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向死而生
翌日寅時,悅禾便起來梳洗打扮,待一切就緒後,又入宮向帝後辭別。
宮中上下一片喜氣,群臣道賀,在禮部的操持下,這場出嫁辭別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之久,悅禾也不知跪拜了多少回。
“跪——”
随着禮官的唱和,悅禾再次跪拜帝後。
皇後輕拭眼角的淚滴,又快步上前将悅禾拉起,說了些叮囑的話,情到濃時,聲音幾經哽咽,不免掉下幾滴淚來。
一旁的諸後妃與公主也跟着抽泣起來,或虛情,或假意,福公公見皇帝臉上隐隐有些不悅,又恐誤了吉時,忙寬慰解勸,方略略止住。
才将悅禾送至宮門口,便見外頭已擺放了不少箱子,大大小小,少說也有上百件,無一例外,上面都系着紅綢,為首的男子翻身下馬,他一襲紫衣,胸前繡着一朵祥雲印花,又自稱是雲兮山莊的人,今日為迎親而來。
皇帝允後,男子态度謙卑,又說了幾句,左右不過都是些替莊主答謝的話。
時卿站在人群中,是翻了數次白眼,她本就沒什麽興致,可拗不過曦月的軟磨硬泡,只得來看這場無趣的戲碼。
反觀曦月,倒是興致盎然,只恨不得将眼睛長在那些人身上,又指着一人道:“公子你看,那為首的人生得倒是俊俏,再瞧他旁邊的,容貌也是不錯。”
話音剛落,一老婦人忙拉過她的手,嚴肅道:“小哥兒,可千萬別指,要是因此冒犯了神仙,神仙可是會降罪于你的。”
曦月一個沒忍住竟笑了出來,“神仙?”
“小哥兒莫不是不知雲兮山莊?”
見老婦人是一番好意,又一副認真的神情,曦月也不好再笑,只得強忍,她搖頭道:“不知。”
老婦人将所知一一道出,雖大多都是世人杜撰,又有些誇大其詞之嫌,但禁不住曦月喜歡聽。
“小哥兒你瞧瞧,那幾位一眼便知不是凡人,想來咱們驸馬爺比之更甚。”
“老人家說得是。”曦月點頭笑着,又瞧了瞧身旁的時卿,故意道:“只是若真是神仙,驸馬爺又怎會短命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驸馬爺乃是慈航普度天尊座下的童子,今世下凡本是為歷練。但十許載過去,慈航普度天尊對其是愈發想念得緊,自然是要召其回到天上去了。”
..
雖聽過不少傳聞,但像這麽離譜的,時卿倒還是頭一回聽到,她沒好氣地嗔了那罪魁禍首一眼。
曦月絲毫不懼,不僅吐了吐舌,還俏皮地向她眨眼。
這厮還真是..愈發來勁了。
時卿不願再搭理她,又将目光移到了送親隊伍上,齊國皇帝還真不是一般的重視,竟派出了鎮國将軍來護送,洛陽城中又張燈結彩,處處洋溢着喜氣,百姓夾道歡送。即便是迎接凱旋的将士,都沒這麽大的排場。
還派些戲子假扮雲兮山莊的人來迎親,不論真假,都将這婚事給徹底板上釘釘了,這算計怎叫一個妙字了得。
只可惜呀,他越是如此,便越将自個兒的女兒往死路上逼。倘若她不認下這門親事,那悅禾也回不來了,這份天家恩寵,也不過如此。
“戲也看夠了,該走了吧。”
曦月雖有些意猶未盡,但送親的隊伍已逐漸遠去,便收回了目光,“公子,咱們接下來要去揚州嗎?我聽說那地方人傑地靈,尤其是美人兒衆多。”
“不,先去江南,再回家。”
此話恍如晴天霹靂,使曦月臉上寫滿了哀怨,“啊?這麽快就回去了?”
曦月愁得直跺腳,聲音既像撒嬌又像是耍賴,“我不想回去,我都還沒玩兒夠呢。”
瞧這模樣,就跟誰要将她關一輩子似的,時卿無奈道:“又不是不再出來,放心,有你玩的時候。”
“此話當真?”曦月瞬間展開笑顏,緊接着又道:“那咱們何時再出去?又去哪裏玩兒?”
時卿看向送親隊伍離去的方向,笑容中頗含深意,“相信要不了多久。”
雖說時卿已決定回山莊,但也不急于一時,又想起莊裏的那些人,便打算帶些東西回去,曦月一聽說要采買,那叫一個興奮,是拽着時卿便往集市跑,一個時辰下來,便已塞滿了整整一大車。
二人也不在意,只是這揮金如土,還是引起了不少的關注,又有商鋪掌櫃争相拉客,拉不過的難免罵上幾句,偏生倒碰上了氣性大的。因此大打出手,怎麽勸都沒用,還驚動了衙門。
時卿可不想被這些事兒絆住腳,放下些銀兩,便拉着曦月走了,這下卻更了不得,為搶奪那點銀子,是又打了起來。
因走官道保不準會跟送親隊伍遇上,又恐官差追來,時卿便租了艘畫舫,改走水路,一路飽覽諸多風景,縱情于山水,閑時又釣釣魚,戲戲水,倒也好生快活。
而悅禾一行人,路上雖有颠簸,但總算是在第八日如期抵達,只是望着那聳立于雲端的山莊,鎮國将軍犯了難。
這樁婚事早已人盡皆知,可雲兮山莊卻根本不在意,竟無一人來接。
就在他捉摸着是否要上山時,悅禾的聲音從車內傳來,“将軍,這一路舟車勞頓,将士們也辛苦了,今日天色已暗,想來也不宜上山,還請将軍讓将士們歇一宿。”
悅禾的及時解圍,讓鎮國将軍松了一口氣,“是,殿下。”
司音與幾位丫鬟在一處空地兒拉起了幔帳,又在裏頭布置了一番,待一切就緒後,司音這才去請悅禾。
此舉吸引了不少将士的注意,悅禾身着喜服,頭上蓋着喜帕,雖看不見容貌,但這喜服卻将她的身姿展現得淋漓盡致,原本還刮過幾陣風,誰知在她下車時,風卻沒了,只能在心底暗嘆可惜,未能一睹那傾城之貌。
入了幔帳,悅禾這才挑起一半蓋頭來,又将兩端懸于鳳冠之上,待簡單用過一些茶點後,便與司音下起了棋,是一點兒都不為婚事所憂。
但鎮國将軍卻不然,因派出去的十幾位士兵只回來了一個,而那一個還未說上一句話,便毒發咽了氣。
早聽聞雲兮山上蛇蟲遍布,他也有所準備,可沒想到抵禦蛇蟲的藥物在這兒竟失了效,複又命士兵換上鎖子甲,将露出來的四肢用鐵片包裹,誰料那隊人上山後,卻是無一人回來。
這幾番折騰,讓鎮國将軍坐不住了,便只得去将此事告知悅禾。
“實不該打攪殿下清淨,可這雲兮山着實兇險詭異,末将愚鈍,幾經輾轉,都未能找到上山的法子,還請殿下賜教。”
悅禾擡首,看向那漫天星辰,緩緩道:“雲兮山莊地勢奇高,山上又蛇蟲遍布,你的人想來是躲開了蛇蟲,卻沒能躲過機關陷阱吧。若不是莊裏的人,還妄圖上去,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
鎮國将軍只當她是不願嫁,便提醒道:“殿下,如今離陛下所定的婚期不過只剩兩日,若兩日後還未上山與莊主完婚,只怕..”
複又拱手道:“請殿下賜教,末将定護送殿下安全抵達山莊。”
“那将軍不如放火燒山吧,雲兮山莊的人瞧了,必然會出現。”
悅禾說得輕松,可鎮國将軍卻冷汗直冒,也意識到他所言不妥,不然悅禾何至于說這一番話。
他要是敢這麽做,只怕火還沒燒到山莊,就燒到他自己身上了。
“末将該死,求殿下莫再與末将說笑了。”
态度比原先恭敬了不少,悅禾也不再難為他,向司音使了個眼色。
司音将一早準備好的信交給他,待看後,他嘆道:“殿下此計妙哉!”
可轉念一想,他又道:“可殿下又如何能認定那雲兮山莊的人會中計呢?”
“将軍只需照辦即可,雲兮山莊的人自然會來迎接本宮。”
“只是若此事敗露,恐殿下會..”
“父皇只叫将軍護送本宮,至于如何嫁給時卿,應該沒吩咐吧。”
聲音由高至低,處處透着皇家的威儀。
将軍只得将疑惑咽下,“是。”
待他走後,司音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眼中帶着殺意,憤憤道:“不過就是一鎮國将軍,不僅對殿下不敬,還妄圖探究殿下的心思,改日叫他死在我箭下才好。”
悅禾手裏攥着白子,目光在棋局上打轉,勸道:“倒也不至于與他置氣,左右不過是別人想知道。”
“可瞧他那話頭,讓人聽了都生厭。”
“厭歸厭,但他也是個有腦子的,沒繼續說下去。”
悅禾落下一子,“該你了。”
司音再看棋面,頓覺毫無勝算,“殿下棋藝高超,是司音輸了。”
悅禾輕笑搖頭,“鹿死誰手,未曾可知,司音,你斷不該這麽快便認輸。”
在司音疑惑的目光之下,悅禾取過黑子,落在了最不該落的一處,“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再複看棋面,原本處在困境的黑子,竟是一改先前頹敗之勢,僅在頃刻間便扭轉了局勢!
這一手黑棋實在是甚妙,不光做活了原本在角落處孤孤單單的死棋,甚至連接到了位于中腹的棋子,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一子的影響力就像蜿蜒的樹蔓般四處延伸開來。不僅擴張了自己的地盤,甚至從一定程度上緊緊牽制住了白棋接下來的發展。
至此,黑白兩棋,再次保持着一股微妙的平衡。
司音拱手道:“司音受教了。”
将軍叫來屬下去準備了一番,按悅禾信中所寫,足足置辦了一天一夜。
待一切就緒後,悅禾召來将軍,一入幔帳,只一眼,使得将軍震驚不已,又慌忙跪下道:“臣叩..”
“咳——”
司音輕咳一聲,“悅禾殿下說了,将軍勞苦功高,不必行此大禮。”
将軍看了看司音,複又鼓起勇氣探了探悅禾,眼中情緒尤為複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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