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好久不見。”◎

CBD負一層。

許奈奈臉色慘白地撐着法拉利的車門, 用盡極大意志才忍下胃裏的翻湧。

“你要不要喝點水?天哪,我覺得我的車很穩啊,怎麽會這樣——”萬施月來回踱步, 煩躁地抓了把頭發。

許奈奈接過礦泉水抿了一口。

萬施月不放心,繞過去就要拉車門:“我這就開車送你去醫院。”

“.......別。”許奈奈嘆,“上去吧。”

萬施月心焦:“真沒事?”

“你別轉了。”

“.......”

.......

二十八層的高空餐廳包廂隔絕大堂喧嚣,巨大的玻璃窗剛好面對大海。

包廂內, 程可檸靠窗而坐, 她穿着粉色露肩一字肩, 長發半紮半披, 右側別着一枚一字夾。

門被打開,許奈奈已經好了很多。

萬施月雙手環胸, 嫌棄地打量程可檸,學着某熱播劇陰陽怪氣:“粉色嬌嫩, 你如今幾歲了?”

程可檸無語翻白眼:“本小姐永遠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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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施月啧了聲, 許奈奈拿過來菜單, 這裏是鷺城為數不多的川菜館。

程可檸哀嘆:“鷺城菜真是太寡淡了, 奈奈我真不懂你怎麽能在這裏活下去........”

鷺城臨海, 口味清淡偏甜,而淮宜靠近川渝,口味一向較重, 她們作為土生土長的淮宜人, 自然是很不習慣。

許奈奈:“還行, 我們學校食堂饅頭都加糖。”

程可檸&萬施月:“........”

她們随意點了幾份常吃的川菜, 又叫服務員上了檸檬水。

啪!

萬施月從LV裏拿出兩只粉色包裝盒, 她靠上椅背:“我讓人從新加坡、美國還有歐洲帶了各種樣式, 試過之後還是覺得這一款最适合咱們亞洲女人, 送你們了,2022年禮物。”

許奈奈還在反應這是什麽東西,程可檸嘴角已經抽了幾抽。

“你們這是什麽白癡表情?”萬施月突然危險地眯起眼,“別告訴我,你們都沒——”

程可檸:“2022年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萬施月:“你別轉移話題。”

程可檸:“我轉移什麽話題?”

萬施月:“呵,程可檸你不會還是處女吧?”

程可檸:“我........”

滋滋滋——

角落忽然傳來奇怪的聲音,形狀微妙的棒狀物在桌上震動。

空氣突然安靜。

唰唰兩個人直直看來,許奈奈拿着剛拆的包裝盒,表情複雜。

萬施月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她深吸氣:“許奈奈是處女還正常,畢竟寡王一路碩博,可是程可檸——”

許奈奈默默把東西收好。

萬施月蓄力一頓,微笑:“你**倒追了十幾年還沒把人睡到?!”

“怎、怎麽?”程可檸惱羞成怒:“膚淺!太膚淺!我喜歡他就一定要睡到他嗎?!你完全不明白什麽是愛情!”

萬施月嘲諷:“你看看人家在乎你嗎?上次差點把你送到那個年紀都快當你爺爺的導演那!”

“才不是!”程可檸奮力辯解,“你們都不懂他,于嘉禮真的很不容易.......”

“你快別說了!”萬施月快要吐了,咬牙切齒,“你這個自我PUA的麻瓜戀愛腦——”

“呵,也不知道是誰當年連人家學校都搞不清楚就追到美國去,”程可檸冷笑,“哈佛?斯坦福?還是麻省理工?反正不在密西西比州!”

劍拔弩張驟然停頓。

兩個人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将視線轉過來。

許奈奈剛夾起一筷子魚香肉絲,輕輕:“.......我只是想參加國際義工賺錢。”

“哦,賺那種渾身上下只剩護照的錢?”萬施月惬意地撩了把玫紅色的頭發,“反正我去那兒可不是為了誰。”

程可檸:“對,是為了染上HIV。”

萬施月:“...................”

大二那年暑假,許奈奈對家裏人說要留校做實驗,實則以國際義工的名義去了美國,許爺爺許奶奶不懂這些不疑有他,倒是程可檸後來怎麽都聯系不上許奈奈。

她急得差點報警,也正是這個時候萬施月打來電話說人跟她一起在密西西比州。

彼時她們幾個都還是十九歲的小姑娘,饒是萬施月本着追求刺激的心态去國外玩419,也因為那件事從此以後只交處男對象。

萬施月恨鐵不成鋼:“我怎麽就和你們兩個戀愛腦認識了,不會傳染吧!”

程可檸懶得理她,對許奈奈說:“那時候我真是看不出來你也喜歡他,天哪,我還當着你的面幫萬施月追.......”

萬施月:“只要你能幫我把你手下那個純情小碩士釣……呸!約出來,下次我幫你追林.......”

她倏然止住。

林汀雲不是淮宜人,當年空降一中,後來更是走得突然,沒人知道他真正的背景。

光陰如梭,轉眼就已經過了十年。

許奈奈瞥見隔壁同樣高聳的大廈,上面寫着‘鑫瑞’兩字。

她收回視線,喝了口檸檬水。

萬施月松了口氣,暧昧道:“哎,我就說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別學程可檸吊死在一棵樹上——我覺得那個小警察就很不錯......等等,再過幾年他是不是三十了,男人過三十是不是就不行了?那還是算了,年下多香,你還在高校诶!那麽多朝氣蓬勃血氣方剛的男大學生!!”

程可檸捧着臉,也跟着感嘆:“從一中到公大再到現在調任鷺城,啧,梁屹追你好多年了吧。”

.......

程可檸明天又要飛北京陪于嘉禮跟組,萬施月下個星期也要回淮宜,今天一聚下次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這次是許奈奈請客,付過款後她極力拒絕了萬施月送她回去了邀請,并表示自己喜歡飯後散步消食。

“那好吧,”萬施月戴上墨鏡無比遺憾,走之前對她的包包挑眉,“另一端還有吮吸功能,非入體也很nice哦。”

轟隆隆——

粉色法拉利啓動離開。

許奈奈:“.......”

........

海岸離CBD不遠,三月的鷺城還有些冷。

許奈奈沒有直接回去,她攏緊外套,口袋的手機震了很多聲,微信上馮陽發來十幾條大段小作文,她随便掃了幾眼基本都圍繞着‘學術大會’‘鑫瑞’‘項目’。

許奈奈不想回複,她關掉手機,雙手插在外套兜裏,放空自己沿着海岸線漫步。

淺海域零星點點地人在游泳,浪花拍打出跌宕的節奏,夜色朦胧而模糊,海水粼粼,晚風微鹹。

一輛純黑賓利停在路邊。

于紹透過後視鏡觀察自家老板臉色。

“林總,要走嗎?”

昏暗的後座男人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遙遠海岸燈塔塔燈晃動,掃過他鋒利冷白的下颚線。

“推掉下個月8-9號的行程。”

于紹一愣:“您要去學術交流大會嗎?”

尋常來說,這種子公司贊助的交流大會并不會讓老板有過多關注。

海岸線處,女人纖細的身影逐漸離開視野。

林汀雲移開目光:“嗯。”

于紹應聲:“是。”

.......

鷺城大學給編內教師分配了教師公寓,只不過這片教師公寓又老又破,許多老師并不會住在這裏,但為了省錢許奈奈并沒有搬出去住。

許奈奈去操場上跑了三公裏,回去時路燈閃了兩下忽然熄滅,她一點也不意外。

教師公寓上個世紀建成,線路設備都很老舊,就連小區大門鎖都是壞的。

許奈奈淡定地打開手機電筒。

她早不再是十年前怕走夜路的小女孩。

回到家,許奈奈簡單洗漱完畢打開筆記本,江夢魚和蘇澤會議論文的初稿已經發來了。

她一邊擦頭發一邊點開文件,江夢魚又給她發了條微信消息。

【夢裏有魚】:許老師,阮茜跟您請過假嗎?

【夢裏有魚】:她這幾天一直沒來實驗室,我怕她出什麽事了

江夢魚,蘇澤,阮茜是她手上帶的第一批碩士,雖然許奈奈去年才入職,但基本上他們三個都是由她在指導。

阮茜性格內斂,話不多,加上課題總是受阻,許奈奈一度害怕她心理狀态出問題。

上個星期阮茜突然找她請假說回家一趟,許奈奈沒有懷疑,便準了她的假。

她安撫了一下江夢魚,不一會兒阮茜也發來了論文初稿。

許奈奈懸着的心這才放下。

改完江夢魚的初稿已經過了零點,她揉了揉眼眶,點開很久都沒有打開文件夾準備整理彙報PPT。

許奈奈看着之前自己執着追求了那麽多年的課題淺淺地嘆了口氣。

要不是手下的幾個碩士生需要學術會議KPI才能畢業,即便馮陽怎麽強硬要求,她都不想去參加這次學術交流大會。

.......

全國納米生物與醫學學術交流大會三年一屆,受邀的都是業內大佬,這一次舉辦地設在鷺城,鷺城大學雖比不上清北,但也是個985,自然而然承擔下會場布置。

鷺城大學主校區臨海,學術交流大會會場卻在郊區新建的校區。

許奈奈多方面調查了一下會場周圍為數不多的酒店,最後得出結論——住不起。

于是大會開幕式一早,許奈奈帶着幾個碩士生趕上學校去另一個校區最早的校車。

......

“許老師,我看見我的牆報了!”剛下車,江夢魚激動地指着牆報區,“蘇澤、阮茜,還有你們的!”

各高校研究院的碩博生入選的會議論文将會以牆報的形式張貼在會場外面。

蘇澤默默幫她把落下的書包帶子拉上去:“走吧。”

許奈奈領着他們去屬于他們的座位席。

學術交流大會為期三天,許奈奈的pre在最後一天。

這天,她禮貌性地化了個淡妝,将及背的黑長直梳成高馬尾,職業白襯衫搭配半身黑裙,以及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

前面還剩三個人時,許奈奈到後臺候場,手裏打印的資料被輕輕捏在指尖。

座位席後方,江夢魚小聲感嘆:“哇,第一次見許老師這麽穿,也太有氣質了吧。”

一直不說話的阮茜也跟着點頭:“我也覺得。”

到最後一個人時,她淺呼了口濁氣,踩着高跟鞋走上講臺,無數人視線紛紛轉向。

有驚訝、有不解、也有懷疑。

畢竟,能站在這裏面對業內大佬評審做彙報的無疑是這個領域的佼佼者,更何況今天并不只是簡單的學術交流大會,更有不少企業公司在臺下觀望合作的可能性。

許奈奈站在這裏受到懷疑也十分正常,不僅僅是因為學術圈女性偏少,更是因為她如此年輕。

許奈奈并沒有受到影響,頂級學術論壇需要全程使用英文。

她調整話筒,流暢的美式英語從口中傳出:“尊敬的各位專家學者、各位教授大家下午好,我是許奈奈,來自鷺城大學納米材料與生物醫藥國家工程實驗室,我今天彙報的題目是超順磁氧化鐵納米材料表觀修飾及白血病治療........”

臺上聚光燈耀眼,女人溫和的美式口語娓娓道來,仿佛在講述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

“她就是清華本碩博八年畢業的免疫學博士吧,這麽厲害的起點怎麽來鷺大了?”

“我聽說她博士畢業後消失了一年,錯過了應屆身份,一年後只能去鷺大咯。”

“難不成是回去生孩子了?”

“這狀态看不出來有孩子啊,好年輕。”

“我覺得很有可能,我們組好幾個女博士都在讀博期間懷孕生子。”

“那又怎麽樣,以她的能力以後去國外讀個博後回來留任清華都只是時間問題。”

.......

二樓包房大屏幕實事轉播一樓會場的映像,室內揣測私語沒有遮掩,大部分都是權威學者或者藥企高管。

音響環繞着流暢标準的美式口語,林汀雲站在最後排,手邊是許奈奈的簡歷。

于紹推門進來,低語:“林總,這是您要的許博士在本碩博期間發過的文章彙總,數量不多,但都是影響因子極高的期刊。”

總公司旗下産業遍布各行各業,于紹跟了林汀雲很多年,他非常清楚自己老板對白血病領域靶向藥的執着。

雖然他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這次能讓老板因為這個項目的苗頭來鷺城,還親自來參加這次學術交流大會,簡直太過罕見。

于紹繼續說:“近十年來,這位工程師一直致力于納米材料表觀修飾白血病治療的研究,這在高校學者中很少見,很符合我們公司意向合作人才。”

大部分留任高校的學者在前幾年為了評職稱都會盡力在各方面多發文章申請基金,像許奈奈這種多年如一日鑽研一個很難獲得成就課題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外面那些牆報是她的學生?”林汀雲問。

于紹答:“是的,據我們調查,許博士手下的幾個項目很受藥企界關注,去年還與豐悅簽訂了三百萬的MOFs材料研究項目。”

林汀雲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點紙頁,他側望窗外。

這個視角剛好能看見臺上落落大方的女人。

她彙報完畢退後鞠躬,臺下登時響起雷動掌聲。

專家組評審發問,她一一用英文回答,而後在又一輪響起的掌聲中從容下場。

他低聲:“我知道了。”

......

會議結束,許奈奈不出意外地被許多藥企高管攔下,無外乎是收遞名片,以及意向合作的展望。

她微笑着游刃有餘地一一應付,沒有給出具體承諾,也萬分得體地給彼此留有一線餘地。

等到從企業包圍圈出來時,最後一趟校車末班車已經走了。

許奈奈踩着高跟鞋,很慢地走到校門口。

夜風微涼,她突然看到一輛熟悉的凱迪拉克。

許奈奈停頓,準備換條路。

“奈奈!”梁屹三兩步就趕上她,擔憂,“你的腳怎麽回事,去車上我給你處理一下。”

許奈奈退後:“我沒事。”

“哪裏沒事,你看你這走路的樣子,是不是高跟鞋磨破皮了?”梁屹皺眉,“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自己可以打車。”許奈奈偏頭很明顯地拒絕,一縷風将碎發刮到側臉。

梁屹手指輕動,想給她将頭發順到耳後,卻還是在半空中頓住。

他輕聲:“這麽晚你一個人又危險也不好打車,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許奈奈無聲嘆息:“我......”

這麽多年,梁屹對她十分之好,她深谙不喜歡就要堅決拒絕的道理,也為此付出過行動,可事情總不會按照理論出牌。

梁屹苦澀一笑:“我只是想見你安全回家,沒有別的意思.......”

“許博士請留步!”

一道突兀的聲音打破微妙的氛圍。

于紹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抱歉地笑笑:“我們老板想見見您。”

梁屹蹙眉,将她攔到身後:“抱歉,她的腳現在不方便。”

于紹有些急:“我們老板就在後面,不用走......”

“好。”許奈奈從梁屹後面繞過來。

于紹欣喜地給她讓路。

許奈奈擡眸,梁屹瞳孔驟縮。

不遠處,男人西裝革履清俊挺拔,五官輪廓弧線鋒銳。

如果說十年前少年是耀眼天穹上遙不可及的朵朵浮雲,那麽十年後他便是無垠黑夜裏深不可測的蒼茫暮色。

許奈奈平靜地移開眼。

他卻朝她走來。

月明如晝,樹影搖曳,春夜微風溫柔卻仍帶着冬寒的刺痛。

林汀雲低頭看她,嗓音低沉:“好久不見。”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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