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初見冥後

渡過冥河的過程很順利。

冥河的對面是一片廣袤的被稱作真理田園的灰色平原，平原的最前面，是一座漆黑的宮殿。

當然，這不是冥王哈迪斯的居所，而是冥界判官米諾斯和拉達曼迪斯審判亡靈的地方。

這座漆黑的建築前排着長隊，等待着判官們的審判。

阿多尼斯的到來起先沒有引起關注，但很快，他前面的一位亡靈四處張望時看到了他，然後發出一聲驚呼。

頓時，更多的亡靈看了過來。

他們為阿多尼斯非凡的容貌發出驚嘆，忍不住簇擁過來，以至于引發了極大的騷亂。阿多尼斯不想引起太大的關注，找機會溜走了。

等判官們出來制止騷亂時，已經找不到阿多尼斯的身影了。

“沒準兒是哪個罪孽深重的家夥畏懼審判躲起來了，呵，天真。”米諾斯神色恹恹，“問題不大，拉達曼迪斯，我們先完成今天的工作，再把這件事報告給冥王陛下。”

這種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米諾斯并沒有放在心上。

拉達曼迪斯也同樣沒在意，他打了個哈欠：“好吧，聽你的。唉，真是太累了，什麽時候能再多一個人幫我們分擔呢？”

冥界的工作量大得驚人，冥神們可不像陸地上和海洋裏的神那麽悠閑。

米諾斯冷笑：“做夢的時候。”

拉達曼迪斯：“……”

阿多尼斯進入了真理田園深處。

真理田園上長滿了長春花，然而這裏的長春花一點兒也不像外界那樣鮮豔奪目，生機勃勃，反而呈現出毫無生機的灰白色，就連葉片也是這樣。

阿多尼斯見慣了蓊蓊郁郁的綠色植物，對此有點兒小小的不适應，倒也不僅僅是視覺上的，也包括生理上的。

阿多尼斯能清晰地感知到這些長春花上濃郁的死氣，這讓他很是不舒服。

他加快速度穿過真理田園，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愛麗舍。

這裏呈現出與冥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鮮活：這座樂園漂亮的樂園姹紫嫣紅，草木蔥翠，有潺潺的流水和婉轉啁啾的鳥兒。這簡直與人間沒什麽兩樣兒，甚至比人間的許多地方都更加出彩。

但愛麗舍對阿多尼斯并不具備除避難所之外的吸引力，身為植物神的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這也是一片生機死寂之所。

愛麗舍的正中，是一座漂亮的淺色巨石搭建的宮殿——傳說，這是冥後的居住之所。

阿多尼斯無意混入核心地帶，他只需要進入愛麗舍，然後尋找機會獲取一些提供給亡靈的冥界食物就足夠了。

畢竟對他而言，阿芙洛狄忒和阿瑞斯已經足夠危險，更不必說冥王和冥後了。

阿多尼斯撥弄了一下頭發，擋住大半張臉，然後悄悄潛入了愛麗舍。

潛入很順利，但……阿多尼斯的運氣似乎有點兒糟糕。

他本想找一個沒有亡靈的地方觀察一下環境，好規劃出路線，但當他走到一處長滿了冥石榴的小果園時，卻發現這裏已經有了一位身着輕盈飄逸的白裙，漂亮妩媚的女神。

她有着與冥界格格不入的淺金色長發，眼眸是矢車菊一樣的藍，白皙秀美的臉龐上籠着一層淡淡的憂郁，這讓她顯得更加迷人了。

阿多尼斯幾乎立刻猜到她是誰了，除了冥王劫掠來的妻子，冥界的王後，還有誰能有這般不輸于阿芙洛狄忒的美貌呢？

阿多尼斯不動聲色地後退，卻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樹枝。

樹枝斷裂的聲音吸引了珀耳塞福涅，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過來，然後就看到了手足無措的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心中暗道糟糕。

“抱歉，我不知道這裏有人，打擾到您了，我這就離開。”阿多尼斯說完立刻就要走。

然而還沒走出去幾步，珀耳塞福涅就柔柔叫住了他。

“沒關系，你完全可以在這裏活動。說起來我一個人也很無聊，你願意陪我說說話嗎？”

珀耳塞福涅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鬼使神差地出聲挽留了阿多尼斯。

“啊，當然，這是我的榮幸。只是我初來乍到，對這裏的很多東西都不熟悉，希望您不要介意才好。”

阿多尼斯對冥界并不熟悉，扯謊比留下的風險更大。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聽聞冥後并不像冥王那樣冷酷無情，萬一事情暴露，在冥後面前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關系。”珀耳塞福涅邀請他在長椅上坐下，“我也很樂意聽一聽大地上的消息。”

其實珀耳塞福涅剛剛從人間回到冥界，消息并不算滞後，但她不太喜歡冥界，既然遇到一個新亡靈，她很是樂意跟對方聊一聊人間的事。

離得近了，珀耳塞福涅才看清阿多尼斯的肌膚是怎樣的雪白細膩，長發又是怎樣的烏黑柔順。只是垂下的長發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全部的容貌，只能依稀看到漂亮高挺的鼻子，紅潤柔軟的唇和一截線條優美的下巴。

珀耳塞福涅有一種想将對方的頭發撩上去的沖動，然而初次見面，這樣未免太冒昧了，珀耳塞福涅只好壓下心中的想法。

阿多尼斯不知道珀耳塞福涅的想法，雖然坐在同一張長椅上，但他們之間始終保持着距離，阿多尼斯更是垂下眼眸，盡量不去看珀耳塞福涅。

他不知道珀耳塞福涅喜歡什麽，盡量講一些有趣的事情。出于私心，阿多尼斯還告訴了珀耳塞福涅特洛伊在給德墨忒爾建造神廟的事。

珀耳塞福涅果然為此感到高興，對阿多尼斯升起一絲好感。

她不禁對阿多尼斯的死因産生了一些好奇。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不覺得冒犯的話，可以告訴我是什麽致使你這樣一個大有前途的年輕人來到這死寂之地？”

阿多尼斯苦笑一聲：“除了不幸，還能是什麽原因呢？我拒絕了一位女士的追求，然後她的一個情人出于憤怒和嫉妒将我殺死。”

珀耳塞福涅驚呼一聲，捂住了嘴，看向阿多尼斯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

“你的确是過于不幸了。”

阿多尼斯這時反倒是笑了：“其實這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麽不好，幽冥雖然在許多人眼中都是那樣的陰森可怕，但這裏不許生者踏足，倒是将我生前的麻煩隔絕在外了。”

珀耳塞福涅不贊同道：“雖然你能這麽想是一件好事，但是那樣深沉的仇恨怎麽能如此輕易地放下呢？即便你已經是一位亡者，你也仍有複仇的權利！”

阿多尼斯聞言，長長嘆了口氣，笑容更加苦澀了。

“可是對方是一位尊貴的主神，我即便是心中怨恨，卻也無能為力啊。其實不瞞您說，盡管我實力低微，但我生前也是一位神靈。如果不是無能為力，我又怎會落得如此地步呢？”

“啊！”這下珀耳塞福涅是真的被驚訝到了，“天吶，到底是誰，竟然做出如此過分的事情？”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弑神都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衆神之間無論有怎樣的深仇大怨，也頂多将對方關到塔爾塔羅斯的監獄中去，而不是殺死對方。

珀耳塞福涅無法想象，竟有神做出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除了戰争與殺戮的主人，還有誰會做出那樣的事呢？”阿多尼斯憂愁地說。

說實話，他向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複仇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這也不意味着他什麽都不會做。

一個敢于弑神的戰争與殺戮之神，想來沒有誰敢不忌憚吧？而且，有了他的例子擺在這裏，估計輕易不會有誰敢答應做阿芙洛狄忒的情人了。

敗壞那兩位的名聲，阿多尼斯一點兒心理負擔也沒有。何況，他這是實話實說。

珀耳塞福涅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雖然阿瑞斯在奧林匹斯的神緣一直不好，但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厭惡這個異母的弟弟。

而且，珀耳塞福涅也猜到阿多尼斯提到的追求他的女士是誰了，并猜到了阿多尼斯的身份。

“莫非，你就是植物神阿多尼斯嗎？”

這下輪到阿多尼斯驚訝了，他忍不住擡眸去看珀耳塞福涅：“是的。只是，您是如何知道的呢？我以為，我一直籍籍無名呢。”

“我聽人提起過你。”珀耳塞福涅含含糊糊地說，沒有在阿多尼斯面前提及阿芙洛狄忒。

珀耳塞福涅雖然沒提阿芙洛狄忒，卻是想起了對方向她贊美阿多尼斯時癡迷神态，這讓她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美貌才能将愛與美的女神俘獲？

然而阿多尼斯的臉始終被頭發遮住了大半，這讓珀耳塞福涅心髒上仿佛有一片羽毛在輕輕地撓。

珀耳塞福涅忍不住喚來一陣風。

阿多尼斯毫無防備，遮臉的發絲被風吹開，露出那張精致絕倫毫無瑕疵的臉龐。

珀耳塞福涅不禁愣住了，原來，當初阿芙洛狄忒誇贊阿多尼斯的話真的半點沒有誇張，他勝過世間一切的美好，連太陽也奪不走他的光輝。

她忽然怨恨起阿芙洛狄忒了，她昔日的朋友實在是太粗心太傲慢，以至于讓阿多尼斯遭遇了這樣的不幸與不公。

他應該在漂亮的山林間自由的嬉戲，肆意享受人間的光明與溫暖，他不應該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冥府。

何況，他是植物神啊，幽冥中過于濃厚的黑暗和死氣對他來說是怎樣的可怕啊！

在成為冥後之前，珀耳塞福涅是種子女神，神格和神性都與阿多尼斯相似，她可是太清楚待在冥界這樣的環境中是多麽的不适了。

出于同情，也出于某種莫名的情愫，珀耳塞福涅向阿多尼斯發出邀約。

“阿多尼斯，你願意住到我的宮殿裏去嗎？雖然愛麗舍要比冥界其他地方好上百倍千倍，但，我想你已經發現了，這裏雖然漂亮非凡，卻也和其他的地方一樣毫無生機。長久待在這樣的環境裏會消磨你的神性，而我的宮殿裏是不一樣的。”

“好心的冥後陛下，感謝您的善良與慷慨，然而我與您非親非故，怎麽能住進您的宮殿呢？”

阿多尼斯驚了，連忙拒絕。

雖然珀耳塞福涅說的話很是誘人，但是……

因為阿芙洛狄忒的緣故，短時間內，他不想跟女神，尤其是有丈夫或情人的女神太過親近。

得罪了阿瑞斯他尚可躲入冥府，若是得罪了哈迪斯，他又能躲到哪裏去呢？塔爾塔羅斯嗎？

哦不，那太可怕了！跟深淵比起來，冥府的确是稱得上可愛了！

作者有話說：

阿多尼斯：PTSD了屬于是。

關于判官，我知道冥界是有三個判官，還有一個是埃阿科斯，但是埃阿科斯是宙斯和埃癸娜的兒子，他是自然死亡後才成為冥界判官，按照本文的世界線，宙斯跟埃癸娜還沒有發生關系，埃阿科斯還沒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