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朋友太多韓風雨 (1)

“原來你就是靖王殿下。”李尋歡的反應很鎮定,叫韓風雨高看一眼。

韓風雨道:“你聽說過我?”

李尋歡說:“靖王的名聲,有幾個人不知道呢?”

肯定又是那些老臣給他免費宣傳了。

也就是呂高澹死的時間不長,有關他的謠言還沒發酵好,再過幾天,他的形象又要大改。

從不守規矩、胡攪蠻纏、野心勃勃,變成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這種情況有利于韓風雨在朝堂上站穩腳跟,想交朋友就難了。

幸好還有個小號。

韓風雨說,“今日不談這個,還是喝酒吧。”

菜上的慢一些,上了菜之後,酒已經喝了大半。

韓風雨和李尋歡輪流着咳嗽,沈學林擔憂地看着他倆,感覺殿下跟李尋歡學壞了。

韓風雨不顧病情陪李尋歡喝酒,兩個人喝的很痛快,言談中李尋歡也看出他的性情,對韓風雨多了幾分好感。

他們第一次見面,共同話題還是少了些,不知不覺就聊到了科舉上。

“會試将近,你不緊張?”

二月份挺冷,考試的地方只是簡單搭起來的屋棚,僅能遮風擋雨,程度就和他小號住的院子差不多,如果再下雪,把房屋壓塌也是有可能的。

考生要在裏面呆九天,禦寒的物品、食物都要準備好。就算這樣,考完之後也像去了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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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考試,考生們會愛惜自己的身體,調整到最好的狀态,免得發揮失常,再等三年。

李尋歡就不一樣,他不止沒有和其他學子交流,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不在意,生病了還堅持喝酒。

李尋歡苦笑一下:“若是不緊張,我也不會在這裏喝酒。”

他承載了父親和兄長的希望,壓力非常大。

其他的學子不能理解李尋歡的處境,李尋歡和他們也沒有共同語言,這幾日連個能說話的都沒有,每日除了讀書就是喝酒,靜靜等待會試那天到來。

韓風雨點了點頭,大概能理解他為什麽愁苦。

肯定是因為他爹。

不過剛來京城那會兒,李尋歡坐在馬車上,只拿了一本雜書。他還以為這人太過自信輕狂,如今想來,也是排解壓力的另一種方式。

或許他的兄長也有這樣的壓力,才不願在考中探花後留在京城做官。

韓風雨不得不感嘆一句,老李的執念真是害人不淺。

這種時候不能說掃興的話,韓風雨笑了一聲,“以你的才學,考中一甲不成問題。”

李尋歡依然苦笑,不停地喝酒。

韓風雨生來就是親王,怎麽可能理解普通人的痛楚?

一頓飯吃完,韓風雨覺得臉上熱熱的,有了一些醉意。

看李尋歡依然是那副蒼白病弱的模樣,除了咳嗽的厲害,與喝酒之前沒有什麽區別。

他不禁感到佩服。

李尋歡最初看韓風雨喜歡喝酒,以為他的酒量應該不錯,沒想到只能說是普通,還沒有盡興便有些醉了。

他自然不會給靖王灌酒,過幾天也該考試,不宜過分放縱。李尋歡對韓風雨和沈學林打了個招呼,告辭離去。

“殿下?”沈學林試探地喊了一聲。

韓風雨帶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臉色。不過他的話變少了,而且反應也有些慢,看起來應該是醉了。

沈學林從未見過靖王喝醉的樣子,生怕他酒品不好,突然發瘋。

如果只是發瘋也就算了,萬一暴露了身份,或者做出其他事情,等殿下清醒過來,倒黴的還是沈學林自己。

所幸韓風雨依然保持着神志,對答自如。

“嗯。”他慢慢站起來,“走吧。”

“您沒事吧?”

韓風雨感覺了一下四肢的力氣,覺得能走穩,輕輕搖頭,“大概沒法騎馬了。”

沈學林松了口氣,“可要卑職去弄一輛馬車過來?”

“走一走,吹吹風也好,不必麻煩。”

走在街道上,冷風一吹,韓風雨清醒許多。

臉上的面具有些悶,他摸了摸冰冷的面具,理智尚存,沒有摘下來,捂着嘴巴咳嗽起來。

沈學林說:“早知如此,就應該提前在茶樓裏喝點解酒茶。”

韓風雨摸了一顆藥丸塞到嘴裏,沒有搭話。

他在想李尋歡的事情。

李公子為人不錯,就是父親給的壓力太大了。他來參加科考,似乎并非發自本心,更像是不得不背負上家庭的責任。

他只是為了功名而來,實際上對功名附帶的東西都不感興趣。

想要在科考後将他留在京城有點難。

靖王這個身份,注定要和朝堂聯系起來,哪怕李尋歡沒有因此改變對他的态度,只要李尋歡想走,就不會和靖王牽扯太深。

韓風雨說:“我應該用另一個身份去接觸他。”

話題跳躍有點大,沈學林大概能明白韓風雨的意思,他跟在韓風雨身邊,靜靜聽着。

“別忘了關注傅宗書那裏。”韓風雨除了走的比平時慢些,其他地方看起來都很正常,“本王要回府,顧惜朝可能會去萬春樓詢問,你過去知會一聲。”

沈學林不放心他:“卑職先送您回府,再去萬春樓也不遲。”

韓風雨沉默一會兒,才應了一聲。

回到靖王府後,韓風雨有點迷糊,去雜物房裏找了一圈,捂着腦袋問沈學林,“過來幫忙找找,本王的衣服呢?”

沈學林找到他的破衣服,問:“王爺要找的是這件嗎?”

“不是。”韓風雨看了一眼,“是親王形制的那身,紅色的。”

沈學林這下可以确定,他确實是醉了,小心地提醒道:“可是您身上穿的這件?”

韓風雨低頭看了一會兒,“對……咳咳。”

沈學林說:“這邊冷,卑職送您去卧房,再煮一點醒酒湯,免得頭疼。”

韓風雨跟着他離開雜物房,往後院走。

經過葉孤城的住處時,正巧遇到了他。

葉孤城皺了皺眉,“你喝酒了?”

“喝了一些,但不算很多。現在有些難受,喝完醒酒湯就好了。”他對沈學林說,“已經來到王府,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六扇門行動就在這幾日,你去做正事吧。”

醉酒後的韓風雨要莫一直沉默,要莫突然講出長長的一段話,與清醒時的言簡意赅截然不同。

沈學林覺得靖王真是天賦異禀,都醉的找不到衣服了,還惦記着政務。

或許這就是攝政王的悲哀吧。

沈學林知道葉孤城的身份,擔心靖王在他面前露了馬腳,“卑職……”

韓風雨擺手,“你去吧。”

葉孤城冷聲道:“我會照顧好靖王。”

沈學林只好告退。

葉孤城對韓風雨道:“來我這裏坐一坐?”

“好啊。”

葉孤城以前沒有朋友,韓風雨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不清楚韓風雨出去和誰喝酒了,他也大概能猜到。

在韓風雨這個位置上,人際來往不可或缺,有些應酬是推不掉的。

葉孤城沒法幫他交際,但可以照顧一下醉酒的好友。

他從未照顧過人,有些緊張無措,幸好韓風雨看上去很清醒,降低了葉孤城第一次實踐的難度。

進屋後,韓風雨坐在榻上,閉上眼睛揉了揉額頭,看起來不太舒服。

葉孤城說:“我去喊管家來。”

周管家陪着韓風雨長大,清楚他的酒量,也知道韓風雨喝醉後的樣子。看到他疲憊痛苦的模樣,并未驚慌,“小人去吩咐廚房煮醒酒湯,喝完湯後,王爺就好受些了。”

葉孤城點了點頭。

沈學林從王府出來,見門口站了個書生打扮的青年,倒是有幾分眼熟。

他身上穿衣服料子很不錯,上面的刺繡也很精致,沈學林多看了兩眼,認出來是蘇繡。

莫非這人是蘇州來的?

靖王殿下的封地就在蘇州,沈學林怕耽誤了韓風雨的大事,又見這人躊躇不前,便上前問道:“這位兄弟可是來拜見靖王的?”

“正是。”青年松了口氣,見沈學林氣質不凡,知道他和靖王一定有交情,态度很恭謹,“學生第一次來靖王府,拿不準府上的規矩,故而不敢上前。”

他一說話,沈學林就認出來了。

這人不就是中午茶樓裏那個和顧惜朝吵架的書生嗎?

他叫什麽名字來着?似乎是穆紹?

沈學林可以确定,韓風雨并不認得他。

這人得罪了顧惜朝,靖王又對顧惜朝另眼相待,想來也不會對這種人懷有好意。

只是他也不能代替靖王做決定,便朝穆紹笑笑,道:“殿下身體不适,你還是明日再來吧。”

穆紹也覺得現在時間不早,不是會客的好時候。

他松了口氣,朝沈學林行了一禮,全然沒有在茶樓是嚣張跋扈的模樣,“多謝大人提醒。”

韓風雨喝了醒酒湯,頭沒有剛才那麽暈了。

但是嗓子火辣辣的疼,恹恹地躺在榻上不想動彈,也不願開口講話。可是喉嚨中的異物感很重,總是忍不住咳嗽幾聲,難受極了。

葉孤城道:“我去找大夫來。”

“沒用的。”韓風雨說:“我多喝些熱水就好,找了大夫,也是開個方子。自從前幾天染了風寒,我已經看過許多次大夫,每一次開的方子都一樣,我都能背出來上面用了那些藥材。”

他記起來沈學林給過幾顆藥丸,拿出小瓶子,往手裏倒了一下,竟然一顆都沒有了。

葉孤城問:“這是什麽?”

韓風雨說:“沈學林給的,可以暫時緩解不适。”

葉孤城:“嗯。”

韓風雨想摘下面具,可是在葉孤城這裏直接摘掉,就失去了用小號和葉孤城交往的可能。

他已經用靖王的身份和葉孤城交朋友,用不用小號都無所謂。可偏偏葉孤城是個絕世劍客,日後一定會與西門吹雪見面,西門吹雪又是陸小鳳的好友,陸小鳳偏偏是“玉楓”的好友。

韓風雨不得不謹慎一些,在葉孤城面前把馬甲捂嚴實了。

什麽時候能學會易容術就好了。

韓風雨在心裏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很不道德。

葉孤城已經非常信任他,而他卻連真實樣貌都不敢給他看。

他躺在榻上,放空目光發了會兒呆,接着又咳嗽起來,躺着咳嗽很不舒服,韓風雨不小心嗆了一下,咳地更厲害了。

葉孤城給他倒水拿過來,“真的不用請大夫?”

韓風雨一邊咳着一邊擺手。

葉孤城道:“你尚在病中,為什麽還要出去喝酒?”

韓風雨平複下來,慢慢喝水,嗓音沙啞地回答他:“快會試了,有一個考生脾性不錯,若是能将他拉攏過來,治理國家或是對抗金國,都能輕松許多。”

“你去接觸那個考生了?”

“不錯。”韓風雨道:“他也得了風寒,還偏偏愛喝酒。”

葉孤城明白了。

這世上愛喝酒的人很多,葉孤城自己雖然不喜歡,卻見過別人喝。

有些人嗜酒如命,不論身體變成什麽樣子,都是要喝酒的。離開了酒,哪怕活得再長,都覺得人生沒有意思,正如同葉孤城與劍一樣。

想要拉攏這樣的人,必然要投其所好。

韓風雨也病了,舍命陪君子,對方自然能看得出來,靖王對自己的愛重。

葉孤城再次覺得,想要管理好一個國家是多麽不容易。

他不會為了國家改變自己,絕不可能做到韓風雨這個樣子。

這片土地交給韓風雨治理,真是再好不過。

葉孤城道:“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直說,葉某絕不推辭。”

“嗯?”韓風雨迷惘地看着他,“你能幫我看顧好方應看已經很好,其他事情,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

“也好。”

葉孤城過于善解人意了,韓風雨愧疚更深,喝完熱水之後,将杯子放到桌上,“我一直遮着臉,你會不會介意?”

葉孤城道:“你有自己的考量,我都明白。”

身處高位,有太多的不得已。

這些道理葉孤城治理白雲城已經明白。

他不會苛求韓風雨坦誠相待,也不會強求一個解釋。

至少韓風雨只是帶着面具,并未做出易容,以另外一張陌生的臉欺騙他。

葉孤城明白,這已經是韓風雨能做到的最大的真誠。

聽到葉孤城的話,韓風雨更加愧疚。

他摸了摸光滑冰涼的面具,承諾道:“等這件事情結束了,我會向你賠禮,再不敢欺瞞。”

葉孤城道:“我很期待那一天到來。”

韓風雨苦笑。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天是什麽時候。

陸小鳳為他做的越多,越不好坦誠真相。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我該去處理政務了。”韓風雨站起來,不知道是醉意未消,還是感冒複發,手腳有些無力,身體也發冷。

他扶了一下桌子,咳嗽幾聲。

葉孤城道:“我今日去見了方應看,他果真如你所說,武學天賦很好。只可惜心思不純,哪怕有再好的武學招式,也難以練至臻境。”

韓風雨回頭,“你已經看出了方應看的武功?”

“除了方巨俠的血河神劍,還應與元十三限有關。”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不一樣。

西門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門,其他時候都是呆在家裏。而且他也很少在意對方的武功流派,能讓他放在心上的,只有招式、心境和生死。

葉孤城掌管白雲城,殺死的人比西門吹雪多得多。

他會關注江湖和朝堂中的勢力,白雲城勢力強大,他也自然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葉孤城道:“元十三限是昔日江湖第一人韋青青青的弟子。韋青青青總共收了四個徒弟,元十三限排行第四。”

“韋青青青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奇怪。”大約是醉意還未完全消退,韓風雨關注的重點有點偏。

“江湖人也叫他韋三青,相傳他名字中的三個青字,分別代表了他父親的三位紅顏知己。那三個女人的名字裏,都有‘青’。”

“這可真是太湊巧了。”韓風雨小聲感嘆,“不過幸好他的父親不算太花心。若是有二十幾位紅顏知己,韋青青青的名字,就不像現在一樣簡短了。”

葉孤城彎了一下嘴角。

韓風雨問:“他的另外三個弟子是誰?”

“‘懶殘大師’葉哀禪、‘天.衣居士’許笑一、‘六五神侯’諸葛正我。”

“諸葛正我?”韓風雨有些驚訝,接着笑了起來,“看來太傅和神通侯也有些淵源。”

葉孤城道:“元限曾為四大名捕中的一員,後來淪入魔道,與其他幾位的關系都不太好。”

這麽說諸葛正我和方應看的關系并不明朗。

韓風雨道:“多謝提醒,我會關注的。”

告別葉孤城之後,韓風雨去了書房,處理這些日子堆積的事務。

靖王府裏的公務,不是來自朝中大臣的奏表折子,只是在靖王職責範圍內要做的事情。

比如王府的日常開支,還有謝寧傳來的消息。

謝寧的信上寫,陸小鳳先是去揚州轉了一圈,現在正想動身前往金大都。

韓風雨心裏一驚,冷汗都下來了。

再看這封信的日期,還好,是今天送到的。

情緒波動大的時候,嗓子也跟着添亂,韓風雨想喊人過來,沒想到咳嗽個沒完。

等他咳嗽完,心裏也冷靜了。

玉楓以前的生活痕跡已經确定,哪怕現在派人去布置,也瞞不過陸小鳳的眼睛。

為今之計,只能寄希望于玉昌的配合,還有陸小鳳的腦補。

韓風雨坐回椅子上,嘆了口氣。

陸小鳳從揚州出發,比京城更近一些。而且他是個江湖人,去金國更方便些,就算自己再着急也沒辦法。

還不如想一想,他會把韓繼興腦補成什麽樣子。

韓風雨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寫畫畫。

陸小鳳已經知道玉楓是靖王的眼線,偶爾會和金國有交流。玉楓的兄長也在金國潛伏……

不久前星星和玉楓去了揚州,并在吃飯的時候遇到了西門吹雪。後來在雪地裏遇到了李尋歡,搭了李尋歡的便車,一起回到了京城。

緊接着星星失蹤,玉楓也到了萬春樓工作。

韓風雨把星星、玉楓、玉昌三個名字連在一起,想到之前撒的謊,又在畫了一個圈,代表曾經提到過的星星的母親。

看着這張圖,韓風雨毫無頭緒,完全猜不到陸小鳳會怎麽腦補。

如果是他的話,大概會認為靖王把星星帶走了,借此來掌控玉楓和玉昌……但是這個劇情似乎過于簡單了,不符合陸小鳳的腦補美學。

韓風雨癱在桌子上,暫時放棄構思,處理起王府中的其他瑣事。

他比起提前設計劇本,他更适合臨場發揮。

韓風雨的工作效率很高,沒一會兒就結束了,來到寝殿美美的睡了一覺,一大早上就被周管家吵醒。

“殿下,沈百戶來了。”

韓風雨嗓子又幹又疼,哪怕沒有親眼看到,也能感覺到扁桃體有多腫大。他輕輕咳嗽了兩聲,根本不敢用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聲音比平時更加幹啞,“什麽時辰了?”

“辰時初。”周管家也知道現在不是韓風雨起床的時間,怕他不高興,補充道:“沈百戶有要事告知殿下,特意一大早趕過來的。”

“讓他稍等一會兒。”韓風雨開始穿衣服。

周管家卻道:“沈大人想現在通禀。”

韓風雨已經知道沈學林有多貼心,他從沒有衣衫地不整見客,卻抵不過心裏隐隐的期待,整理了一下頭發,确定自己這副模樣能見人,開口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沈學林推門而入,身上依然穿了一身便裝。

自從他跟了韓風雨,穿飛魚服的次數屈指可數。

除了平日的點卯,沈學林似乎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整天忙着給韓風雨做事。

韓風雨不是多事的人,沈學林就有大把的空閑時間。

有時候韓風雨真的羨慕沈學林,有一個這麽好的上司為他撐腰。

“幫我倒杯水。”韓風雨指使他。

沈學林摸了摸茶壺裏的水,“殿下,這水是涼的。”

“不要緊。”

沈學林倒水拿過來,韓風雨喝完才覺得嗓子好了一點。

韓風雨朝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開口。

“昨日卑職離開時,在王府前遇到穆紹了。就是那個和顧惜朝發生沖突的舉人。”沈學林說,“他似乎是想過來拜訪您,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在門前徘徊,沒有進來。卑職便告訴他,昨日您身體不适,讓他今天再來。”

“他為何來找本王?”韓風雨疑惑。

沈學林道:“卑職查過了,穆紹是家中獨子,他的父親,乃是蘇州的一個知縣,從小便萬千寵愛,與人交際時,也時常帶他一起。穆紹學了一身長袖善舞的本事,不過學問只是一般。”

韓風雨懂了,穆紹沒有把握考中,所以想走走關系。

恰巧韓風雨風頭正盛,他就找到了靖王府來。

韓風雨咳了兩下,冷笑道:“他倒是打的好算盤。”

沈學林親自被靖王敲打過,知道他對拉幫結派,營私舞弊的事情有多深惡痛絕,穆紹這是直接撞在了槍.口上:“穆紹原只是想找禮部的幾位大人,是有人跟他說起過您,這才将主意打到了您的身上。”

“是誰做的?”韓風雨很不高興,本來感冒就夠難受了,而且他還沒拉攏到顧惜朝和李尋歡,陸小鳳留下的難題也沒有破解,現在還要再加個幕後之人指使穆紹算計他!

煩死了。

沈學林輕聲說:“是顧惜朝。”

韓風雨怔了一下,想明白了顧惜朝的心思,沒有剛才那麽郁悶了。

沈學林最擅長察言觀色,看明白了韓風雨的情緒變化,微微一笑,“殿下不妨将計就計?”

韓風雨捂嘴低咳,“幫他一次又有何妨。”

他要幫的當然不可能是穆紹。

韓風雨有自己的原則,絕不可能幫人作弊入選。

顧惜朝估計也知道,所以才讓穆紹來這邊碰壁,最好把靖王惹怒了,直接把考試名額取消最好。

他卻不知道,韓風雨其實脾氣沒那麽壞。

看在顧惜朝的面子上,教訓穆紹一下也不是不行。

沈學林在旁邊出主意,“穆紹定不會将事情拖到下午,殿下不妨給他個下馬威,讓他知道靖王府不是那麽好進的。”

韓風雨從來沒有折騰過別人,在這方面,還是作為錦衣衛的沈學林更有經驗。

他虛心請教:“你仔細說說。”

沈學林低聲:“不如這樣……”

剛進入二月,天氣逐漸變暖,但也是春寒料峭的時候。

穆紹帶着書童站在靖王府前,臉頰已經微紅,雙手卻是冰涼的。

靖王府雕梁畫棟、丹楹刻桷,恢宏大氣得很。

他明明穿着精心準備的衣服,站在這裏依然覺得寒酸。

只是靖王府門檻再高,再富麗堂皇,也抵不過春日的寒冷。

穆紹是從南邊來的,最好的衣服也很單薄。他沒想到京城的二月會這麽冷,也沒買到更華貴的厚衣服。

為了表示尊重,穆紹便穿了這件單衣來,現在冷不行。

書童懷裏抱着一只箱子,分量很重,沒有穆紹的吩咐不敢放下。

幸而靖王府的下人動作利落,沒讓他們等太久。

門童低着頭,态度謙卑:“王爺病了,不見外客,您請回吧。”

穆紹有些慌了,明日便要開考,他好不容易擺脫其他人,專程來見靖王,誰成想他竟不見客!

依照他的揣度,靖王不該如此。

這定是托詞,用來考驗他的真心!

“這位小哥,勞你再通禀一聲吧,我是蘇州來的學子,對靖王爺風姿早有聽聞,特地在考前拜訪,只願見王爺一面,哪怕落榜,我也無憾了!”

寒風中的學子言辭懇切,态度真誠,門童聽了也為之動容,“好吧,煩請你在此等候,我請管家幫你問一聲。”

穆紹拱手彎腰:“是,是。多謝,多謝。”

門童離去後,風似乎更大了些,隐隐約約還有什麽聲音傳來。穆紹正是忐忑不安的時候,急需找點什麽,轉移一下注意,便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

昨天夜裏剛下完雨,地上仍是濕的,街道上行人比往日少些,靖王府前更是沒幾個人。

那聲音越來越大,穆紹看到一抹白色冒出頭,接着哭聲越來越明晰。

竟是送喪的隊伍!

他暗罵一聲晦氣,見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前面拐了彎,沒到靖王府前來。穆紹看不清楚,又覺得好奇。

住在附近的人,必定是達官顯貴,究竟是誰死了?這麽大排場。

門童去而複返:“王爺答應見你了,公子請進。”

穆紹接過書童手上的箱子,沒敢讓仆人跟着一起。

見這小童斯文有禮,言語客氣,穆紹心中對權貴的畏懼也少了些,好奇道:“我方才見到有人發喪,只是不知是誰府上?”

小童笑道:“哦,應當是左都禦史呂高澹吧。似乎是下了早朝回家,在家門口摔了一跤,他真是不小心,竟然腦袋磕到臺階上,還磕的不輕,不等大夫來到就咽氣了。”

穆紹倒吸一口冷氣。

呂高澹的名字,他也聽說過。這位大人文人傲骨,膽氣也比尋常人大,看不慣靖王把持朝政,上本參了他好幾次。

穆紹想起前日打聽到的傳言,翰林院學士孫謙老先生上書參靖王勾結蒙古意圖不軌,不出半月孫學士祭祖途中路遇劫匪,被砍殺身亡。詹事府府丞蘇華采,區區六品官,竟敢上書參靖王殘暴不仁,草菅人命,沒過多久,蘇華采失足落水,也沒救回來。

呂大人的死,莫非……

禦史大夫職位可不低!

再看門童嘴角天真的笑意,穆紹只覺得一陣膽寒。

王爺的心思,他真的能摸透嗎?

不論如何,進了王府就絕無退路,穆紹只能向前走。

府邸內院沒有他想象中豪華,窗外種了一小簇翠竹,池塘邊是楊柳,庭閣臺階下月季未開,比起一個勁兒将名貴罕見的花鳥魚蟲、瓷器金磚往院子裏堆徹的富豪鄉紳,更加高貴雅致。

門童領他到了裏面的院子,看起來是靖王休息的地方,朝穆紹拱手:“小的只能帶您到這裏了,王爺就在裏面,您請進吧。”

穆紹回禮:“多謝多謝。”

他來到門前,整頓衣裳,敲了兩下門,朗聲道:“學生穆紹,請見王爺。”

一個帶着笑意的清潤男聲說:“進來。”

穆紹推門進入,小心地打量四周。

屋子裏的擺設也很雅致,地上擺了炭盆,溫度比外面高一些,不知不覺中穆紹的臉也熱了起來。

旁邊站着一個高挑的男人,穿着金絲繡線的錦袍。穆紹正要行禮,那男人說:“跟我過來吧。”

與方才那聲“進來”聲線相同。

穆紹恭順跟在他後面,繞過屏風向裏走,他讨好道:“王爺……”

那人卻說:“王爺在等你。”

穆紹愕然,他以為這位就是靖王爺。

裏間的卧房并不大,一個黑衣男子披散着頭發,坐在床上,正踩着腳踏穿鞋子,聽到有人過來,擡頭看了一眼,冰冷的神情讓穆紹渾身一震,不知怎麽就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

他聲音微顫:“學生穆紹,見過王爺。”

韓風雨低低地應了一聲,接着忍不住咳嗽起來。

“起來吧。”随後而來的錦衣公子說:“我名沈學林,是殿下好友。殿下身體不适,有什麽話請直接說吧。”

穆紹被二人強大的威勢懾住了,此刻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王爺是真的病了,不是敷衍推辭,也不是考驗誠心……完了,他把靖王得罪了!

韓風雨又咳了兩聲,沈學林端過茶杯來,雙手奉上。

瓷白的杯子,杯身上有幾朵鎏金紅梅,被靖王托在手中,說不出的優雅氣派。

韓風雨喝了幾口水,将咳嗽壓住,冷冷看着穆紹,也不說話。

沈學林拿回杯子,含笑看着穆紹:“你就是穆紹?穆成文還好嗎?”

穆紹連忙道:“回大人,他正在客棧溫書備考。這個……”

穆成文是他的同鄉,兩個人結伴來京。穆紹是知府之子,家裏條件很不錯,很是看不起穆成文這樣的窮酸。穆成文來到京城之後,一直老老實實呆在客棧,也沒出門,這位大人怎麽會知道他?

“想問我為何會突然問起穆成文?”沈學林看透了他的心思,見穆紹點頭,他笑道:“天底下發生的事情,鮮少有我不知道的。”

穆成文就是最後留在顧惜朝身邊的那個人。

“有話直說。”韓風雨低着頭穿好鞋子,黑發自肩後滑下,他直起身:“無事便回。”

他剛才咳嗽得厲害,嗓音略微沙啞,慵懶又冰冷。

“是、是。”穆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小民在蘇州時,就已經聽過王爺大名,王爺英勇有謀,膽識過人,最令人憧憬。今日僥幸得見,是小民之幸。”

韓風雨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有勇有謀了,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穆紹把箱子放在地上,“這是些家鄉帶來的特産,算是小民的一點心意,還請王爺不要嫌棄……”

韓風雨低低地咳嗽起來。

沈學林冷下臉,厲聲道:“行賄到王爺頭上來了,你好大的膽子!”

韓風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沈學林平時非常乖順,乖順地到了沒有主見的地步。韓風雨沒見過錦衣衛平時的樣子,哪怕是指揮使林津,在他面前也客客氣氣的。

今天沈學林突然威嚴起來,倒是有些新奇。

穆紹更是吓得兩股戰戰,頭都不敢擡起來,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首求饒,像極了在靈璧大營時的沈學林。

沈學林也記起來那一幕,冷硬的面容險些繃不住。

他回頭看了眼韓風雨,正巧撞見韓風雨戲谑的眼神,再看穆紹,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恨不得把他狠狠打一頓。

沈學林咬牙切齒,踢了一腳他的箱子,“還在這裏做什麽?看你一眼都覺得礙事,趕緊滾!”

穆紹抱着箱子,連滾帶爬離開了靖王府。

韓風雨帶着笑意注視沈學林:“很威風啊。”

沈學林立刻變了一副樣子,“不敢不敢,卑職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

韓風雨咳嗽起來,“本王去看看顧惜朝。”

“可是殿下……穆紹已經見到了您的樣貌。”

“是啊。”韓風雨有些懊惱,早知道就讓沈學林假扮自己了,反正穆紹也沒認出來。

“卑職聽說,大軍準備啓程,就在後日。”

“算算日子,也該是時候了。”

韓風雨做出決定,吃完午飯後先去找李尋歡,晚上再給葉孤城擺宴踐行!

朋友太多也是一種苦惱。

韓風雨對沈學林說:“穆紹那邊,讓他考完就走吧。”

沈學林:“是。”

“傅宗書怎樣了?”

“證據已經收集齊全,六扇門準備派遣無情和金九齡兩位捕頭,今日就去抄緝拿抄家。”

一直安安靜靜的系統突然發出“叮”的一聲響,稚嫩的電子音一如既往:“觸發關鍵人物‘金九齡’。”

雖然不知道系統是什麽意思,保險起見,韓風雨直接下令:“告訴諸葛神侯,換掉金九齡。”

作者有話要說:韓風雨:我有好多朋友,這就是海王的快樂嗎?!

九千六!

感謝在2021-01-0323:23:54~2021-01-0422: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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