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戲子入畫滿臨初16

白無垢是在一周後才回到柳源戲班的。

呆在回風寨期間,霜滿天跟他分析了一遍各國的局勢,陳述了其中利害關系。

玉霄、日辄、花遲三大國對立,耿安夾雜在中間,自成一派,卻也讓各國虎視眈眈。關隘寶地的位置,數之不盡的礦産,是耿安鉗制三國的籌碼。

一旦哪國拿下了耿安,無疑國力大增,這對其他兩國都不利,另兩國必然會舉兵相對,只怕到時候鬧得腥風血雨,又是一場場惡戰,遭殃的是天下芸芸衆生。此外,也不排除三國瓜分耿安的可能,雖然這種可能的确很小。故而,耿安必須自保。

如果霜滿天坐上了皇椅,疲于處理國家政事,軍武方面他難免要分心,顧不得那麽周全,三軍戰力肯定會削減,耿安必是危于累卵。

聽着霜滿天唾沫橫飛地講着朝局,白無垢內心小小地鄙視了他一下,說了這麽多,就是把當國君這個最累最磨人的鍋甩給我呗。終于,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如果你有一天再也不能守護這個國家了,那我們該怎麽辦?”

白無垢想的是另一種可能,霜滿天作為将軍,随時都有可能光榮在戰場上,就是表達出來比較委婉而已,霜滿天精明着呢,肯定能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到時候,耿安的江山,會由誰來守護?

“找趙亮,他性子雖然粗了些,可他是一個帶兵打仗的好手。如果我和趙亮都嗝屁了,還有趙亮的弟弟趙明,你的大皇叔白奕飛,大皇叔的侄子白衛晁……”

耿安國能武的高手多如牛毛,霜滿天列了一串名單,這也激起了白無垢的好奇心:“那你為什麽不讓趙亮他們去殺敵,你去當國君啊?”

霜滿天并未做聲,只是用一種如水般缱绻的目光注視着他,嘴角微微上揚,那模樣似笑非笑,心念道:為了你啊,傻瓜。刀拿在別人手中哪有拿在自己手中安心呢。

四歲前,白無垢都生活在宮裏,雖錦衣玉食,馔玉炊珠,卻并未記事。長渝一戰後,霜滿天帶着他定居在回風寨,他們有家都不能回。回風寨占盡天險地勢,發現霜滿天等人行蹤後,芈氏雖然在派人監視着他們,但并未采取任何行動,一來是忌憚霜滿天這個“滿朝第一大将軍”的武力值,更重要的是,芈氏相信霜滿天爛泥扶不上牆,成不了什麽氣候。

之後霜滿天無意間将白無垢混在沈佳期的戲班裏偷摸地弄下山,一是讓他走出芈氏的監控範圍,二是讓他看看外面的世界,體察一下國情。

白無垢在回風寨小住了一兩天。交代完該交代的事情,霜滿天就趁着微垂的夜幕,把他趕下了山。

幾月後的冬至,就是三家交接繼位大典,霜滿天讓他回去好好“準備準備”,讀些書,長些見識,別到時候丢了白家的臉。

回去路上,白無垢揣着霜滿天給他的一錠銀子,踢着路邊的石頭,滿臉都寫着不高興:騙人呢吧,什麽國君,這麽遠的路,下山還要自己走,也不來個人送送,還挑了個這麽偏僻的小道,夜這麽黑,山裏這麽危險……鐵嶺山這麽大,半天晃不到一個人,銀子有屁用。

白無垢走了整整兩天才找到有車馬停靠的地方,期間累了就找個山洞小憩,渴了就飲山泉水,餓了就摘點果子吃,罷了他慶幸還好平時在回風寨沒偷懶,野外生存的技能學得不錯。

霜滿天其實一路都安排了人跟着他,山中沿途駐紮着百姓模樣的芈氏眼線,礙于人多目标明顯,霜滿天不得已讓白無垢趁夜獨自下山,就是怕他暴露。

“安全回去了嗎?”霜滿天盼星星盼月亮,終于在三天後盼到了跟白無垢的探子。

“屬下親眼看着那小子進了柳源戲班。”回禀的探子是宮裏的白氏家仆,還納悶,那個小鬼身上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讓霜滿天這麽在意。霜滿天派他連日連夜地跟着,還特地吩咐不能隔得太近……山中地勢複雜,雜草叢生,他險些跟丢。

“好的,我知道了,你回宮去忙吧。”确認無誤後,霜滿天心裏的石頭才落地。

柳源戲班在這幾天也沒閑着。日辄國五皇子許夜祈和許柔竺公主作為使臣來訪,素聞日辄國人喜歡舞文弄墨的這些花架子,耿安國為了盡地主之誼,把柳源戲班等一大堆班子請進了宮。

日辄此次來訪,算是正常的邦交,尋日裏,這樣的活動在國與國之間很常見,但有些表面上笑嘻嘻,其實暗地裏探查他國國情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戲館子裏,有聽戲之人老早就搶了個前排的位置,卻聽說花二爺一大早就進宮去了,面上浮着遺憾,說了句稀奇,失落而歸。

這是花伶第二次來耿安國皇宮,她遠遠地便看見了鱗次栉比的宮牆把天地分割開來,整個宮殿籠罩在了淺秋昏黃的氣氛之中,一切都顯得那麽的遙遠又不真切——雖然離上次來不過幾年光景。

日辄不比耿安,國境雖大,但境內多山,山上多奇草毒蟲,長期隔絕阻塞的交通使得日辄國樂于交流分享。你就想想,假如一個人迷失在大山裏,而他走着走着突然遇見了一個人,這該是一件多麽開心的事啊,還不得跟他說上幾句話,故而日辄極具包容性,多方面吸取他國各類文化精粹,鑄成了融合的多元化國家文化。

大概是因為投其所好,所以主客皆大歡喜,柳源戲班又小掙了一筆。

戲罷,聽有人說白無垢回來了,花伶不免心生歡喜,一路小跑打算奔出宮去迎接,在橋上卻和迎面而來的許柔竺撞了個滿懷。

許柔竺是日辄國國君的小女兒,日辄實行的是一夫多妻制,講求的是開枝散葉,故她上面有三個姐姐,五個哥哥,這麽多人都疼她,許柔竺可謂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凡事都仗着自己的性子來。

因為被撞到了腦袋,許柔竺有些吃痛,當即耍起了小性子:“不過是一個戲子,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敢沖撞本公主!”

花伶瞪了她一眼,并不道歉,不過是一個蠻夷之邦盜賊頭頭的女兒,還真蹬鼻子上臉,把自己當正兒八經的公主了?就這暴脾氣,不說玉霄那種泱泱大國裏的那些個王孫貴胄,就連耿安的芈夏初公主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比不上。

芈家有個女兒叫芈夏初,花伶在赈糧布粥的時候看見過,那才是真的大家閨秀,盡管人家一個字都不說,但站在那裏,裏裏外外的氣質顯露無遺。

啧,真的是人比人氣死人啊,一比掉了一大截。

花伶不怕她,可是也不讓着她,在戲班裏她也是人見人寵的“小公主”,況且,她也不是故意要撞上許柔竺的……

察覺到對面人不和善的目光,許柔竺不淡定了,她從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裏的寶,周圍人巴結她都來不及,這個小戲子憑什麽對她吹胡子瞪眼的,不行,她受不了這個氣!

虛榮心在作祟,許柔竺皓腕一伸,稍稍用力,直接把花伶推到了橋下水裏,四周飛濺起水花。

“柔竺!”不遠處的人聽見了動靜,趕緊呵斥一聲,正是許柔竺的五哥許夜祈。

察覺到五哥語氣裏的焦急與愠怒,許柔竺意識到自己又沖動做錯了事,趕緊一溜煙跑遠了。

花伶倒是不緊不慢,她是會水的,自從白無垢在玉霄國救了小皇子玉景奕,白無垢就纏着她,要教她凫水,如今倒好,派上用場了。

見聞此景,許夜祈趕緊上前,一把躍入水中,将花伶從水裏撈了起來,卻無意間觸碰到了她某處的柔軟。

許夜祈眉頭一皺,不禁問道:“女子?”

眼見着秘密被發現了,花伶假裝淡定,束好發帶:“公子,大路朝天,咱們各走一邊,你今天全當什麽都沒看見,我也未曾經歷什麽,咱們從此一別兩寬,江湖不見,在下告辭。”

望着被打濕的戲服籠着花伶瘦弱的背影慢慢遠去,許夜祈面上始終帶着一抹淡淡的哀傷的神情。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子,在許夜祈心中紮成了一根小小的刺,隐隐約約地疼。

女扮男裝,抛頭露面,她一定是有什麽苦衷的吧。

第二天,許夜祈特地一大早去戲班裏尋花伶:“花姑娘,我們見過的,我為之前舍妹的不對向你道歉……”

一句“姑娘”,開口便得罪了花伶。

花伶面無表情,一臉的六親不認:“你誰呀?我們見過嗎?”

許夜祈還想解釋,卻被花伶一把打斷,弱弱地說了句:“見過的,就在昨天……”

花伶直接怼了回去:“昨天花某并未外出,不信你可以問我的師兄師弟們。”

一個許柔竺就已經夠難纏的了,可不要再來什麽奇怪的人兒,惹不起你們,本姑娘我躲還躲不起嗎?花伶心想。

“對,對對對!”柳源戲班的大院子裏有稀稀拉拉幾個人,見此情此景,異口同聲地睜着眼說瞎話。

在柳源戲班,誰戲唱得好誰就是爺,如今沈佳期不在,二爺就是最大,二爺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說黑沒有人敢說白。

如果連這麽簡單的團結一致都做不到,柳源戲班怎麽在耿安國混的這麽多年?

吃了閉門羹,許夜祈心裏多多少少有點過意不去,柔竺在自己家橫慣了也就算了,跑到別人家的地頭上耍什麽威風啊……

這要是被柳源戲班大肆渲染,傳出去,還以為他們日辄是蠻夷之國,不懂禮數,多不好聽啊。

許夜祈又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下自家妹子。

這邊,白無垢伸了個懶腰,推了房門出來:“什麽曰啊也啊的,我看得頭都大了。”

目光卻被眼前紫衣華服的男人吸引了去,那人身上有股渾然天成的貴氣,白無垢猜他可能是哪家的貴胄公子。

只見花伶和他面對着面,卻沒有人說話。

那男子也沒有絲毫要離去的意思,這陣仗,不像是來請花伶唱戲的哇,白無垢不由得心上一驚,這是又有人來鬧事嗎?想到此,白無垢握緊了拳頭,伺機待動。

許夜祈倒是不慌亂,觀察着四周的環境,他注意到,花伶旁邊有個男孩子坐在椅子上,從他進門開始,就一直虎視眈眈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刀子,恨不得将他寸寸淩遲。

那是葉童舟,花伶将自己昨日不慎落水還被人揭穿身份的事情告訴過大家,他不由得有些緊張。師弟女子的身份要是被傳出去,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指不定會讓花伶陷入怎樣的水深火熱中,這于花伶,于柳源戲班,都是不利的。

花伶望向葉童舟,和他眼神相對後,随即輕輕地搖搖頭,暗示他別輕舉妄動。

“若沒有旁的事,請回吧,許先生。”見僵持不定,花伶索性下逐客令。

一句“許先生”,白無垢立馬知會了來人身份,慢慢松開了緊握的拳。昨日聽聞是這個人救了師姐,白無垢想着,也許他不是那麽壞,但轉念一想,推師姐下水的人正是此人的妹妹,蛇鼠一窩,指不定人家是為他妹妹讨公道來了,松開的拳頭又握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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