人，現在能看見你，能看見整個惡鬼道，還有你面前的這些，鬼魂？所以你們在做什麽？”

墨夷寧說：“煉……惡鬼道的封印出現了裂縫，我在挑選合适的、能夠通過裂縫離開這兒的鬼魂。”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兩天，裂縫稍稍擴大了一些，足夠容納一些特殊的鬼魂擠出去。整個鬼魂身形要足夠單薄，要被禁制判定為沒有危害，但也不能太弱，不然在穿過縫隙的過程中就會被封印的阻力殺死，或者雖然沒被殺死，但奄奄一息地出去，什麽都幹不成就死了。

喬菀說：“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快要出來了？對了，今天的說話次數快用完啦，我想告訴你我遇見了隋秋河，拿到了他用來污蔑屍之國的留影石，我會保存好它等你出來的。”

墨夷寧聽她說話本來唇角帶着淡淡的笑意，聽到“隋秋河”三個字，嘴角垂了下去，聽到她說要保存那塊留影石，他覺得自己心一下子跳得厲害。

不是高興。

而是恐懼。

他知道隋秋河是什麽樣的人。

隋秋河是個殘忍惡毒的僞君子，他一定會殺了喬菀的。

墨夷寧微微擡頭，看向上空，仿佛看到畫像中那張少女嬌豔的臉，她那麽天真，那麽無辜。墨夷寧沉聲說：“把它丢掉，就當你從來沒見過它。不要惹隋秋河。”

沒有回音。

是了，她說了，今天的說話次數用完了。

墨夷寧看了片刻煉獄上空永恒黑暗的夜色，慢慢收回目光。

喬菀看到了那行字。

她笑着戳戳屏幕上的寧寧，大帥哥寧寧看久了，也有了免疫力，能夠當成小團子戳戳。

喬菀輕聲說：“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不過沒關系，不用害怕。”

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

和寧寧聊了幾句，喬菀就又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大腦也清醒了一些，喬菀不再盲目地順着路走，而是開始思考，這條路存在的意義以及它究竟通往何方。

陣靈的聲音忽然響起：“你希望它通往何方？”

喬菀笑道：“我希望去哪就能去哪嗎？”

陣靈說：“是的，你有一次機會。”

喬菀心裏咕哝了一聲真的假的，她問：“這是第幾項測試了？”

陣靈說：“第四項。”

“都第四項了啊……”喬菀想了想，說：“或許……我可以去，惡鬼道？”

“你為什麽想去那裏？”陣靈問。

喬菀說：“因為……我有個朋友在那裏。”

“朋友？”陣靈似乎在咀嚼這兩個字，它說，“去吧，前面就是惡鬼道了。”

喬菀往前走了幾步，周圍的霧氣散了，一座連綿漆黑的山脈出現在她眼前。她往前一步，就踏上了山峰，感受到了一股陰冷的氣息。

天空一片黑暗，月亮淡淡的，上面還有幾個小小的黑點。

站在山上，她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流和遠方的宮殿。和手機畫面上呈現的一模一樣，更真實、更巨大、更震撼。

而山脈裏，游蕩着惡鬼，怨氣與惡意沸騰，朝喬菀聚攏。

陣靈說：“惡鬼道不是什麽好地方，既然你說要來看朋友，那就堅持到你朋友來吧。你朋友會來嗎？”

一股寒氣朝喬菀撲來。

喬菀哆嗦了一下，說：“他應該會來的。”

如果她現在真的在惡鬼道，寧寧至少聖者的修為，應該能感應到這裏多了個活人的氣息，會來查看一下。

陣靈說：“如果他不來，你就會在這裏困上很久很久。”

喬菀說：“他會來的。”

……

鬼王宮殿裏，墨夷寧若有所感地望向了煉獄的惡鬼道山脈，又望向頭頂明月。

這是他們第一次凝望同一輪“月亮”，持續時間很短，墨夷寧走到惡鬼道山脈上時，喬菀已經不在那裏了。

……

喬菀看見了寧寧，遠遠的一眼，只看到了黑衣白發。

他還沒有到，惡鬼們就一哄而散了。

被惡鬼圍繞時，喬菀手腳冰冷，蜷成一團，心中充斥着負面情緒，可這一切都在看到寧寧的剎那得到了緩解。她站起來，笑着朝他揮了揮手。濃霧霎時湧出淹沒了她，喬菀遺憾，不知道寧寧看沒看見她。

……

喬菀從陣法裏出來的時候，嵇遠山很驚訝：“這麽快？感覺如何？”

隋秋河的目光也落到了她身上。

喬菀笑了笑說：“挺好的。”

她忽然發現自己手裏被塞了東西。

張開手掌一看，是一張信紙和一串項鏈。

信紙上寫着：【一個誠實的笨蛋，一個純粹的靈魂。你沒有什麽需要考驗的了，內心也沒有什麽需要叩問。沒有欲望的人是可怕的，欲望過多的人也很可怕。想要在修煉道路走得長久，需要少許欲望和适量執着，你的劑量剛剛好。希望終有一日，你能和你的朋友相見。】

嵇遠山道：“每個從天機玲珑陣裏出來的人，都會獲得一段來自陣靈的判詞，保存好它，或許在你日後修煉遇到心魔時，這段判詞會對你有幫助。除此之外，憑借自己的能力走出陣法的人還會獲得獎勵，這串項鏈應該就是你屬于你的獎勵。”

喬菀注入玄氣感受了一下，擡頭對嵇遠山笑道：“是一件防護玄器！”

嵇遠山道：“看起來像是一千年前的玄器。”

隋秋河道：“這串項鏈是由三重玉打造，而三重玉已經千年未曾現世。”

喬菀看了隋秋河一眼，很快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睫：“噢。”

“這次歷練，你出來得最快，”隋秋河微笑道，“想來是這些人中修道之心最為堅定的，不如說說你在裏面都遇到了什麽考驗，又是如何通過的？”

作者有話說：

“小小的黑點”、辛勤工作的惡鬼：雖然無人在意但今天也是996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