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酒盡桃花涼13
近十年,有個問題困惑花雕很久了,為什麽慕卿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幾天,而且消失的時間還像是很有規律似的,花雕掐指一算,這樣的事大概每三個月發生一次。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惑,花雕開始想方設法從慕卿那裏套話:“師父,你每次離開我,都幹什麽去了呀?”
慕卿倒是不好奇為何她會這麽問,在心底已經排練過無數次答案,淡定道:“賣酒啊傻孩子,不然你這些吃的穿的哪裏來?”
花雕拽着他的袖子撒嬌,嗲聲嗲氣道:“那下次你帶上我好不好,人家也想一起去嘛。”
她不相信只是賣酒這麽簡單,肯定還有別的,指不定慕卿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慕卿語塞:“……”
他沒騙她,賣酒是真的,剩下的時間在月半“渡劫”也是真的,不過他不想告訴她這件事,也不是很想帶花雕去,心想着萬一被她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事,那就不好了。
可花雕依舊拽着他的廣袖不放手,望着他,滿眼的期待,他自然是怕她失落的,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終究是說了句“好”。
離了望南山,慕卿問她夏天想去哪裏,本以為她會說全縣,畢竟她和趙澤毅青梅竹馬,多少年的玩伴了。花雕卻思索了片刻:“臨初,臨初可以嗎?師父我們在耿安國這麽多年了,還沒有去過臨初呢。”
慕卿不想去臨初,那裏作為一國之都,人多口雜,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可他又怕花雕的期望落空,就應道:“嗯,好,就去這一次。”
慕卿已經打好了心裏的算盤,到時候就找個理由離她遠一點兒,別讓她發現什麽不對勁。
自己的小小願望得到了滿足,花雕開心得一蹦三尺高,上去就是一個大字抱住了慕卿:“磨精,最愛你了。”
慕卿滿眼嫌棄地把她從身上扒下來:“少來。”
這也太容易滿足了,這要被人哄得團團轉,以後二兩銀子彩禮就跟哪個男人跑了,他還不得虧大發了。
細算,花伶年将十五,按耿安國例律,女子十六便可出閣,想着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慕卿心中竟然有一點不舍,這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丫頭啊——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一颦一笑都牽動着他的心。
見她笑,他也跟着笑;她哭,他也跟着難過;她犯了大錯,他打在她手上,痛在自己心裏……慕卿想,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上蒼給了他不該背負的劫難,也給了他這麽好一個女孩子。
離了望南山,就是臨初邊界,花雕哼着歌兒飛快地驅着馬,開心得像個索要糖果得到了滿足的小孩,恨不得下一秒就飛到臨初。
聽着車廂裏的酒壇叮當作響,慕卿心裏有埋怨,在後面絮叨道:“唉,傻子,慢點兒,別把我的酒壇都磕碎了。”
“嗷。”花雕這才知失了分寸,攏了缰繩,放慢速度。
都市自有都市的繁華,臨初遠勝于她之前去過的任何地方,巍峨高聳的樓宇林立,自成一路氣派,這裏的人們都環珏佩玉,談吐中裏有股子溫文儒雅的氣質,哪像之前她在湖浙遇到的兩個嬸嬸,光着膀子扯着嗓子站在田埂上一罵就是半下午。
以前覺得慕卿站在人群裏就是鶴立雞群,現在看來這裏人人舉止談吐都不凡,他紮在人堆裏倒是一點都不起眼,京城裏的人愣是把慕卿比下去了是怎麽回事?神仙太多了嗎?
聽着身旁人一聲聲“哇嗷”,慕卿打心底覺得,此時的花雕像一個進城的鄉下人,沒見識表露無疑,可口嫌體正直,慕卿生怕她走丢了,緊随着她,一路走走瞧瞧,寸步不離。
他們去了臨初最好的酒樓,幾十壇子酒也不知道賣了多少錢,花雕見着慕卿揣着一把白花花的銀子進了兜,她向來不問柴米油鹽,這些事都歸慕卿操持着。
二人在酒肆吃過飯,投宿了客棧。
花雕上午的新鮮勁兒過了,下午開始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着慕卿,生怕他跑了似的,甩都甩不掉,就差沒有跟着他去茅廁了。
十五的那天月亮很大很圓,天空中沒有半絲陰雲的遮擋,月光如水般傾瀉,鋪撒在九州大地。
慕卿甩不開花雕,沒辦法,只能早早地告訴她,他睡了,不要來打擾他。可花雕想着今晚月色甚好,想要和他一起看月亮。
只是賞月而已,這麽小的要求慕卿沒理由不答應吧。想想,兩個人,并肩而坐,天涯共此時,就……很浪漫啊……
花雕猶豫着要不要敲門,卻聽見門內有動靜,太好了!慕卿還沒睡。
屋內并未點燈,花雕偷着從門縫瞧過去,月光透過窗紙照進屋中,籠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慕卿是誰?
像是處在火中,又像是在冰窖裏,如同螞蟻瘋狂地噬咬着每一寸皮膚,慕卿難受得厲害。他的臉色蒼白,體無完膚,身上布滿了道道的血痕,即便布料早就被抓爛了,雙手沾滿了鮮血,卻還在身上胡亂狂暴地抓撓着。
花雕突然憶起來五歲那年,她偶然推門而入,那個雙目赤紅的他,開始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那一切,真的都不是夢。
眼前的景象讓人難以置信,花雕捂着嘴,哽咽着推門而入,抱住他:“慕卿,你怎麽了慕卿?”
趁着意識還不是很混沌,慕卿一把打暈了她。
第二天一早,慕卿正坐在房間的矮桌前,悠悠喝着茶,看着一旁的花雕望着自己犯怵,又給她倒了一杯,示意她過來喝。
猶豫許久,花雕終于啓齒:“師父,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驀地望向他潔白的脖頸,怎麽回事?昨天明明看到上面有一道血痕。
“你幹嘛?”對坐人感受到了她刨根問底刀子似的目光。
“我要看看!”花雕一把過去抓住慕卿的衣領,把他上半身衣服扒了下來。
依舊是她羨慕的膚如凝脂,光潔得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
沒有!什麽都沒有!
慕卿狐疑地望着她,一副“你在幹嘛”看戲的模樣。又反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嘀咕了一句:“沒發燒呀。”
地面也光潔如新,花雕記得,這裏,這裏,昨天滿地都是血漬啊!
不對,一定有什麽不對,這肯定不是夢,花雕驀地想起,昨天她抱慕卿時,自己也沾上了滿身的血跡,那件衣服,跟現在穿的不是同一件……
花雕回到房間裏倒騰了一番,她衣服呢?
兩個時辰以前……
慕卿剛起床,看見地上躺着的花雕,望了望四周的狼藉,微微嘆了口氣。
唉,她不該來的。
雖然昨天慕卿千叮咛萬囑咐,花雕還是來了。
爾後,慕卿把花雕抱回了屋,把她沾血的外衣剝下——那血漬是花雕昨天抱他留下的,又替她斂好被角。
随即又收拾好自己屋裏帶血的床單和衣物,和花雕的那件衣服一并拿去燒掉。
地面上的血漬也很多,慕卿打了一盆熱水,放了些皂角,一寸寸地刷着,罷了還用幹毛巾,把地上的水吸擦幹,然後假裝淡定,去買早飯。
“師父……”花雕看慕卿光顧着喝茶,也不理她,在桌子下用腳推了推他。
這個人,明明有事瞞着她,她都看見了,為什麽他還這麽淡定?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開門見山,花雕直接發問。
“嗯?”迎上的确是慕卿迷茫的眸子。
一定是哪裏不對!難道昨天的事情是夢魇?不可能,那血那麽真,月光那麽亮,還有,花雕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回的房間。
到底發生了什麽?師父究竟在刻意隐瞞着什麽?花雕迫不及待想知道,或者,這又是師父想把自己拒之千裏之外的把戲?
不,無論變成什麽樣,他終究是自己心中那個白衣無瑕的神,不可一世,睥睨衆生。花雕不想再離開他,無論出于什麽原因!而任何客觀的原因,休想再讓他們分開。
“磨精你過來,靠近點。”花雕突然放下碗筷,筆直地站在桌子旁邊,朝他示意道。
“嗯?”雖有疑問,但慕卿還是照做了。
花雕将他抱得很緊很緊,似乎一個不留神,懷中人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能有事瞞着我,有什麽苦,我們一起受,有什麽劫,我們一起渡。”
慕卿的手悄然摟上了她的肩,只是默默地回應着她的擁抱。
不,他做不到,他可以答應她任何要求,除了這一個。渡劫也是他的劫,跟他的小丫頭一點關系都沒有。
花雕該追逐着她的小時光,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平安喜樂。
未來的幾日依舊是到處走走逛逛,慕卿給花雕買了些亂七八糟的小物件,還反複告誡她:“臨初咱們就來這一次。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一并都去了,要不以後沒機會了。”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兩人像一對要好的姐妹,走在路上,畫面相當和諧,時不時引來路人注目。
“聽說柳源戲班的花二爺排了出新戲。”路邊有人說道。
“唉?是嗎?那我可得去看看。”另一人語氣裏有驚奇和期待。
隔得老遠,“柳源戲班”四個字還是飛入了慕卿的耳朵,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不是當初帶走花雕姐姐的沈佳期所在的地方嗎?順着這條線索走下去,或許可以找到花雕的姐姐,那花兒不是就找到了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嗎?她會開心的吧。不過他沒有立即把這件事告訴花雕——這一切都沒有成定數,到時候怕是期望換來失望。
“哇,磨精,那棟樓好漂亮啊,我們進去坐坐吧。”花雕又像是發現了寶藏,指着不遠處的一棟高樓道。
飛檐反宇,雕梁畫棟,是很精妙。慕卿眯眼一看,牌匾上寫着“媚香樓”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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