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沒想到那晚婁樹新給我發信息了，九點多的時候，他發了一張照片過來，桌子上放着蛋糕，牛肉幹，還有紅酒，他只發了照片，什麽也沒說。我開心極了，我的心意得到了他的認可，就說：

“牛肉你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再吃。”

雖然我用錫紙包着的，但現在肯定都冷了。

他說：“專門給我做的嗎？”

我笑道說：“嗯，快吃吧，隔夜就不新鮮了。”

那邊又在輸入中，一分鐘都沒發過來。我看着屏幕，一直在等，終于看到他說：

“我很喜歡。”

我心裏像有一股熱流，心髒砰砰砰跳，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揚起，我握着手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回，想了想才說：

“就當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他說：“我生日什麽時候？”

我說：“九月十五啊，你是不是忙忘了。”

今天已經九月十三了，他生日還有兩天。他說：

“确實忘了。”

我驚訝：“自己的生日都會忘。”

他說：“嗯，現在記得了。”

我看着屏幕，心裏有非常非常多的話，都忍不住和他聊，我想問他生日準備怎麽過，是不是要回家，我還想問問他的父親，當時我去了葬禮，但沒有安慰他一句，現在想起來很遺憾。如果當時我們能像現在這麽好，他在海上也不會那麽孤獨難過吧，想到那句“水好冰”，我心裏不是滋味，我總有一種感覺，那天他可能真的下海了。但千言萬語，我只能簡簡單單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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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

生日都能忘，拍的照片看起來又像在辦公室，現在說不定還沒吃飯。

那邊隔了很久回我：“好。”

我又看了一眼屏幕，放下手機，去洗澡了。

洗完澡我又看了眼微信，他給我發消息了，十幾分鐘之前發的：

“蛋糕我吃了。”

我開心地笑起來，立刻打字道：“怎麽樣？”

他回我：“甜了。”

“糖放多了嗎？”我刻意少加了糖，但想到裏面有那麽多巧克力，不甜也會甜了。他說：

“嗯。”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了，只好說：“那你早點休息。”

“嗯。”

還是簡單的一句話。

那之後我們就沒有聯系了，我已經休息了幾天，陳磊那邊已經不再擔心，就着手準備找工作，我先用了一天的時間精心修改簡歷，拍了一寸的照片，然後開始慢慢投簡歷。我還是想做銷售，投了兩家同類型的汽車公司，也投了其他的，我主要是瞄着中層的崗位去投，但這些崗位要求都比較高，基本都要5年的相關工作經驗，我做銷售沒多久，以前都呆在辦公室，只希望對方的HR能關注我的銷售業績亮點吧。

很快到了九月十五日，那天是星期三，思敏說她要加班，晚點回來。我本來都已經做好飯了，卻接到婁樹新的電話，我驚訝地接起，聽到他說：

“現在有空嗎？”

“啊……嗯……有……”我心裏有預感，有些不知所措，果然，他又說：

“一起吃個飯？”

我知道是他的生日，心裏很緊張，我之前就說請他吃飯，他拒絕了，現在他主動邀請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握着手機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耐心地等着我，我看着廚房還沒收拾的案板，突然說：

“要不你來我這邊，我做好飯了。”

他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才說：

“不去了，你來不來，我過生日，在外面吃。”

我想人家都過生日了，應該去，心裏還是緊張，回答：

“行，我來吧。”

他似乎笑了笑，又說：

“我給你發定位，你現在過來吧，不急，我還在公司，大概一個小時之後過去。”

“好。”

我們挂了電話，他果然給我發了定位，在金融中心附近，他家那個方向。我看着剛做好的菜，只能放在廚房，等思敏回來吃。我身上都是油煙味，快速洗了個澡，然後換了一身灰色的西裝，打車過去了。

到那家餐廳的時候，已經七點半了，是一家高檔的西餐廳，在一棟高層建築的頂樓，我乘着電梯上去，又耽誤了一些時間。在路上他就給我發了消息，問我到哪兒了，然後發了餐廳裏的座位號給我。

我在服務員的引導下找到了他的座位，這裏臨窗，視線很好，環境也很安靜，低頭往下看，能看到繁華的街道。大概上層人士都喜歡這種位置吧，俯首能将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夜景收入眼中。我到的時候他已經坐了一陣了，側頭看着下面的夜景，神情很淡漠。我走過去，他轉過頭來，微微抿唇：

“你來了。”

“嗯。”

“喜歡吃點什麽？”他直接向服務員點餐，先點了自己的，又問我。

我很久沒有和他一起吃飯了，坐在他的對面，在陌生的餐廳和座位裏，不自在又拘謹，只好說：

“和你一樣吧。”

“好，”他轉頭看向服務員，微笑道：“麻煩來兩份，再要一瓶XX年的Lafite。”

看到他開的酒，我知道這頓飯又要上萬了，不讓他去我那兒是對的，太寒碜了。我很拘謹，其實他以前也帶我來過這種餐廳，刷他媽的卡，那時候我沒什麽負擔，因為我們很熟，他也不止帶我去了一次，他說想和我吃完全世界所有好吃的餐廳。

聽起來很浪漫，我當時也覺得，當然，也很傻。

現在的心境和以前不一樣，今天是他的生日，我首先恭賀道：

“生日快樂，小婁。”

“嗯。”他點點頭，低頭喝了一口水，似乎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麽特別。我又說：

“沒來得及給你買生日禮物，你想要什麽？”

他轉頭看向我，笑道：

“不用，我今天也是臨時起意，本來準備加班，但想既然生日都到了，何不一起吃個飯。”

我慢慢放松，只要他肯說話，我就沒那麽拘謹，笑道：

“生日還加班啊，你也太辛苦了，今天就該好好放松。”

他搖搖頭，輕笑：“哪兒有那麽容易啊，忙一點才好。”

我看他的笑意不達眼底，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開心，還是對我沒有笑意，看看他一身整潔的深藍色西裝，開了兩顆扣子的襯衫領口，輕嘆：

“那這樣是不是很累？”

“是有點。”

“我的事麻煩你了，肯定耽誤了你不少時間。”

我們交流基本沒什麽對視，他一般看向窗外，偶爾看過來的眼神也淡淡的，我也不會直視他，大部分時間盯着他面前的杯子。他又看過來，淡淡說：

“這沒什麽。”

“嗯。”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也喝了一口水，腦子一熱突然說出口：

“你前段時間去旅游了嗎？”

“什麽時候？”他又看過來，眼神專注了點。

我想到他發的大海的照片，想到婁叔叔，結結巴巴道：

“就是……就是婁叔叔走以後……”

果然，他的神情僵硬下來，我懊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人家過生日，我提人家剛剛過世的爸爸，但話已出口，我緊張得舌頭打結：

“對……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扯到這個了。

他眼神冰冷，淡淡“嗯”了一聲。我更羞愧了，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氣氛被我搞僵，他徹底僵冷下來，我在這種氛圍中更加緊張，低下頭，不知所措地又說了句：

“你……你節哀……”

我簡直想扇自己一巴掌，我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人家過生日啊！我有病啊！我真的腦子都傻了，看他冷冰冰看過來，又做了一件傻事，我拿起手機，想緩和一點氣氛，就給他發了一個紅包，幹笑道：

“小婁，生日快樂哦！”

我在發紅包，也不敢看他，還是硬着頭皮看了他一眼，他雙手交疊撐在下巴上，不看我了，轉頭看向窗外。我給他連發了兩個，都裝的兩百元的，看他不為所動，又尴尬道：

“快點收紅包吧。”

他淡淡瞟了我一眼，拿起手機說：“嗯，謝謝。”

他沒有收，服務員剛好上菜了，也開了酒，緩解了我的尴尬。聞到食物的香氣，我終于放松，可以不用尬聊了，吃點東西就有事做，我迫不及待拿好餐刀和叉子，他也慢條斯理拿起餐具，看來準備吃飯了，不想和我說話。吃到一半我才想起我們還沒喝酒，酒都倒了半天了，一口都沒動過。我只好舉杯，再次慶賀：

“小婁，為你又長大一歲幹杯。”

他也端起酒杯，和我碰了碰，靜靜喝了一口，還是沒什麽話。大概喝了酒，我膽子大了點，想到以前，突然感慨：

“真快啊，你都27了。”

我也馬上快29了，回想當年，我們都還是小孩子，我最後一次陪他過生日，都是七年前了。

他終于擡起了頭，和我說了句：“是。”

這時候我終于明白我們為什麽沒有話了，已經快七年了啊，快七年沒有講話了，再熟悉的人都變得陌生了，沒有話很正常，我不知道他的生活軌跡，他也不願意透露，怎麽會有話題聊呢？

想到這裏我很傷心，又默默喝了一口酒，嘴裏的牛排也沒有滋味了，我突然覺得這頓飯是一種煎熬，我為什麽要來忍受這種煎熬。我越吃越沒有胃口，嘴巴都酸了，又喝了一口酒。

他估計也吃得沒有滋味，一直默不作聲的，看我喝酒，也端起酒杯，靜靜喝了一口。我看着他抿酒的姿勢，真的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小時候他哪裏會這樣端莊啊，像個孩子一樣，即使有良好的家教，在我面前，還是很可愛随和的，喝到很醇香的酒還會和我說：

“哇哥哥，這個酒好好喝，你快點嘗一口。”

然後我就被他騙着喝了一口又一口，在腦子暈暈乎乎的時候被他吻住嘴唇。吃飯也要接吻啊，真煩人。

現在我們各喝各的，心裏像隔着一條楚河漢界，我越想越不是滋味，看着他如今冷漠、毫不在乎的模樣，忍不住道：

“你為什麽不和我說話？”

他擡起頭來，驚訝地看着我，我受不了這樣沉默的氣氛，明明叫我來吃飯，還架子端得這麽高，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我氣道：

“你有什麽好氣的？又不是我不聯系你，是你不聯系我。”

我現在特別想和他吵一架，說說當年的事，當年的決絕真的像把刀插在我胸口上一樣，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現在想起來還會痛，我從來沒有被這麽傷過，我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餐具，不想吃了。

你不爽，我也很不爽。他放下餐刀，靜靜地看着我，終于說：

“有什麽事嗎？”

諷刺的眼神，諷刺的口氣，我蹭地就火了，面向他，争鋒相對：

“沒事，你有事？”

他唇角輕抿，又是那種諷刺的笑，我再也受不了，站起來就想走，他卻說：

“我也沒事。”

氣氛又僵硬下來，我忍了又忍，看他的樣子也不是想找茬，想到他生日我們好不容易吃個飯，也不想再鬧僵，就一直坐着。我低下頭準備玩手機，他卻開始說：

“不好吃嗎？”

我沒搭理他，他看了我一會兒，又說：

“你給我發了多少紅包？”

你自己不會看嗎？他應該拿起了手機，點開了微信，收了我的紅包，突然說：

“再發一個，這個數字我不喜歡。”

我突然想到兩個紅包就是四百，又提到他父親去世，确實不太吉利，就準備再給他發一個。我本來準備給他裝兩百元，突然又問道：

“你想要多少？”

他眼睛裏終于有了一點笑意，随和道：

“你給我發多少我就收多少。”

于是我小氣了點，只給他發了六十六元，他收下了，又說：

“可惜沒有建群，我想搶紅包。”

要求不要太多，知足OK？

我當然沒說出來，他也識趣，又說：

“你給我發了這麽多，應該不會有禮物了吧？”

他請我吃上萬的飯，我給他發幾百的紅包，是有點寒碜，只好說：

“你想要什麽？”

其實我不想給他買了，我沒什麽錢，在他面前就是窮人一個，他的禮物我買不起。他說：

“你買不起。”

“…………”

他好笑地眨眨眼睛，我黑了臉，他又舉起手機來看，似乎心情好了點：

“算了算了，已經發了四百多了，可以了。”

群兒傘-棱留究貳傘“究[留’

我忍不下這口氣，又給他發了六十六元的紅包，似乎能掙點面子回來，他收下了，好笑道：

”收到了，謝謝啊。”

我看到他手上的表，心想應該挺貴的吧，他不會想要表啊車啊什麽的吧，我真買不起。有了這個小插曲，我心裏舒服了點，又喝了口酒，這酒挺好喝的，比我買的好喝，喝起來比較絲滑，鼻子裏又有濃濃的醇香味。他為我斟了酒，看到我的盤子裏還剩一半食物，問道：

“還想吃點其他的嗎？”

我搖搖頭，氣都氣飽了。他說：

“你在刻意矜持嗎？”

我驚訝地看着他，他還在吃，看起來心情很好：

“你以前可不會吃這麽點。”

“以前是以前，現在沒胃口。”

“為什麽？”他有點好笑。

“你說呢？”我學着他，反問出來。

他笑起來，似乎真的被我逗笑了，認真道：

“不會是因為我吧？”

我覺得直接承認傷他面子，笑着說：

“哪裏啊，看到你吃哪裏敢沒有胃口，陪也要陪完啊。”

他還是笑，又吃了一口說：

“那就快點把它吃完吧，不是陪也要陪完嗎？”

我只好再次面對眼前的牛排，其實挺好吃的，真的，他帶我吃的東西，都是很好吃的。

這頓飯我們還是比較和諧地吃完了，他起身去結賬，我看着面前吃得差不多的空盤子發呆，看到旁邊的紙巾，突然有了主意。

他回來的時候，我将用紙巾折好的小船送給他，得意道：

“喏，送你的禮物。”

他拿起來，好笑地看了看，說：

“我一拿回家它就被壓扁了。”

我說：“那你就不要壓扁啊。”

他說：“這也太随便了。”

我說：“哪裏随便了，這很有紀念意義啊，這是一只小船。”

“小船有什麽意義嗎？”

“有啊。”我想到他發的大海，想到小船可以撈起他，但這是一只紙船，一入水就化了，只好強詞奪理道：

“這船很可愛啊，一般人不會送這種禮物。”

他說：“确實不會，只有你，一只玩具船都不舍得給我買。”

“我給你發紅包了！”

“紅包也不能當禮物吧。”

“你自己說了，我又買不起，禮輕情意重，這船我親手折的，比買的實在多了。”

“行吧，”他看起來還是嫌棄，将船又放我手上，低聲道：

“你先幫我保管吧，別把它壓扁了。”

我們向門口走去，我手裏還抓着一只船，覺得傻乎乎的，不爽道：

“你嫌棄啊？”

“你覺得呢？”

“你自己也不提前說啊，我怎麽知道你要叫我來吃飯啊。”

“你難道不應該提前準備嗎，你前兩天還說今天是我生日。”

我們兩個突然像小學生一樣，一路吵到電梯口，我看他實在介意的模樣，又說：

“好吧，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好了吧。”

他回過頭來，笑道：“真的？”

“嗯。”

“這個，”他說，他打開手機給我看：

“我把鏈接發給你。”

我看到那件奢侈品牌的襯衫，心想他還真是獅子大開口啊，要好幾千呢。我立刻不幹了，說：

“我買不起。”

“怎麽買不起？”他也不幹了，“你一件衣服也買不起？”

“很貴啊！”我終于忍不住吐槽了，他買無所謂，我買有所謂啊，那麽貴，抵得上我一個月還的房貸了，我本來就辭職了，這兩天又買了烤箱又給他買了酒，哪裏還有什麽錢。買是買得起，但買了我就更拮據了。

“你一個月工資不是也不低？”

“你非要讓我用一半的工資給你買？”

“對啊，這樣才顯得比較貴重，如果你一個月掙兩萬，只給我發四百的紅包，是不是太廉價了。”

我眼睛都氣紅了，這哪裏講得通，我明明發了五百多，他是不是忘記還收了兩個六十六的紅包了。我氣道：

“不買。”

他冷笑：“你好摳啊，我幫了你這麽大的忙，過生日還請你吃飯，你就送我一張紙。”

我氣得無語：“這哪裏只是一張紙，這是一只小船，我花了心思折的。”

“哦。”

“再說了，我之前還給你烤蛋糕了，烤牛肉幹了，也給你買酒了，我花了很多時間烤好的。”

“哦，”他看起來終于高興了點，又說：

“行吧，那再要一份蛋糕吧。”

“這還差不多。”

“別放那麽多糖，甜啊。”

“蛋糕本來就要放糖。”

“那你就做個無糖的。”

“無糖的不好吃。”

“你又不吃，是我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