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投喂

探望病人,自然少不了帶禮物。課業只是逗蘇灼之玩的。他們都帶了各種解悶的玩意,還有吃食。

其中一個,便是地方上貢給宮廷,品質極好的瑪瑙葡萄。姜陽羽的娘親是長公主,聖上分了一部分給她。當她知道兒子要去蘇府時,便命下人拿出滿滿一籃,一并帶去。因為姜陽羽經常跟她提起蘇灼之,她都知道這孩子有多不喜歡喝藥了。

“喝過苦藥,必定想吃些甜的,讓他多吃些,不夠再送去。”

這是長公主的原話。

姜陽羽總愛念叨,有時她都恍惚以為自己還有個小兒子養在蘇府。這事可不興說,蘇夫人聽了肯定不愉快。

少爺的朋友離府後不久,晚瑩便拿着葡萄去洗幹淨了,裝在水晶盤裏。禦用貢品自然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個個上品,圓潤飽滿,色澤紅豔,如同一顆顆紅瑪瑙,璀璨奪目。

葡萄固然美味,但要剝皮實在麻煩,小少爺當然不會自己動手,由晚瑩代勞,這也是她一貫負責的事。小少爺挑剔,要求高,剝得不好看了影響食欲。晚瑩細致耐心,能做得很完美。

但這回,謝玦忽然開口說:“我來。”

想要截下她的活。

晚瑩皺眉,退後一步,毫不猶豫拒絕:“這是小少爺愛吃的,不能被你弄壞了。除非少爺同意,否則我不可能給你。”

謝玦也不跟她争辯,直接轉身找到蘇灼之,“少爺,當初投壺的賞賜還未給我。”

蘇灼之正玩着魯班鎖,噢了一聲,回想起來,擡頭問:“那你想好要什麽了?”

謝玦說:“給您剝葡萄。”

“……???”

蘇灼之是個出手大方的主子,不越線的請求一般他都會準許。原本他都想着謝玦要些貴點的東西也賞了,或者直接給一筆數額客觀的銀兩。可……剝葡萄?這算什麽賞賜?

這讓他想起了之前,謝玦誤以為伺候泡腳是賞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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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本來是想說嘗嘗瑪瑙葡萄,不小心說錯了。”蘇灼之一臉無語。

謝玦:“我沒說錯。”

他不喜歡伺候人,只不過經過灌藥一事,蘇灼之一直抗拒他靠近,他想以此找個突破口,好繼續就近觀察人罷了。

蘇灼之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搗鼓組裝高難度的魯班鎖。

“少爺,放這個位置。”謝玦伸手一指,提醒。

“我知道,不要你說!”蘇灼之急巴巴拍開他的手,影響他玩的體驗了。他頭也不擡說,“反正我這兒是不可能出如此不像話的吝啬獎勵的,你想過一個別的。葡萄你愛剝剝,剝不好就去領罰。”

少爺都這麽發話了,晚瑩只好把那盤葡萄放到謝玦面前的八仙桌上,細聲說:“別胡來,剝不好換我。”

謝玦冷聲說:“不需要。”

他洗淨手,坐在小少爺身旁的杌凳上,面無表情地拿起一顆葡萄,撕下薄薄的外皮。他修長的手指格外靈活,幾乎眨眼間,就讓一顆圓滾滾的果肉完整脫出,晶瑩剔透,無可挑剔。

他将果肉遞過去,凝視蘇灼之,似在無聲問,這樣有資格繼續剝了嗎?

蘇灼之手裏還拿着魯班鎖的木條,懶得淨手,低頭直接就着謝玦的手吃,張嘴咬住葡萄。果肉脆甜,汁水充沛,意料之中的可口。

“我記得這種葡萄釀酒也不錯,弄一壇,以後送給我爹喝吧。”他一邊咬碎果肉,一邊随口道。

而謝玦的手僵在半空,都忘了收回來,指尖微蜷。

剛才蘇灼之俯首吃他捏在指間的葡萄時,唇瓣無意間蹭過指尖,再近一些,舌尖甚至會卷走他指腹上殘留的汁水,留下一抹濕潤,晶瑩發亮。

這樣的觸碰,讓他煩躁不耐,心中再度生起面對危險時才有的警惕。他的直覺一向敏銳,否則也無法在一次次致命危機中存活下來。

直覺在警告他,蘇灼之很危險,最好立刻一擊斃命,或是盡可能快地遠離。

但這很可笑,一個嬌氣脆弱的小少爺,能給他帶來什麽威脅?

謝玦心中嗤笑,不以為然。

“怎麽停了?”

少年疑惑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謝玦又動起來,繼續剝葡萄皮,一個接一個,喂到蘇灼之嘴邊,看他乖順地低頭吮吃進去。

汁水沾在唇瓣上,更顯殷紅瑩潤,像塗了口脂一般。

陽光下,蘇灼之膚白唇紅,漂亮得令人晃眼。

謝玦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喜歡這種感覺,掌控蘇灼之吃什麽,怎麽吃,看他乖乖接受自己給予的一切。心口莫名震顫躁動,控制不住有些上瘾。

蘇灼之一擡頭,發現謝玦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還以為他也嘴饞了,想嘗一下味道。于是,在謝玦再次剝好一顆葡萄遞過來時,他沒張嘴吃。

謝玦察覺到他拒絕的意思,眸色微暗,手指一動,似乎想向前強勢地喂進他嘴裏。

蘇灼之漫不經心說:“你吃兩個。”

謝玦一怔,垂眼看着手上的葡萄,片刻後,才緩緩放入自己口中,還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指尖。

汁水,很甜。

紅瑪瑙葡萄個大圓潤,蘇灼之連着吃了十來個後,甜得有些膩,便讓謝玦停下。

這時謝玦恰巧又剝好一個,遞過去,“再吃一個?”

蘇灼之抿嘴搖頭,“不要,吃不下了。”

謝玦只好放入自己口中,眼底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可惜。

粗略一算,謝玦進蘇府已經将近三個月了,但在其他下人眼裏,他依然是一個十分神秘模糊的形象。

即便是下人,也會分成不同的小團體,慶平和晚瑩也有自己關系好的朋友。唯獨謝玦是個例外,面冷寡言,除了伺候小少爺,幾乎不與任何人往來。游離在人群外,誰也不了解他。

這時,蘇府的下人之間,有個古怪的傳聞傳開了。

謝玦這人不詳,小心點,接近他你也得倒大黴。

到最後,連蘇灼之都聽說了。

關于謝玦為什麽有高月錢,卻窮到手裏拿不出一個銅板。

理由頗為離奇,說是謝玦命中帶煞,生來倒黴,財運極差,錢到了他手上,總會以各種奇奇怪怪的原因丢失。比如被狗搶走,被鳥叼走,錢袋無故掉進河裏。

更甚者據說,他的身手能這般厲害,也是因為運氣不好。走在路上總會遇上打架鬥毆的,成為被殃及的無辜池魚,好比一場箭雨落下,絕大部分都能精準地紮他身上,把他紮成刺猬。傷害挨多了,防禦反擊能力自然就被迫慢慢上去了。

蘇灼之聽了,啧啧稱奇,還特意把謝玦叫過來,好奇試驗。

他把一張百兩銀票放到謝玦手中,想看看會發生什麽。

結果,沒過多久,還真有一只鳥猛地飛過來,叼了銀票,又撲棱着翅膀飛走,拿去築巢用了。

蘇灼之驚訝地瞪圓眼睛,脫口而出:“你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手裏握不住一點錢,你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語氣沒有絲毫嘲諷,而是很直白的疑問。

謝玦神色不變,平淡說:“就這麽過,死不了。”

他并不怎麽在意這事,又或者說,已經習慣了。毫無氣運,為天道所厭棄,仿佛不該存活在這世間。

震驚,同情,忌憚,貪婪,恐懼……什麽樣的眼神他都見過了。蘇灼之成為其中之一,他也不在意。

謝玦冷着臉,優越的下颌線繃成一條直線。

而這時,少年清脆歡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真是個稀罕人,以後就跟着我。”蘇灼之兩眼晶亮,不見一絲陰霾,全然沒有因為他出奇倒黴而拉開距離,生怕被染上黴氣的顧忌。

他看着謝玦,更像是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新鮮東西,想要擁有。

少年人膽大叛逆,一身反骨,哪裏會怕這些。蘇灼之更是自信驕矜,一點都不覺得謝玦能影響到他。

他只是問:“你拿不住錢的話,把月錢換成別的替代更合适,你想要什麽?”

謝玦愣住。

之後,慶平還湊到他身邊,悄悄道:“我都說了吧,少爺可好了,待我們下人更是沒話說。你看,他一點都不嫌棄你,還幫你想了那麽多辦法。他已經徹底接受你了。”

雖然想的那些辦法,更像是在逗趣玩鬧。

不過,有一點謝玦不得不承認。

他的倒黴難得幫了他一回。

以前蘇灼之都只是随心所欲,想起來了才使喚一下他,可有可無的态度。但現在,蘇灼之勉強算是把他放在了心上。

在得知他睡的床被蟲蛀塌後,蘇灼之毫不介意,讓他在自己的寝房外間的小榻上睡。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

夜裏,謝玦甚至能聽着蘇灼之的呼吸聲入睡,心裏有種難以形容的滿足感。

直至他發現,一只漏網的小妖,像漆黑的煤炭蟲緩慢蠕動,靠近蘇灼之的床邊,伸出細細的觸角,試圖攀上那只露在錦被外,玉白的腳尖。

吸取新鮮甜美的血液精氣。

一道淩厲的風刃襲來,妖怪瞬間被撕成碎片,來不及發出一聲瀕死的嚎叫,便已丢了性命。

謝玦立在床側,周身籠罩着翻滾的黑霧。

一縷魔氣脫離主人的控制,順從內心深處的強烈渴望,朝床裏摸去,一寸寸,緩緩纏上了小少爺纖細的腳腕,仿佛給他戴上了一個黑曜石腳環。

獨一無二,只屬于他的标記。

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作者有話說:

狗勾嘴硬沒關系,魔氣會替他表達所有渴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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