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抱我 (1)
謝玦強行壓下翻湧的魔氣。
這些魔氣是他的一部分, 但并不總是聽他操控。
曾經殺意侵占所有思維,理智淪陷時,魔氣暴走失控過。
現在, 因為蘇灼之在他眼皮底下出事, 心中陡生戾氣,異常暴躁。
一次是妖氣,一次是凡人。
怎麽那麽多蝼蟻,妄敢對蘇灼之下手。
讓他忍不住想用什麽把人密密實實地圍困住, 和外界一切都隔絕開來,誰都無法再看蘇灼之一眼。
只有他能看。
謝玦幽深的眼神一點點冷下來, 下颌線緊繃。他自認為冷靜, 理智,頭腦清晰無比, 魔氣的一時發狂也并未超出他的預料。
蘇灼之對他來說,或許有用。他盯着的東西,差點被人碰了,是對他能力的侮辱。發怒是很正常的事情。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想法。
謝玦面無表情,沉默地盯着床上的人。蘇灼之難受地蜷縮成一團遖鳯獨傢,雙眼迷離, 急促喘息,汗津津的濕發黏在臉頰上,被藥折磨得可憐極了。
過了一會。
謝玦俯身伸手, 像是想觸碰他。
但蘇灼之因為丫鬟的不軌意圖, 正處于高度戒備狀态, 感覺到黑影靠近, 立即向後躲閃, 一臉驚恐地拍開對方的手,“別碰我!”
可他身體綿軟無力,連簡單的推拒都做不到。這一巴掌,他以為自己用盡全力打得很重,實際卻輕如羽毛,沒有一點威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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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玦只感覺到一抹炙熱的溫度,從手背滑過,又燙又癢。
他蹙眉,攥緊手,聲音裏透着一絲因被躲避而泛起的煩躁,“看清楚我是誰。”
蘇灼之反應遲鈍,過了幾秒,才緩慢擡頭,半睜着濕潤迷蒙的眼睛,努力辨認,終于看清面前的人時,他松了口氣,唇間洩出一絲隐約顫抖的哭腔,像是在深深的危險懼怕中,看見了能信任依賴的人。
謝玦眼神微變,唇線繃緊,不想繼續耽擱,心裏想着應當把人撈起來扛走,這樣能盡量減少觸碰。
但蘇灼之在迷糊中,先主動朝他伸出了雙手,聲音低啞說:“……快抱我離開這。”
謝玦的手頓在半空,随後,不由自主就遵從了對方的話,像被操控了一般。又或者說,其實他心底本就想這麽做。
他拉過錦被迅速将小少爺整個裹住,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像抱小孩一樣抱着。只是蘇灼之渾身軟綿,沒有自己支撐坐穩的力氣,謝玦必須一手扣住他的膝彎,一手按住他的背,讓他趴在自己肩上。
不可避免的,兩人的胸膛緊緊貼在一起,只隔着衣裳和一層蜀錦。名貴的錦緞柔軟得不可思議,觸之滑膩,也阻擋不住灼熱的體溫。謝玦像抱着一個小火爐,偏生他聽力還極好,耳邊每一聲急促的喘息都無比清晰,令人躁動不已。
謝玦疾步走出廂房,朝大門走去,想盡快把懷裏的人脫手。
但偌大一個戶部尚書府,院落衆多,奴仆成群。從這裏走到大門就有不短的距離,中途必然會碰到不止一個仆人。而蘇灼之現在的模樣,最好別讓人看到。
當聽到前方不遠處的腳步聲時,謝玦果斷閃身到附近的假山,正好能容一人藏身的凹陷處。
空間狹窄,謝玦進去時,下意識伸手擋在蘇灼之頭頂護着,避免他撞到。這個動作,自然得過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有什麽不對。
這時,蘇灼之的吐息愈發熱了,咬緊嘴唇,難耐地動了動身體,卻也毫無緩解作用。随後,像是覺得呼吸不暢,他向後仰頭,想将頭頂遮着的蜀錦弄走,接觸到更多新鮮的空氣。
謝玦只感覺到掌心被細軟的發絲輕蹭,很癢,讓他不得不挪開,遲疑片刻,替懷裏的人掀開一點蜀錦。這讓他莫名聯想到成親時,新郎掀開新娘頭頂的紅綢緞。
呼吸間,葡萄酒的甜氣蔓延,熏得謝玦都像是有了點醉意。他有些煩躁,想幹脆出去把路過的小厮殺了。
蘇灼之額頭都是沁出的汗珠,脖子也潮濕黏膩,黑發黏在透着粉色的皮膚上。
魔氣再次溜了出來,悄無聲息游走。
它凝聚成模糊的人形,伸出雙手捧住蘇灼之的臉,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嗅聞了一下。淡淡的酒意和甜氣入鼻,就足以讓它興奮得發顫。
但它就像是一只被鐵鏈拴住脖子的兇犬,想沖過去,将鮮美的獵物拆吃入腹,卻被硬生生攔下。
它只能小心翼翼地嗅聞,替蘇灼之撩開黏在頸側的濕發,希望這能讓他稍微好受一些。可這輕輕的觸碰,就引起了他的顫栗。冰涼擦過滾燙的皮膚,強烈的溫差,對他而言是不小的刺激。
一滴熱汗滑落。
蘇灼之無意識向前,想再碰到那抹冰涼。
黑霧形成的人與他極近,猝不及防下,差點就親上了。
差的那一點,是因為謝玦出手,強勢地把蘇灼之按在自己肩上,又藏了起來。
魔氣大怒,如暴雨天的滾滾烏雲,肆意翻湧,恨不得把謝玦吞噬了,把寶貝奪過來,占為己有。
可它還沒來得及做什麽,蘇灼之就因為臉被迫埋着,呼吸不上來,嗚咽出聲。
魔氣和謝玦都一下頓住。
謝玦松了力道,讓蘇灼之得以擡頭呼吸。
魔氣圍着瓷娃娃一般的寶貝打轉,慌亂無措,摸摸他的頭發,戳戳他的耳尖,又輕輕拱了他的臉一下。
跟只狗一樣。
謝玦擰眉,一臉嫌棄。
從來不知道,他的魔氣還能有這麽蠢的時候。
終于看不下去,将它盡數收回。
正好這時,外面的仆從走遠,可以出去了。
這回,謝玦有意避人,順利一路走到朱紅大門,找到小少爺的馬車,冷聲說:“即刻回府。”
下命令一般的語氣,讓車夫一愣,下意識聽從照做。過了會,回過神來,才覺得古怪,這侍衛又不是主子,自己幹嘛那麽聽他的?
謝玦抱着人進了車廂,想把人放下,卻感覺到一股阻力,是蘇灼之的指尖揪緊他的衣襟,不願放開。
謝玦頓住。
馬車猛然行駛起來,車廂搖晃。為免把人摔了,他先坐了下來,蘇灼之也因此變成坐在他的大腿上,又多了一處緊密相貼的地方。
謝玦眉頭皺得更緊,似十分反感抵觸。
可蘇灼之看不到,毫不知情。他現在意識混沌,不想離開謝玦,只因為他覺得謝玦身上涼涼的,碰着很舒服,他控制不住,用發燙的臉頰蹭了蹭謝玦的頸側。
謝玦瞬間僵住,渾身緊繃,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劍。
蘇灼之渾身發燙,痛苦地緊閉雙眼,鬓發汗濕,濃密的長睫也都是水,黏成一簇簇,紅唇微張,呼出濕濕的熱氣,全灑在謝玦的皮膚上,激起可怕的癢意。更糟糕的是,因為他的動作,唇瓣若有似無地擦了過去,像是在輕吻謝玦的頸項。
謝玦緊抿着唇,喉結微微滾動,搭在蘇灼之背上的手背,青筋猛地鼓起,仿佛恨不得把人就這麽扔出去。但事實上,他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動不動。
而給他帶來如此大困擾的罪魁禍首,只是對抗體內的藥性就已經竭盡全力,根本無法分出一絲心神,來弄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濃烈的渴望像指尖觸碰水面誘發的漣漪,不斷蕩漾擴散,無邊無際,逼得蘇灼之攥緊手指,身體顫抖,發出一聲模糊的低哼。也是因為這點聲音,他恍惚回神,艱難地找回了一點清醒。
他吞咽一下,試圖滋潤幹澀的喉嚨,聲音極其沙啞:“……放我下來。”
細弱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轟響在謝玦耳畔。他觸電似的,用力握緊蘇灼之的細腰,緊接着又回過神,扔燙手山芋般把人放到對面的榻上。
蘇灼之将自己一點點蜷縮起來,手腳像煮熟的蝦子一般泛着異樣的潮紅,臉和脖子更是嚴重。他讓謝玦放開他,就是怕自己再這麽下去,會因為貪戀謝玦身上的涼意,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身體內部燃起的火焰極其灼熱,幾乎将他熬煮成黏稠的糖漿,軟成一灘,不蜷縮起來,就似要流淌下去。
他咬緊嘴唇,壓抑住喉嚨深處的嗚咽,不想露出狼狽的一面。他試圖轉動腦子,讓自己想些正經的事情,就好比,到底是誰下藥陷害他,想讓他身敗名裂。他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人!
蘇灼之以為自己隐忍遮掩得很好,但落在對面的謝玦眼裏,完全就是一只被雨水淋得濕透的小貓,耳朵耷拉着,發出細弱的喵嗚聲,可憐到極致。
謝玦慢慢地移開視線,斂起表情,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地看向車廂壁,不讓自己再關注對方的狀态。畢竟人已經救下了,該做的做了,剩下的與他無關。
話雖如此,回到蘇府,蘇灼之連起身都困難,更別說靠自己的雙腿走回去,依然得靠謝玦抱。披在蘇灼之身上的蜀錦很長,蓋過了他的腳還多出一截,整個人裹住,只露出小半張臉,十分依賴地趴在謝玦的頸窩。任何人都看不見他一分一毫。
謝玦垂眼看到這個畫面,心裏突然湧起一種很怪異的感覺,難以言喻。
慶平和晚瑩看到謝玦抱着少爺回來,吓了一大跳,緊張得圍着打轉,“發生什麽事了?少爺病了嗎?怎麽……大夫,我先去找大夫過來!”
慶平回過神,焦慮慌張,匆匆離去。
等大夫把脈看過,得知是中了藥時,慶平和晚瑩更是惱怒不已。是哪個無恥之徒,竟這樣陷害少爺!他們都恨不得沖去弄死那人!
慶平想到什麽,壓低了聲音說:“現在這樣……晚瑩你去幫幫少爺?”
世家公子身邊的一等丫鬟,通常也是潛在的通房。但蘇府不同,晚瑩很清楚,也一直都沒有非分之想,打心底裏把小少爺當主子看。
如今聽到慶平這句話,她怔住,不由得紅了臉,難得結巴說:“這,這不妥……”
謝玦突然出聲,冷冷打斷:“并非必須行房事才能解藥,泡冷水足矣。”
大夫聞言,認同地點頭,“這位侍衛說得沒錯,行房是最快的方法,但小少爺體內的藥量不大,泡冷水,自己解決也行得通。小少爺年輕,之後再喝些溫補的湯藥,身體很快就能恢複了。”
“那太好了!”慶平和晚瑩都松了口氣,趕忙去喚小厮準備一桶冷水。畢竟浴池裏是熱水,換成冷水要很長時間。
在這個時間裏,慶平得知謝玦救少爺出來時,身邊還有個丫鬟,後怕慨嘆:“幸好你及時趕到,否則少爺可能要娶那個丫鬟了。你不知道,蘇府的家風是只娶一妻,不得納妾的,這樣少爺就失去找喜歡的人的機會了。”
“娶她?”謝玦面色冷沉,似無法理解,“娶一個算計他的人?”
慶平理所當然道:“雖然不是故意的,但男子奪了女子的貞潔,自然要負責……等等,那丫鬟也是陷害少爺的同謀之一嗎?”
謝玦點頭。
慶平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切齒:“真是惡毒!虧我方才還可憐她,覺得她無辜被連累。膽敢肖想小少爺,她也跟那幕後黑手一起死了算了!”
冷水送進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蘇灼之不讓下人伺候,屋裏只有他一個人。
慶平不禁擔心:“都好久了,少爺沒事吧?”
他猶豫遲疑,想着要不要進去問問,可他腳剛一動,就有人比他更快,修長的人影閃過,只匆匆扔下句話,“我去看看。”
慶平看着謝玦的背影,愣了下,看來這侍衛真的很關心小少爺。不枉小少爺對他這麽好。
謝玦剛走進屋,就停下了腳步,身形有些僵。
不遠處,擺放着一個六曲屏風,木質镂雕,纏枝花葉,更有華美的真絲刺繡,花鳥栩栩如生。
壓抑的聲音從那後面隐約傳來。
謝玦聽覺敏銳,即便隔着一段距離,也無比清晰。
一炷香後,聲音停歇,變成了浸水清洗,衣裳摩擦的細微聲響。
屏風後的人,就要出來了。
偏在這時,咚的一聲,是什麽重物倒地的動靜。
謝玦眼皮一跳,下意識上前兩步,又想要了什麽,倏地停下,勉強冷靜問:“少爺,需要幫忙嗎?”
屏風後的蘇灼之倒抽了口氣,像被他冷不丁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慌亂拒絕:“……不、不用!”
一陣窸窸窣窣聲,是他在嘗試自己爬起來,可腳一打滑,又摔了。
最終,裏面傳來一個羞惱無奈的聲音,命令道。
“進來,扶我。”
謝玦一步步走過去,不遠的距離,卻感覺被時間拉得很長。
終于,他繞過屏風,其後的景象慢慢映入眼簾。
一貫驕矜的小少爺,有些狼狽地側躺在地上,匆匆穿上的中衣亂了,臉頰和脖子都殘留着淡淡的紅意,漂亮的眼睛邊緣也透着桃粉色,睫羽濡濕,像剛哭過一般,但他知道不是,也知道那是因為什麽。
謝玦的目光只是一掠而過,并未多做停留,上前俯身捉住蘇灼之的胳膊,打算将他拉起來。可剛一碰,蘇灼之就皺眉嘶了一聲,直往後躲。
“疼。”
謝玦觸電一般,猛地松手,然後,才聲音發緊問:“少爺摔到哪裏?我好避開。”
蘇灼之皺着臉,苦巴巴說:“我覺得哪裏都疼。”
“……”
謝玦沉默片刻,似乎被他這個回答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還是抱少爺過去吧。”
否則以小少爺的嬌氣,扶着走,天黑都不一定能走到床邊。
蘇灼之大概也想到了,跟霜打的白菜一樣,蔫噠噠點頭,“好吧。”
謝玦一手穿過他頸後,一手環過膝彎,輕松把人抱了起來。盡管動作已經放得輕而小心,蘇灼之還是痛得顫了一下。
不用說什麽,謝玦就下意識将動作放得更柔更輕,像抱着一個易碎的琉璃娃娃,價值連城的珍貴玉器。
不遠的距離,走了平日兩倍的時間,他才到了架子床前,将人緩緩放下。
蘇灼之躺在深色的錦被裏,盡管剛才已經處理過,但心口仍是殘留着難忍的燥熱。他覺得很渴,舔了舔嘴唇,低聲說:“謝玦,給我拿杯水。”
謝玦盯着他的嘴唇,視線似黏在上面,好不容易才撕下來,轉身走去倒水。
等他再回來,蘇灼之正抱着錦被蹭,熱汗涔涔,眼尾微紅,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謝玦釘在原地,手指用力,咔嚓一聲脆響,白玉杯瞬間碎裂。
“……怎麽了?”蘇灼之聽到響聲,慢吞吞擡頭,疑惑問。
謝玦抿唇,“沒什麽。”
他重新又倒了杯水,走過來,将蘇灼之扶起身,讓他半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蘇灼之原本想自己接過杯子喝的,但他感覺手好累,沒力了,索性就這麽讓謝玦拿着,低頭喝了幾口,幹涸灼燒的喉嚨才稍微好了點。
“還要嗎?”
“嗯。”
蘇灼之半閉着眼點頭,聲音細得似一聲輕哼,不仔細聽都不一定能留意到。
謝玦去而複返,再次将瓷杯送到蘇灼之嘴邊。但這次喂完,他沒有立刻順從地放開人,而狀似冷靜正經問:“少爺,您看起來仍十分不适,需要我幫忙嗎?”
蘇灼之一怔,擡眼望去。
謝玦漆黑的雙眸宛若一口深潭,表面的平靜下,潛藏着危險的漩渦,随時都會将人卷入其中。
但此刻的蘇灼之,看不到危險,只想快點脫離難受的困境。于是,他對這個提議心動了,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
謝玦眼中暗光一閃,似乎早就在等這一刻。
他放下手中的白玉杯,随後,猛地将人拉進懷裏。蘇灼之毫無防備撞上他堅實的胸膛,正要喊疼,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別的什麽奪去,呼吸一重,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炷香,又或是更久。
謝玦走到屏風後,用水淨手,随後又端來水盆和布,替小少爺仔細擦幹淨,拉攏衣襟。
這時,蘇灼之是真的已經困到極致,精神都耗盡了,閉着眼睛,睡得很沉。藥效應當是徹底過去了。
他恢複如常,什麽事都沒有了,但謝玦不是。
腦子裏充斥的都是剛才的畫面,氣味,聲音,溫度,全都揮之不去。
魔氣躁動異常,剛才險些又掙脫他的控制,撲向蘇灼之。
即便提議是他主動說的,也真的這麽做了,謝玦仍舊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這種伺候人的事,他自己做都少,更遑論幫別人。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說,他未來某天會幫別人,他一定會覺得對方瘋了,還要給對方一個狠狠的教訓。
但事實是,他一點都不嫌髒,甚至在看到蘇灼之臉側有一滴汗珠滾落時,他幾乎想舔上去,吃進嘴裏。
是魔氣異變影響了他的神智嗎?
不然他怎麽會冒出蠢狗一般的沖動。
狗才會這麽卑微,興奮地搖晃尾巴,吐着舌頭去舔別人的臉。
謝玦沉下臉,心中的暴躁愈發濃烈,感覺有什麽在脫離控制的恐懼,也越發膨脹。
他冷冷地盯着床上酣眠的人,殺意一閃而過,最終卻是自己轉身,走出房間。
慶平迎上前問:“少爺怎麽樣了?沒事了吧?”
謝玦冷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然後又大步離開,跟以前一樣,不知去了哪裏。
慶平追了兩步,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小少爺比謝玦重要多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放回到寝屋,盡職守着,以防主子使喚,好第一時間過去。
慶平看着門,全然不知身後,陰冷的黑霧鋪天蓋地襲來,試圖沖進屋內,但就在即将越過門檻時,它們又像是被什麽力量硬生生拽了回去,心不甘情不願。
謝玦腳下的影子,猙獰扭曲,宛若一只發瘋的惡犬。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玉瀾堂還叫了大夫,自然瞞不過蘇府裏其他主子。
沒多久,蘇懷琅就過來了,看到弟弟睡得正香,面色紅潤,沒有什麽不适的模樣,才松了口氣,轉而問慶平到底發生了什麽。
慶平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出來,越說越憤慨。
蘇懷琅的臉色也一點點黑了下來,與平日的溫潤君子判若兩人。
他命慶平照顧好主子,醒來了派人告訴他,他要先去查一下,到底是誰這般惡毒陷害灼灼。
翌日。
蘇灼之睡飽醒來,神采奕奕,還餓得不行,朝食吃下去不少。
大夫再次來把脈,說沒什麽事了,喝些補藥便好。
風寒才過去沒兩日,又要喝藥,蘇灼之一臉苦大仇深,對罪魁禍首的憤怒又連連暴漲。
兄長安慰蘇灼之,問:“做出這事的人,必然是不如你,心生嫉恨。灼灼,你想想,有誰最希望你身敗名裂?”
下藥,安排丫鬟,讓他們有染,還是在高官雲集的盛大燒尾宴上,聖上也在場。這般場合,若是被發現了,該是何等的慘況。名聲形象,一切都毀于一旦。
而且,國公爺曾醉酒睡過一個丫鬟,長公主為此傷心了好些時日,險些和離。姜陽羽因此極其厭惡跟丫鬟搞到一起的人。倘若這事真的陷害成功了,蘇灼之跟朋友之間的關系肯定也會出現嚴重裂痕。
蘇懷琅沉聲說:“灼灼放心,這事交給我處理,我一定會給你個滿意的結果。”
蘇灼之知道兄長疼愛他,但這事,他更想親自解決,否則心裏的不快難以發洩。他伸手拽蘇懷琅的袖子,“哥,我……”
話剛出口,他就疼得嘶了聲,小臉皺成一團。
蘇懷琅面色一變,着急道:“你還受傷了?傷到哪裏了?”
“我不小心摔的。”蘇灼之扯起了衣袖,手肘一塊淤青,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十分刺目。
“擦藥了嗎?”蘇懷琅皺眉心疼,換做他自己可能覺得沒什麽,但弟弟受傷,他就看不過去了,覺得自己也疼。
看到蘇灼之搖頭,蘇懷琅拿過藥瓶,倒在掌心,然後給弟弟搓揉手肘。活血化瘀,力道自然輕不了,疼得蘇灼之嗷嗷叫,誇張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疼暈過去,讓蘇懷琅根本擦不下去。
“我自己擦吧。”蘇灼之淚眼汪汪,抱着胳膊說,“哥,你找到人跟我說一聲,這仇我想親自報。”
“好,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蘇懷琅很縱容,摸了摸弟弟的頭,同時也不忘囑咐,“記得擦藥,別怕疼不擦,我會問慶平的。”
蘇灼之咕哝:“……知道了。”
兄長離開後不久,謝玦來了。
沒見到還好,一見到那颀長身影,蘇灼之腦中就控制不住浮現昨日的某些畫面,頓時渾身不自在,刻意避開視線,偏頭咳了兩聲,差點被口水嗆到。
謝玦神色不變,身側垂着的手,指腹之間卻重重地摩擦了一下。
蘇灼之低着頭,努力進行自我說服。不過一點小事罷了,謝玦作為貼身侍衛,在特殊情況下幫點忙理所應當,他一個主子,怎麽能在仆人面前露怯。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蘇灼之故作淡定,端出少爺架子,居高臨下道:“什麽事?”
謝玦凝視着他的眼睛,平淡回:“我找到給少爺下藥的幕後主使了。”
蘇灼之僞裝的淡定瞬間消失,咬牙切齒:“誰?”
“孔忠林。”
蘇灼之眼底燃起火苗,心中惱怒。他心裏覺得最有可能的人,正是他。孔忠林一向看他不順眼,話語帶刺,但他沒想到,竟然厭憎到了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反感了,完全稱得上怨恨至極,孔忠林這一出,足以毀了他,比殺人還要惡毒。
“你有證據嗎?”蘇灼之現在恨不得直接沖去弄死孔忠林,但腦子裏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問出這句話,以免報仇報錯人。
謝玦是直接盤問周圍妖怪得來的消息,沒有證據,但要有,也很簡單。
以謝玦一貫的性格,鎖定人的瞬間,他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把人殺了,方式還十分狠毒,讓對方後悔來到這世上,更後悔惹到他。
但這次,他竟然在動手前,先考慮到了蘇灼之,讓他來決定要怎麽做。
仿佛被馴化了。
偏偏他還未意識到這一點。
他以為自己是掌控者,可情緒,思維,行為,無一不被蘇灼之影響,輕易牽動。
蘇灼之甚至都還未做什麽,他就像狗一樣,主動咬着繩子,想把它交給蘇灼之。
“走。”
蘇灼之沒有猶豫,帶着謝玦直奔孔忠林所在的位置。
簡單粗暴,套上麻袋扔在偏僻的巷子裏,狠狠揍了一頓。
蘇灼之自認為不是惡人,也從來都跟以德報怨的聖人不沾一點邊。別人不招惹他沒事,但一旦動到他頭上,他有仇當場就報,絲毫不願委屈自己。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上一灘爛泥似的孔忠林,冷聲命令:“打斷他的腿,我要他一輩子都沒辦法站起來。”
看起來總是天真無知,沒心沒肺的小少爺,原來也有這樣一面。
昳麗的眉眼,閃過一絲罕見的狠意。
謝玦從一開始,就知道蘇灼之長着一張漂亮至極的臉,但這一刻,做起壞事來,更加生動,似一朵盛放的鮮花,秾麗嬌豔,芳香襲人,還帶有尖銳的刺和致命的毒,美得驚心動魄。
他本以為,蘇灼之會心軟,最多只是揍一頓,養好傷,又什麽事都沒了。這點疼痛,多便宜惡人。但蘇灼之超出了他的預料。
謝玦笑了起來,順從道:“遵命,少爺。”
然後,毫不猶豫,一下敲碎了孔忠林的膝蓋骨。
孔忠林被揍得眼冒金星,頭套麻袋,嘴巴也被堵住,痛入骨髓的嚎叫發不出來,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蘇灼之不屑冷嗤:“沒出息,這就受不住了。”
謝玦忍不住看他一眼,很想說,最怕疼的難道不是小少爺您嗎。
做完這一切,蘇灼之和謝玦一同離開。
熱鬧喧嘩的集市,人流如織,熙熙攘攘。
蘇灼之忽然問:“你覺得我這麽做,會不會過分了?畢竟我沒有真正受到傷害,卻不依不饒。”
謝玦挑眉。看來被嬌養長大的小少爺還是沒有做壞人的天分,這就懷疑自我,開始後悔了。
“是嗎?可我覺得,少爺怎麽做都不算過分。為什麽要把重點放在沒受傷害上?他使出如此惡毒下作的手段時,想要的可不是您安然無恙,而是徹底毀了您。您這次僥幸躲過,但誰知道什麽時候會來第二次第三次。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謝玦冷漠道。
蘇灼之聽着,覺得确實很有道理。平時孔忠林的明嘲暗諷,他可以不重視,但對方都做到這份上了,還不狠狠反擊,只會讓對方覺得他好欺負,下次情況更嚴重。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遭殃,還會連累整個蘇府。
仇該報也報了,鬧心的事到此為止,蘇灼之不想費太多心思在人渣身上,幹脆利落地轉移注意,買些零嘴,最好是甜的點心,讓自己開心起來。
他什麽都想吃點,吃完一份太多,所以他買的每一份小吃,都是吃一半,然後塞到謝玦手裏。
吃着外焦裏嫩,鮮香冒油的羊炙時,蘇灼之才想起來,好像謝玦不願吃別人吃過的東西。他回頭,正想說留着拿回去給慶平,結果看到謝玦正在吃他剛塞過去的半個蟹黃畢羅,毫不介意地咬在了他吃過的地方。
“嗯?”蘇灼之疑惑。
謝玦同樣疑惑回視,問:“怎麽了?”
蘇灼之随口道:“沒什麽,我以為你不吃,想說給慶平的。”
謝玦微笑:“是嗎?那可惜了,都被我吃完了。”
蘇灼之沒覺得有什麽可惜的,擺擺手,“吃完就算了。對了,你想吃魚脍嗎?我記得前面有家店,老板擅切脍,薄如絲縷,輕得可以一口氣吹飛起來,像蝴蝶一般。”
說法誇張,但那家魚脍确實輕薄,晶瑩剔透,肉沒有一點腥味,反而透着微微的鮮甜。
蘇灼之以前吃過,這會只是想讓謝玦嘗嘗。這次多虧了謝玦及時救他,剛又幫他一起教訓孔忠林,感覺主仆情誼更深了。他倒是想給謝玦多多的賞賜,可他拿不住錢,只能從別的地方賞。
魚脍雖貴,在蘇灼之看來卻是遠遠不夠。
謝玦點頭後,他買了滿當當一份,直接遞過去。但奇怪的是,謝玦并沒有立刻吃,而是反問:“少爺不吃嗎?”
蘇灼之理所當然說:“這是買給你的。”
謝玦面上看着卻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蘇灼之歪頭困惑:“你不喜歡嗎?”
謝玦平淡道:“還好。”
随後,他夾起一片魚脍送到小少爺嘴邊。
蘇灼之習慣了被伺候,自然而然吃了,滿意道:“挺嫩的。”
謝玦也夾起一片,放入口中,點頭贊同,“味道是不錯。”
“是吧?”蘇灼之笑得兩眼彎彎。自己喜歡的東西,身邊的人也喜歡,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他們沒逛多久,就回府了。
蘇灼之先跟哥哥說了一下孔忠林的事。在他看來,事情算是結束了,但蘇懷琅不這麽認為,參與事情的小厮和丫鬟也需要處理。
只是,丫鬟像京城其他失蹤案一樣,沒了蹤跡。小厮更是離譜。
不過兩日,孔府傳出嫡子遭人毆打,雙腿廢了,性情大變,虐待下人的事。小厮因被主子刺瞎一只眼睛,心懷怨恨,竟在孔忠林喝的藥裏下毒,讓孔忠林徹底癱瘓,一輩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人照顧。
慶平興沖沖帶來這個好消息,拍手稱快,覺得可真是老天有眼。
蘇灼之聽了,頗感意外。可能這就是報應吧,所以說,人真的不能随便做壞事。
謝玦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一個小厮忽然跑進來,說宮裏的那位李公公來了。
蘇灼之小臉一蔫,不會是聖上又想打馬球吧?天越來越冷了,他真不想騎馬,那風簡直能刮肉。
所幸,李公公是來送東西的。
聖上知道蘇灼之喜歡宮裏的那棵蒼天古樹,命人剪了一根新鮮樹枝送來,讓他栽府裏,若是能種活,也是福氣。
聖上的賞賜,哪能拒絕。蘇灼之也很好奇,能種出什麽樣來,當即命人去種。
宮中古樹四季常青,十分耐寒,到了冬季,也不見樹葉凋零,生機依舊,甚至更綠了。明德帝看着心喜,希望自己的江山社稷也能像這棵巨樹一般,越來越繁榮昌盛。
蘇灼之用膳後,肚子飽飽,到院子裏散步消食,順便看一下小樹栽種得怎樣。
古樹的樹枝,并不短小,可以算得上一株小樹苗了。樹幹略粗,樹葉青翠欲滴,嫩生生的,十分喜人。
蘇灼之蹲下來,一只手放在膝蓋上,一只手戳戳葉子尖尖。
嘿,還有點紮手。
他笑了一下,回頭想跟謝玦說,讓他也來試試,卻意外看到謝玦臉色驟變,像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畫面。
因為蘇灼之的身後,小樹苗剎那瘋狂生長,冒出無數蛛絲一般的枝葉藤蔓,在空中猙獰湧動,遮天蔽日,籠罩下大片漆黑陰影,同時,又像巨型昆蟲的口器,頂端尖銳鋒利,異常兇猛地朝蘇灼之刺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
謝玦揮劍砍斷樹枝時,蘇灼之指尖觸碰的樹葉已經刺穿他薄薄的皮膚,貪婪而饑渴地吸食起了甜美的血液。
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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