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仙魔兩界

年輕公子沒來多久, 千巒峰內便傳出最近來了一個不好招惹的化神魔修,只要有人惹了他,不論生死,那人上天入地哪怕是重傷都要将人殺掉的消息。

單憑着這股不要命的勁兒,新來的魔修哪怕只是化神初期,但即便是化神巅峰的魔修都避而遠之。

然而不管峰內如何腥風血雨,茶鋪依舊如常, 那位傳言中狠厲的新魔修,對戰完後總要回到屋舍,褪下身上腥臭的衣衫, 待沐浴之後才前往茶鋪,點上一壺熱茶。

朝來暮歸,偶爾那張最靠近老人躺椅的桌子也會連着一兩天空空如也。

若這時細聽從千巒峰內出來的魔修閑言,便會聽見魔修唏噓:殷瑜那小子真不怕死!比他整整高了兩個境界的獨眼老祖都敢反抗, 估計不死也難咯。諸如此類的話。

但隔不了多久,那張空桌子上仍舊坐着一位年輕公子。

不留神, 年輕公子來到千巒峰已有幾個月。

清玄算着日子,離混沌秘境結束整整有兩年了。

果不其然,沒幾天晉子珏直接跨過合體進入大乘的驚天動地消息傳來。

不足百歲的大乘修士!

再一次震撼整個修真界,甚至驚動了那些閉關千年的老怪物們, 若是不足百歲的煉虛大能還能扳着指頭好歹數出幾個來,可不足百歲的大乘修士,整個修真界算來算去只有晉子珏!

聽見這個消息時,年輕公子喝茶的動作一僵, 随即又無事的飲下。

“老伯,喝完了,勞煩再拿一壺來。”年輕公子笑道。

老者不語,進門再取熱茶出來。

“老伯,你可曾有心悅之人?”

躺椅上的老者淡淡看了眼削瘦的脊背,“沒有。”

年輕公子捧着瓷碗,“沒有也好,是件幸事。明知不可得而圖之……”

年輕公子說着說着,瓷白的手指無意識的拂過胸前的衣襟,決然道:“即便隔着天塹,也要試一試。”

“老伯,叨擾了。”

老者微擡眼,目送着年輕公子離去。

随後年輕公子半月沒再出現,千巒峰內卻劫雲密布,有人晉級了。

“天啊!是殷瑜,是殷瑜,這半個月他跟瘋了一樣到處挑戰高階魔修,氣勢節節攀升,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要晉級了!”

老者眯眼,看向百裏之外烏雲密布的劫雲,這并不是心魔中見到的那個劫雲。

劫雲足足持續六天之久,傍晚之時劫雲才慢慢不甘心散去。

第二天清晨,年輕公子照常早早來到茶鋪。

“老伯,我要離開一段時日。”

“去哪?”老者罕見問了一句。

風吹起鬥篷,露出潔白精致的下巴,“見心悅之人。”

老者擡起雙眼,“你……”

話音未落,年輕公子已然消失在原地。

老者靜靜看着天邊,心中無端因殷瑜一句話引起的波動緩緩歸于平靜。

那時的他突破大乘,閉關出來之後并未待在絕天峰,而是再次前去混沌秘境尋找那個金丹修士。

可惜那時的他忘了仙界一切,回溯術法乃上古術法,他不會使用,便不能直接根據物體找到殷瑜。

在混沌秘境尋找無果之後,只能憑借他師傅那得來關于追殺他的煉虛修士信息,前去一一尋找那些人東拼西湊問出有關金丹修士的描述。

可惜除了一副面具,別的信息少到可憐。

數月後,有魔修闖進絕天峰的消息鬧的沸沸揚揚。

茶鋪老者依舊平平靜靜的躺于躺椅上。

三年後,晉子珏再次以恐怖的速度到達大乘圓滿,飛升仙界,将一幹活了幾千年乃至上萬年的大乘老祖遠遠甩在身後。修真界的衆人對晉子珏這個變數已經見怪不怪,被打擊的習以為常。

聽說晉子珏飛升雷劫過後,天中金光大盛,雲中龍鳳齊鳴。晉子珏飛升之地百裏內,靈氣驟然暴增,無數靈植迅長。

這一來更加證明晉子珏果非一名普普通通修士,現如今完全肯定他是一位大能轉世。

“老伯。”

這日,茶鋪外一個跌跌撞撞帶滿酒氣的身子走來,昳麗的臉上泛着薄紅,眼尾上揚帶着醉人的紅色,昔日那遮面的黑蓬不知去了哪裏,身上的衣服多處破損,甚至有些地方還沾着血跡。

正是消失了三年有餘的殷瑜,也是那位曾經常來喝茶的年輕公子。

茶鋪聚集了不少魔修,有魔修見殷瑜醉意朦胧的樣子心裏癢癢,悄悄看了眼坐在躺椅上老者,又不敢妄動。只好坐在原位盯着看這人何時離開茶鋪,再跟上去。

手搭在木桌上,殷瑜兩眼泛着水漬。

清玄見人一副可憐模樣,無聲嘆了口氣,開口道:“今日茶鋪不再接待,請各位自行離去。”

“什麽?!”

心裏打着歪主意的魔修冷不丁聽見這樣說,當即震驚出聲。

有識趣的魔修離去,而有的魔修心不甘情不願的望着倒在木桌上的醉醺醺的殷瑜,慢騰騰挪着步子。

清玄見此并未出聲警告,直接從躺椅上起身。

剛才還在磨磨蹭蹭的魔修見狀立馬火燒火燎,動作迅速的離開茶鋪。

方才還熱鬧的茶鋪如今空蕩蕩,安靜不少,清玄倒了兩碗清茶,一碗遞到殷瑜面前,一碗自己品了起來。

“他飛升了。”

帶着鼻音的話突然響起,針紮一般,刺了清玄心一下。

“我本以為能再見一面的,我在絕天峰附近等了他三年,沒想到待他回來,唯一一面,便是他飛升之時。”

“老伯……”

清玄望過去,那水墨般的眉眼有了銳利,有了不可一世的傲氣,而此時更多是迷茫和絕望。

“你有心悅的人嗎?”

眼前的人似乎愣了下,殷瑜喝了一口酒壺裏的酒,不待人回應,他繼續道:“十五歲那年,我落入魔修手中,為大師兄所救。那時我就在想,我以後也定要像大師兄這般厲害。”

“我拜入絕天峰,倒在煉心階上,我原以為我要死了。”殷瑜彎着眼,“可是一瞬間暖流流過四肢百骸。我擡頭,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大師兄真容,我看見他收回手,原來就是那只手再一次救的我啊。那時我想,我一定要報答大師兄,哪怕只能給他道聲謝。”

微風吹過,殷瑜安靜的講着,清玄安靜的聽着。

“我拼命得到前去混沌秘境的名額,等七場比賽結束,我就可以見到大師兄。我想,我終于可以給他說聲多謝。可是沒想到……”

殷瑜聲音頓住了,他笑了笑,“不過最後我還是去了混沌秘境。”

“盡管沒能和大師兄一個隊伍,但只要進了混沌秘境就總能有機會。結果,我真的碰見了大師兄,只不過他那時似乎運氣不太好。”

“我和他相處三月有餘,期間我幾次險些身死,重傷時他為我尋來靈果替我療傷,中毒時他親自為我上藥。本想還恩,最後卻是越欠越多。”

殷瑜側過頭。

“為何那時你不肯開口說話?或許他也在找你,只是不知道怎麽找你。”

“我……”

聲音突然哽咽,清玄在看見轉過頭來的殷瑜時,呼吸驟然一窒。

淚水四溢,殷瑜死死咬着唇,睫毛潤濕,水珠順着臉頰大滴大滴往下掉。

“我不能說。”

“不能說。”

早已是青年的殷瑜哭的像個半大的孩子。

“我也想和他說話,哪怕一句也好。”

“他飛升去了仙界,而我身為魔修,即便飛升也只能是魔界,以後再沒機會了。”

清玄看着人抽動的肩膀,無奈笑了,原來最後心魔中那副雷劫畫面,不是別人的,正是那時他渡劫時的劫雲。

他道:“你以為仙魔兩界各為一體,不能來往?”

哭聲一頓。

“天地誕生之際,渾為一體,本無仙魔人三界。直至創世神盤古開天辟地才分出仙魔人三界,它們本是一位,緣何不能相互來往?”

殷瑜聞言,怔愣的擡頭,鼻尖帶紅,看起來頗為可憐。

清玄繼續道:“修士尚能從人界飛升前往仙、魔兩界,自然仙魔兩界之人也可在兩界之間來往。”

人界修士中正道修士和魔修向來水火不容,對仙魔兩界根本不了解,因此以為仙魔兩界是各為一方世界,不能來往也實屬正常。

只是清玄沒想到,正是因為這樣,導致殷瑜有了心魔。

“只要你潛心修煉,飛升入了魔界,自然可以見着你想見之人。”

話畢,清玄看着睜着通紅的眼殷瑜漸漸變淡。

這個心魔,也破了。

神識落了出來,先前一片黑氣騰騰的識海此時只有少許黑氣。

清玄隔空抓住漂浮在空中一縷散着黑氣的心魔,這是最後一縷了。

本該現在進入,但清玄破天荒松開手,放開心魔,轉而向剛才消散的心魔那裏飄去。在那裏,有關于這一段心魔所有的記憶。

清玄記得殷瑜哽咽着,悲痛欲絕說他不能說。

識海記憶中,殷瑜落下山崖後,将周旬和十五屍體埋了,重傷昏倒在枯草堆中,最後被翻騰的魔氣痛醒。

為了不變成魔修殷瑜強行壓制體內修為,最後避無可避。

當初四十峰峰主以防殷瑜挖出金丹,直接将含有魔氣的金丹鑲入丹田內,一旦挖出金丹,丹田勢必被毀。

殷瑜在晉升金丹時為了不吸收蘊含魔氣的金丹,将修為悉數趕入一條筋脈中,封死丹田不讓魔氣進入。

最後他成功沒有吸收魔氣晉升金丹,而身體裏大半筋脈因靈氣容量太大硬生生沖撞數條,血肉模糊,悉數寸斷。

晉升金丹後,殷瑜用自己金丹壓制體內另一顆金丹魔氣,兩顆金丹共處一個丹田,殷瑜遭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而殷瑜就是在這種狀況下,混入混沌秘境,誤入他所在的煉虛幻境。

清玄看見記憶中的殷瑜,在趁着出去找尋水源時,終于抑制不住痛的在地上打滾。

泛白手指死死捏着草莖,嘴裏發出撕心裂肺難以抑制的低吼,揭開面具,因強迫自己不發出丁點痛吟而時常咬着的慘白嘴唇,結着一層厚厚血痂。

原來不是不能說,而是痛到不敢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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