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被抓
魁梧壯實的身影威風凜凜, 闊步向前時,風吹拂開額發,露出一道猙獰醜陋的傷疤, 襯得一張臉越發兇神惡煞, 殺氣騰騰。
侍從惶恐低頭,不敢招惹兇名在外的左護法。
可這一低眉斂目的角度,恰巧就看見了漆黑的衣袂,再一細看, 這哪裏是黑色,分明都是黏稠暗紅的血跡, 腥味撲鼻, 濃烈得令人作嘔。
不知是殺了多少魔修,才能沾上如此多的血, 像在血池裏浸泡過一般。
他們将頭埋得更低,噤若寒蟬。
恢弘華麗的魔宮,左護法踏入主殿,單膝跪下,恭敬行禮,“拜見尊上,我已完成任務, 特來彙報。”
有哪些魔黨參與叛亂,殺了多少人,又有什麽人跑了等等, 逐一禀報。
說完後, 他等了許久, 也未聽到魔尊的一句話, 向來心急的他, 忍不住擡眼小心望去。
王座之上,魔尊一身玄衣,眉峰冷峻,輪廓俊美,神情淡漠地垂着眼睫,手中握着一個面具,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
左護法仔細瞧了一眼,是個白狐面具,做工簡陋粗糙,輕易就能在街上買到,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
他想不明白,更不知道此前兩年多的時間,魔尊去了何處。
他實力強悍,卻也着實不擅長動腦,而腦子靈光,擅于揣摩尊上心思的右護法又不在,只好繼續跪着,無聊到數起了地上的玉磚。
終于,頭頂上方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法陣找到了嗎?”
左護法正數着數,一個激靈,慌忙回神,想了下尊上問的問題,才敬畏答:“目前已找到兩處,拷問了叛黨同謀,但他們知道的也不多,并未得出其餘法陣的位置,具體數目……也不清楚。”
那兩處,還是魔尊親自摧毀的。不僅是法陣,凡魔氣所過之地,皆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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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護法想,魔宮裏的侍從怕他,實在沒必要,比起魔尊,他都算得上是溫柔可親了。他身上的血是多,可那是因為尊上殺人不見血,論數目,他哪裏比得過尊上。
一劍揮去,黑光閃過,便取百人性命。
不過,他也能理解魔尊的心狠手辣,這些魔修都瘋了,竟想破開五百年前的魔頭封印,擁那位為尊。他們怕不是忘了,那魔頭是有多陰毒,與虎謀皮,能有什麽好下場。
他一個腦子不太好使的人都能想明白的事,他們怎麽就搞不清楚。
“繼續找。”
“是,尊上。”
左護法高聲應下,起身退出殿外。
最後,他沒忍住,偷偷又瞥了一眼。魔尊仍舊拿着那面具把玩,可那神态,又不像是愛不釋手的樣子。
左護法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自己要不要也買個面具,迎合一下尊上的喜好。等會去問問右護法吧。
另一邊。
青玉城內最大的客棧。
蘇灼之坐在天字號房的羅漢榻上,手裏拿着玄光鏡,回師兄秦钊的訊息。
在他剛從謝玦身邊逃離時,就跟秦钊師兄說了魔尊身份一事,提醒他們務必小心。
秦钊對此震驚萬分,惶急禀告掌門。魔界之首成了正派弟子,這是多麽荒唐的事。
一衆峰主皆查起了自己的地盤,有無魔修留下的痕跡。所幸,并無不妥。
那麽,魔尊這一行為所圖為何?
宗門內毫無異樣,反而更令人不安,因為這說明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陰謀。
在這樣嚴峻的情況下,他們一時都忘了留意,蘇灼之遲遲未回宗門的事。
過了好幾日,秦钊問他是不是出事了。
蘇灼之:“沒事,我在躲他,不方便回去。”
他擔心謝玦會派人蹲着萬劍宗,他一回去,就是自投羅網,還會連累宗門。
秦钊嚴肅道:“你是萬劍宗弟子,我們宗門自然要護着,哪裏來的連累一說。你是不是還想着,他是随你入的宗門,你無意中幫了他,心中愧疚?不要有這種想法,從頭到尾錯的只是魔尊,你是被利用的無辜人。”
蘇灼之看到這條訊息,心中的惶恐一松,笑了起來。他才不會拿別人的過錯來責怪自己。不過……
“我回宗門真的可以嗎?我不知道魔尊有什麽目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秦钊回得前所未有的快,或許玄光鏡那頭并不止他一人,“別想這麽多。魔尊想要抓你,說明你對他有用處,我們更不能讓他得逞。”
蘇灼之看着,也覺得有道理。待在萬劍宗,有多個尊者坐鎮,比他一個人在外躲躲藏藏安全多了。
确定下來後,他決定先回京城一趟,不親眼确定蘇府安然無恙,他不放心。
于是,他戴着隐藏身形的手镯法器,躲在暗處,看到爹娘兄長無事後,才松了口氣,轉身離開。
因為要遮掩蹤跡,蘇灼之這次去萬劍宗的路線與以往不同,混雜在一群修士中,臉上貼了張面具,化成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樣貌。
這也是他買的法器之一,可以根據自己所畫的臉,變成一張輕薄的面具,貼在臉上,十分逼真自然,若不是貼得極近扒着臉細看,很難發現端倪。不過,貼了五個時辰就要取下來泡水重貼,否則邊角會有脫落的風險。
眼看離萬劍宗越來越近,蘇灼之忐忑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在客棧住一晚,隔日再趕一段路,就能到了。
他找了個家大客棧住下,一路上風塵仆仆,只想歇息,吃頓好的。
沐浴過後,裹着一身水霧走出來,舒服得眯起了眼。
敲門聲響起時,蘇灼之趴在榻上,渾身軟綿綿,根本不想起來。往日,他身邊肯定有小厮照顧,這些小事都不用他親自去做,可這一路,都只有他一個人。
都怪謝玦!
蘇灼之不滿地在榻上滾來滾去,蹬了蹬腿,氣鼓鼓。
過了會,還是不得不爬起來,走去開門,人站在門後,只伸出一只手,接過小二送來的飯菜。
因為他摘了面具,此時露出的是他真實的樣貌。面具戴久了臉會悶,不舒服,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當然懶得戴。
小二在客棧做了那麽多年,什麽奇怪的客人都見過了,不覺得這有什麽。只是目光落在那只手上時,狠狠地驚豔了一下,然後又想起這間房的客人長相,不禁嘆息,手這般白玉無暇,相貌卻如此平凡,真是可惜了。
蘇灼之不知小二的想法,關上門,就坐到桌邊,低頭吃了起來。
然後……雙眉一皺,不高興地癟嘴。
不好吃。
他一把推開面前的托盤,不願再碰一口,可又奈何不住,肚子餓得咕咕叫。
忍了一會,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拿起個帷帽,就出了門,直奔鎮上最大的酒樓。他就不信,酒樓的菜式味道也難吃得無法入口。
換做在這之前,蘇灼之不會這樣沖動魯莽,但他已經慫巴巴地憋了好些日子,實在忍不下去了,再加上萬劍宗不遠,心中不自覺就松懈了。
他要了個雅間,點了一桌豐盛佳肴,先吃了一口,露出還算滿意的神情,然後慢條斯理地享用起來。
終于不用跟個逃犯似的了。
嗚嗚嗚。
蘇灼之再一次在心裏罵着謝玦,很幸運的,順利吃完了這頓飯。
他也不在外逗留,戴上帷帽,付過錢,便往客棧走。
途中,碰到一個賣花的小女童,瘦瘦小小,臉上帶着讨好的笑,拿着一枝花往過路的人身前遞,甜甜道:“姐姐,買花嗎?新鮮又好看,很襯你哦。”
路人看都不看一眼,快步走遠。
接連失敗,小女童低下了頭,似乎要哭出來了。但她吸吸鼻子,再仰起頭時,又是燦爛的笑容,“哥哥,買花嗎?”
蘇灼之心軟,還是停了下來,把她籃子裏的花全買了。
但在小女童将花籃遞給他,手指觸碰的瞬間,他倏地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只隐約聽到一道粗啞難聽的聲音,“果然好騙。只要把人交給魔尊表忠心,我定然能……”
蘇灼之才知道,自己上當了。這小女童是魔修僞裝的!
可他再生氣,也毫無辦法,意識迅速墜落于黑暗中。
這是個高階魔修,攻擊力不及同境界的魔,但十分擅長歪門邪道,尤其是在遁逃和遮掩蹤跡方面,堪稱無影鬼魅。
原本,他是支持破除魔頭封印一派,但見魔尊殺伐果斷,一旦被抓,絕無存活的可能。牆頭草一般的他,立刻換了方向,轉而想效忠魔尊。
實力方面,他沒有太突出的優勢,難以得到魔尊的賞識和認可,只有走偏道。恰巧,他聽見了左右護法的對話。
“我去禀告情況時,尊上手裏一直拿着個白狐面具,你說我要不要也買一個?尊上見我戴了,會不會高興?”
“……挺好的,我很期待見到你被魔劍捅得腸穿爛肚的樣子。”
“啊,為什麽?”
“你看到尊上這些日子殺人有多狠吧?一劍能解決的,卻大卸八塊,血流了一地。”
“我看到了,那還不是因為叛黨實在可恨,若是魔頭真的出來了,全天下都不得安生。尊上自然不悅。”
“錯了,尊上這般是因為一個人。你知道尊上這兩年做什麽去了嗎?”
“不知。”
“他去了凡人府邸,做了個侍衛。”
“你又在騙我吧?”
魔修隐在暗處,越聽越是震驚,竟有人敢這般折辱魔尊,換做是他,早把人做成人皮燈籠了。
等等,這人跑了,那若是他把人抓來給魔尊親手報仇,尊上心情一好,賞他個堂主當當,豈不美哉?
念頭一起,便有了蘇灼之遇到賣花女童的一幕。
蘇灼之再次睜眼醒來時,手腳皆被繩索綁住,蜷縮在冰涼的地面上,頭暈乎乎的,耳鳴嗡嗡,只能聽到身旁傳來的谄媚聲音。
“尊上,這便是當初不知死活折辱您的人,小的特意為您綁來,給您殺了洩憤。”
……什麽?
蘇灼之反應遲鈍,但尊上二字像是觸發了什麽開關,令他猛地一震。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事。他在街上,賣花的女童……所以,他被抓到魔宮了?
意識到這點,呼吸都瞬間停滞。他甚至不敢擡頭向上看,暗中引出一絲靈力,割斷繩索,斷裂的瞬間,他撐着軟綿綿的手腳,爬起身,試圖向殿門逃去。
身形纖瘦,跌跌撞撞,猶如剛上岸的小美人魚,還未适應人形的雙腿,脆弱又可憐。
魔修沒想到這人竟如此大膽,在魔尊的眼皮底下,還敢妄想逃脫。他正想出手,卻發現王座上的那位動了,慌忙再度跪好,不敢越矩。
魔尊一步步走下,玄色衣袂掠過玉階,不過片刻,就逼近至蘇灼之身後,如影随形。
蘇灼之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鬼鈴,滲人至極。雙腿又軟得像踩在棉花上,驚恐之下,腳步不穩,趔趄着向前直直撲倒而去。
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他跌在了漆黑的魔氣上,似巨蛇冰冷的蛇尾,穩穩地接住他。
下一瞬,腳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拽了過去,眨眼間,被迫落入熟悉的懷抱。
魔尊将他攔腰抱起,牢牢禁锢在懷中,帶回到宮殿正中央,又強勢地按在王座上。
蘇灼之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被困在王座和謝玦的胸膛之中的狹窄空間,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想過可能有一天會被謝玦抓住,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蘇灼之咽了下口水,下意識扭頭看向一側,不死心地想找一條可行的逃跑路線。
但下一瞬,下巴就被捏住,強行轉回去,對上謝玦危險的眼神,頭皮發麻,瑟瑟發抖。
謝玦眼神幽暗偏執,冷聲逼問:“你又想跑去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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