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朱佳兒呆伫着一動不動,眼前的少年竟是這般眼熟,頓時腦海閃現無數的畫面,揚州,攬薇院,劫匪,郊外,白衣少年……

想起來了,撫琴的那個俊逸少年,正是當日從水中救下自己的少年,一起在郊外度過一個夜晚的少年。

不知什麽時候,周遭一片寂靜,幾位美貌女子用詫異的眼神看着呆立走神的朱佳兒。

“你們是哪個堂的?怎這般亂打擾沐少主的雅興?”此時,一個綠衣女子忽然呵斥道,她纖細腰肢,玉面玲珑,正是白天朱佳兒問路遇見的那個綠衣女子水沫。

朱佳兒似乎還沉醉在往日的回憶中,面對水沫的斥問遲遲未作回應,一旁的周君賜連忙抱拳道:“我們二人是煉草堂弟子,誤入此處,擾了各位,在下賠禮了。”說罷,又是鞠了一躬。

朱佳兒怔怔看着沐雲休,不禁問道:“你…你是?”她已經忘記自己現在在哪裏,一直以來,她總是覺得那晚與沐雲休的邂逅只是自己所做的一個夢,也從未幻想過兩人會再次相遇,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再次的相遇竟然是在慕澤門,她一時有點神志不清,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的沐雲休并沒有直接對視朱佳兒,依然埋頭撫琴,淡淡的說道:“佳兒姑娘,好久不見。”

話音低沉,略有一絲悅耳,他認識她!他認識她!這說明眼前的沐雲休真的是朱佳兒那日邂逅的少年。她一時耳根灼熱,怯怯地像他望去,看着他細長的眼角,細長的睫毛,如玉的容顏,正到看得入神之時,沐雲休正巧擡頭看着自己,目光觸碰,朱佳兒不由得一跳,連忙低頭。

周君賜見朱佳兒的反應,心中若有所思,靜靜站在一旁,沉默不言。

見朱佳兒沒有回話,沐雲休依然淡淡的說道:“既然來到這了,我想知道你的琴曲彈得如何了。”話音剛落,只見眼前的這個俊逸少年正在像自己走來。

※※※

“玉老板,若是真讓我選一個,無論是誰,你都應允?”

“那是自然的了。”

此時,少年指向那粉面女童,輕輕說道:“就她吧!”

攬薇院燈盞琉璃,紅燭高燒,在場的幾人皆驚訝少年的選擇。

那時他是身份高貴的少主,那時她是攬薇院一個打雜的小丫頭,此時仍然是

身份高貴的少主,而她已不再是懵懂的丫鬟,她是慕澤門收留的一個可憐少女。

“他就是昨晚你說的師兄吧?”沐雲休看了朱佳兒身旁的藍衣少年,淡淡說道,面色平和。

“啊?”

朱佳兒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原來昨晚上碰見的白衣少年就是他,為什麽當初沒有認出來,若是那時認出來會是什麽個場景呢?

周君賜看到朱佳兒幾番走神,目光呆滞,呼吸急促,以前覺得她伶牙俐齒,此時不知為何卻變得如此遲鈍,他甚是疑惑,心中有一種想知道她和沐雲休之間有什麽淵源的沖動。

“少…少主。”朱佳兒最後喊道。

衆人看在眼裏,都幾乎猜到了他們應該曾經認識。

沐雲休依然顯得很平靜,二話不說,竟拉着朱佳兒的手走到擺着長琴的石桌前,讓她坐下之後回頭淡淡說道:“水沫姑娘,再借你琴一用。”水沫眼神複雜,但只能點頭答應。

當沐雲休坐在身旁,她不禁緊張起來,此情此景,竟是這般熟悉。

“佳兒姑娘,我教你的曲子你彈得如何了?”沐雲休輕輕說道,字語間,清香的氣息迎面撲來,朱佳兒一時沉醉。

朱佳兒不再覺得沐雲休是沉默寡言之人,一年之前,他為何那般冷漠不喜歡說話呢?

倒是周君賜,表面平靜,不說只字片語,可是內心暗自波濤洶湧。

無數的記憶又重複在腦海中,那個夜晚,香料彌漫,金碧輝煌的大廳裏只有他和她,還有那首好聽的曲子《煙華驚夢》。

朱佳兒強忍內心的慌亂,面對地位高貴的少主,習慣大大咧咧的她一時覺得不自在,連忙擺手道:“那首曲子,估計我已經忘了…”

“忘了?”沐雲休微微蹙眉,停頓了一番繼續說道“不妨試試?那首曲子雖談不上是人間神曲,但也算是餘味無窮的樂音罷。”

周圍的女子都好奇她們崇拜的少主口中所說的美妙曲子,唯獨水沫臉色鐵青,心中似有不滿。

朱佳兒推脫不掉,平日裏無聊之時雖然會翻出《煙華驚夢》曲譜來研究,但書中音律符號于她而言非常陌生,只能将詞背個滾瓜爛熟,她雖然學什麽學得很快,當初洛舞授她舞技,她沒花幾日便輕松掌握,而面對眼前的曲子,她卻懼怕起來。

她想後退,她想馬上消失在沐雲休眼前,她看向周君賜,希望他能幫她,可是目光觸及之時,突然發現他雙目略有微紅。

在她極力推脫的同時,內心卻又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試試吧,試試吧。

她一下想退縮,一下又想去嘗試,如此反複五六個來回,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将雙手慢慢放在琴弦上。沐雲休嘴角終于揚起一絲微笑。

“日暮輕舟獨立,朝飲落寞,夜唱蕭索…”朱佳兒素指輕撥琴弦,古琴發出沉悶的聲響,起初曲調沉重,中間忽而變為歡快,銜接得當,這正如初春曉雪,緩緩降臨,又如寒冷冰川融化變為汩汩河流的那般輕快與怡然。

朱佳兒演奏到一半,小心翼翼的擡頭看着四周,只發現衆人都沉醉在自己的琴聲中,可是正當她要繼續埋頭彈奏時,不小心碰上了水沫的眼光,那眼神裏充滿陰寒充滿妒恨,她一時吓了一跳,慌亂起來。

“铿锵!”

琴弦斷了。

朱佳兒輕呼,一時的分心竟将一根琴弦劃為兩半,衆人也都吓了一跳。

沐雲休此時輕步上前,眉毛微蹙,關切的問道:“沒事吧?”

朱佳兒又看了一眼水沫,她仍是一臉憤恨的表情,朱佳兒連忙轉移目光,尴尬的連忙像沐雲休道歉。

沐雲休撫摸着那斷了的弦,望向水沫說道:“水沫姑娘,不好意思,你的琴壞了,之前是我借的,既然壞了那就是我的責任,可否容我一天時日,明日再還你另一把琴?”

水沫見沐雲休神色認真的看着自己,又說要送自己琴,心中突然歡喜不已,臉上的憤恨頓時化為烏有,羞澀的低下頭輕輕點頭。

“原來是水沫姐姐的琴…佳兒知錯了,還望姐姐原諒。”朱佳兒不敢直視她,生怕她的眼神,一時低頭尴尬的說道。

“水沫師姐,看着同為幕澤門弟子的份上,原諒我師妹吧。”一旁沉默的周君賜終于開口說話。

水沫此時眼神又多了幾分不屑,沒好氣的道“那有勞你日後一定要好好管好你家的師妹了,明明是煉草堂的,不要忘了本,吃着煉草堂的飯來我們惜香堂砸場子。”

周君賜見她語中帶刺,一時來氣,忍不住道:“水沫師姐這時變相誇我師妹琴藝絕佳,自愧不如麽?”

“我!我才沒那個意思呢…”水沫一時無言以對,又看見沐雲休一臉不滿的看着自己,心中一陣懊悔,擔心沐雲休對自己剛才的話反感。

回過神來,黑夜已經撲向慕澤門,翠湖長橋的燈籠愈發燦爛耀眼,星光燈光交錯之下,翠湖不知何時已經融化,湖中金色小魚歡快游弋,時不時浮出水面,仿佛也要看清涼亭裏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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