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表白

清晨, 天際泛出魚肚白。

拔步床內，謝玦早已經醒來，目不轉睛地盯着懷裏熟睡的少年, 手指勾住他的一縷烏發, 纏繞着玩。他忽然想起民間結發夫妻的說法，心裏剛冒出這個念頭，魔氣便飄出來，将兩人的一縷發絲交纏在一起。

謝玦望着, 嘴角勾起些許弧度。

不知過了多久。

蘇灼之眼睫輕顫，慢吞吞地睜開眼, 嫌棄光線刺眼, 迷迷糊糊地就往前一拱，埋進謝玦懷裏, 自顧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蜷縮成一團，繼續睡。

謝玦一僵，然後伸手摟住他的腰，充滿占有欲地抱着。這是他一直以來都想做的。

但沒過多久，蘇灼之慢慢清醒過來，看清面前的人, 瞪圓眼睛，一臉驚恐猛地向後退，飛快躲出他的懷抱。

謝玦的神色剎那暗了下來, 下颌緊繃成一條直線, 平聲問：“少爺要起來嗎？”

現在這樣, 蘇灼之哪裏還睡得下去, 聲音幹澀地回：“……嗯。”

謝玦起身, 熟練地伺候蘇灼之洗漱。

“我自己來。”

蘇灼之出聲拒絕，謝玦卻依舊兀自幫他做完了一切，接着又拿來一身緋色衣袍，伸手準備幫蘇灼之脫下寝衣。

他的動作過于自然，也沒做出什麽蘇灼之不能接受的事，習慣衣來伸手的蘇灼之歪頭看了他兩眼，幹脆坦然接受起了魔尊的伺候。

洗漱更衣完畢，魔宮侍從魚貫而入，端上了精致豐盛的朝食，還都是蘇灼之喜歡的。

他嘗了一口，味道也很不錯，心情頓時好了些。

吃飽之後，碗裏還有沒吃完的，他習慣性地把碗推過去，轉頭問：“你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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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了，蘇灼之才想起來，這裏不是萬劍宗，是魔宮，眼前的謝玦也不是他的侍衛，而是變态魔尊。

蘇灼之想把玉碗拉回來，結果被謝玦按住接了過去，很坦然地吃起了他剩下的食物。

一旁的侍從驚得瞪大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

蘇灼之不經意間視線掠過，和侍從對視上，那侍從瞬間僵硬成石頭，又飛速低頭，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仿佛蘇灼之是什麽吃人的可怕怪物。

“……”

蘇灼之心裏忍不住想，為什麽怕他，難道不應該是謝玦恐怖得多嗎？是謝玦他自己要吃的，又不是他逼他的。

他吃完了，不想坐着，就打算站起來，去外面逛逛，看這魔宮長什麽樣。

可他才站起來一點，就被一股力道拽回去，被迫坐下。

蘇灼之瞪過去。

謝玦神色不變，寬大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牢牢扣住，令他無法掙脫。

“你幹什麽？我想出去逛一下也不行？”

自從發現謝玦不會傷害他之後，蘇灼之又故态複萌，不慫了，露出原本的小少爺性子，不客氣地抱怨。

即便被限制自由軟禁，也要自己過得舒服。

謝玦說：“行，但要跟我一起。”

蘇灼之一聽，頓時沒了心情，“不去了，這裏太醜，我不喜歡。”

謝玦毫不猶豫說：“你哪裏不喜歡，我讓人依照你說的改。”

蘇灼之皺眉，怎麽聽着像是什麽暴君與寵妃的話本情節？

一不小心把自己代入了妖妃，蘇灼之立即搖頭，直白說：“不用改，這又不是我家。”

一句話，把自己和魔宮分得泾渭分明，毫無關系，跟魔尊自然更是如此。

謝玦臉色一沉。

蘇灼之看到他這表情，覺得不妙，身體向後仰，結果這躲閃的動作像是刺激到了謝玦。他不僅不讓他拉開距離，反而一下拽到最近，将人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蘇灼之一懵，立刻就掙紮想要下來，卻被謝玦牢牢箍住腰，似鎖死在上面，讓小少爺的叛逆心一下上來了，又用頭撞謝玦。有過一回，謝玦自然不會回回都中招，有預料地躲開，還低頭咬住了蘇灼之的狐貍耳朵。

一聲軟綿綿的低哼。

蘇灼之像被抽去了骨頭，人一下軟了。

謝玦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眼底一亮，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恨不得把狐貍耳朵從尖尖舔到耳根。

但蘇灼之很抗拒，擡手把兩只狐耳都捂得嚴嚴實實。謝玦又把目标轉向蓬松如雲的大尾巴。其實他更喜歡摸尾巴。

剛一碰，蘇灼之就炸毛了，眼圈泛紅，氣勢洶洶喊他的名字：“謝玦！你敢？！”

很顯然，他是真的惹毛小少爺了。

謝玦只好壓下心底湧動的欲念，稍加收斂，不敢太過分，聲音都放輕，哄着說：“這是少爺喜歡的靈果，吃嗎？”

捧着果子送到小少爺嘴邊，還細心地幫忙剝好了殼，一口咬下去，甜蜜的汁水四濺，十分可口。

蘇灼之跟他僵持着，不肯吃。

謝玦手指用力，抵開他的唇縫齒關，軟綿的果肉受到擠壓，汁水溢出，有幾滴落在謝玦的手指上，留下晶瑩水色。

趁蘇灼之張嘴想罵他時，飛快塞進去，圓滾滾的靈果，讓小少爺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像一只生氣的河豚。

味道清甜，靈氣入體的感覺也很舒服，蘇灼之眯了眯眼，決定吃完再繼續生氣。

結果，剛嚼完吞下，謝玦立刻又喂了一個。

蘇灼之目露不耐，不願給他好臉色，唇齒一頂，把第二個靈果吐回到他手裏，堅決不吃。

晶瑩剔透的果肉，上面沾了津液，流到謝玦的掌心上。

蘇灼之輕哼，惡心死他。

結果，謝玦的變态再一次超出他的想象，居然把那個沾有他口水的靈果吃了。

蘇灼之張了張嘴，又默默閉上，只想離謝玦遠點。他發現，自己不論用什麽方法對付這變态，好像都沒用。

朝食過後。

謝玦要去處理魔界事務，如同人間君王管理朝政一般。可他即便做這樣機密的事情，也依然要把蘇灼之帶在身邊，像是一眨眼的間隙，人就會不見了。

蘇灼之讨厭束縛，一直被這樣盯着，越來越煩躁。

尤其是，連他起身去淨房，謝玦都要跟着時，他終于憋不住氣惱瞪：“适可而止！我難道是犯人嗎？！就不能有一點自由？”

謝玦深邃的目光凝視着他，“不是，但我認為你會抓住一切機會逃離我。讓你一個人去淨房，我不放心。”

蘇灼之剛想反駁，又聽到謝玦繼續道。

“在我生辰那日，你騙我說給我煮長壽面，後來就消失了。這是我最刻骨銘心，也最糟糕的一次生辰。我很後悔吃那碗長壽面。”

平靜無瀾的語調，沒有多少情緒起伏，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但蘇灼之聽得心裏一緊，湧起絲絲縷縷的酸澀和懊惱。

有些心虛。

因為他确實利用了謝玦對生辰的重視，轉移了他的注意。這做法有些傷人。

可、可那也是謝玦先騙他的啊。如果不是魔尊，又怎麽會……

蘇灼之剛想說出這些反駁的話，卻在擡眼跟謝玦對視上，看到他的眼神時，說不出來了。

仿若一只被雨淋得濕透的可憐小狗。

蘇灼之移開視線，小聲嘀咕：“我也只給你做過長壽面啊，我爹都還沒吃過呢，不想吃就不吃呗……”

只給你做。

這幾個字，很神奇地讓謝玦情緒好轉，漆黑的眼底多了一抹亮光，很輕易地被安撫住了。

“很好吃。”

蘇灼之遲鈍地反應了片刻，才明白過來，謝玦是在說他做的長壽面。

這誇獎，讓他本人都聽不下去了，臉尴尬得有點紅。

很普通的一碗面而已。而且他當時心思都放在逃跑上，心急火燎的，能做得有多認真？

謝玦還是跑出去找了他一趟之後，才回房間吃的，面都坨了，更難吃。

蘇灼之不想跟他說這些，飛快打斷話題。

“行了，你留在這，我很快回來。”

他見謝玦還想跟，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回趕，按到座椅上，命令道：“坐下。”

謝玦想起身，他兇巴巴瞪：“你不聽我的？”

一副我要生氣了的模樣。

謝玦一時遲疑，停住動作。

蘇灼之趁機轉身就走，甩掉某條如影随形的大尾巴，飛快出門。

謝玦是沒跟去，但一縷魔氣追了上去，緊緊黏着小少爺。

難得自己一個人，蘇灼之呼出一口氣，放松下來。

擦幹手，從淨房出來，打量了一眼四周。

這裏是謝玦的地盤，想要跑并不容易。謝玦想太多了。他最多只能借機留意觀察地形路線。

不過，都答應了謝玦很快回去，晚了，他可能又要發瘋。

所以，他只是簡單看了幾眼，就往來時的方向走。

轉彎時，面前投下一大片黑影，差點撞上。

蘇灼之吓了一跳，擡頭看去，更是驚恐。

那是一個魁梧如熊的男人，兇相畢露，眉毛上橫着一道蜈蚣似的傷疤，更添幾分狠意。

蘇灼之連忙後退數步，渾身警惕，狐耳下壓，尾巴的毛毛倏地炸起，顯得大了一圈。

左護法的視線不由得被吸引，有點手癢，想摸摸。他不解問：“你是誰？怎麽會在這？”

莫名的，他想起了尊上前幾日總拿着的白狐面具，跟面前的小妖挺像的。

尊上喜歡狐貍的話，他抓一只送去？不過，這只小妖好漂亮，他都有點想養了。

蘇灼之沒回答護法的話，環顧四周，一心只想躲開，躲不掉的話，只能反擊了。

他繞開對方，想迅速離開。左護法伸手想抓他，手卻突然一陣刺痛，猝不及防叫出聲。

左護法震驚：“尊上的魔氣？”

一縷魔氣纏在蘇灼之身側，以絕對的保護者姿态，宣告這人歸他所有，任何人都不準碰。

蘇灼之趁機快步跑遠，謝玦恰好出現在他前方的路上，他想都不想就跑到謝玦身後。

下意識的動作，最容易透露出人的感情。他自己都未必知道，他有多信任謝玦。面對左護法時，他立刻想到反擊，但從他發現謝玦的身份起，直至現在，他都未想過要喚出本命劍，刺向謝玦。

左護法扭頭看見，一時傻愣住，“尊上？”

這小妖是尊上帶回來的？是尊上的人？

左護法心中好奇，想再打量兩眼，但謝玦一動，将身後的人擋得嚴嚴實實。

“我将魔尊之位給了他，你把他當成我看待，他的話就是我的命令，明白嗎？”

左護法一臉做夢似的不可思議，但在魔尊的威壓下，他條件反射點頭應下。然後，被謝玦趕走了。

蘇灼之和謝玦又回了宮殿。

謝玦解釋：“他是左護法，實力不錯，你也可以使喚他。不過，少爺若有什麽需要的，我還是更希望你來找我。”

蘇灼之：“哦。”

左護法長得有些吓人，他倒也沒多想接觸。

謝玦繼續做事，蘇灼之坐在旁邊，漫不經心地吃點心，喝靈茶，有些無聊。

沒一會，謝玦看出來了，往他面前放了一堆東西，讓他玩着解悶。

都是蘇灼之逃跑那天，找借口在集市逛的時候買的，說去做面時，一股腦全塞給了謝玦。蘇灼之沒想到，謝玦沒扔，反而全帶回魔宮了。

蘇灼之有些意外，随手翻了翻，拿起當初謝玦挑的那個狐貍面具，戴在臉上。

這些都是他胡亂買的，并沒有多喜歡。

比起這些，他更想要自己的東西。

“謝玦，我的芥子囊呢？”

謝玦轉頭看了過來。

因為面具眼睛部位小，限制了視野範圍。蘇灼之一時只能看見他冷峻優越的下颌線，緊抿的薄唇。

擡眼往上，才慢慢對上他的眼睛。

眉峰如刃，雙眸深黑，長睫微垂，壓着幾分躁郁之色。

“你不喜歡這些東西？”

跟他一起逛街買下的。

毫不在意。

只想拿回芥子囊。

拿回了又想怎樣？再次計劃逃跑？

謝玦雙眸泛紅，難掩心中戾氣，血液在沸騰，手驀地攥緊成拳，青筋鼓起。

蘇灼之看不到這麽多，聽到他說逃跑，終于忍不住反問：“你把我困在這到底為了什麽？你說出來，我要是能幫你就幫，然後你放我走，這樣行吧？”

這話他早就想說了，只是謝玦的态度古怪，打亂了他的心神，如今才勉強找到機會。

謝玦忽然俯身靠近，單手摘下他的狐貍面具，讓他避無可避，直直地撞入他濃烈灼熱的目光。

“因為我喜歡你。”

沒來得及仔細斟酌語句。

沒有華麗動人的辭藻。

憑着本能，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表白。

“我愛你。”

“我想你永遠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