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日過後,兩人不歡而散,算算日子,已過去了近有兩月。

祝苡苡未曾主動來找過孟循,孟循亦未去找過她。分明都在一個院子裏,一個住在主屋,一個住在側間,同一屋檐下,低頭不見擡頭見,可偏巧兩人卻能做到,兩個月以來,只見過寥寥數面。

祝苡苡是如何想的,孟循并不知曉。但這對他來說,卻是一件好事。他不用愁于應付她,不用去顧慮該用什麽态度去對待她。

他能專心于衙署的事情。

只是偶爾匆匆一瞥,看見祝苡苡在院子裏侍弄花草時,他心中總有幾分異樣的情緒。

像是曾經看過,但又不只是看過。

他猜,那興許就是他所遺忘了的過去。

可那又如何,過去便是過去。

今日刑部衙署休沐,孟循難得閑賦在家。雖是休沐他卻也未曾真正歇着,一整日都在翻閱那些陳年卷宗。

再過兩月就到秋審之際,刑部會複核各地死囚的案子,少不得又要一陣忙碌。

臨近午時,竹青才去書房叫他用午食。

孟循對吃食沒什麽要求,能入口果腹即可,所以大多時候,他都吩咐廚房按照鳶娘的口味去做,之所以要兩人共食,也是為了鳶娘的安全。

只有在這個院子裏待着的人,才是孟循就目前而言值得信賴的人。

鳶娘自小在蘇州府長大,口味偏清淡些。現在能吃着她曾經吃不到卻又十分喜歡的菜,這讓她每次用食時都很是開心。

片刻後她就吃飽了,反倒是孟循還在一邊細嚼慢咽,不知在想什麽,有些出神。

若換作平常,這時候鳶娘定然是安靜的坐在一邊,一聲不吭,可這會兒剛吃完自己喜歡的菜肴,她心情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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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同孟循說幾句話。

她正欲開口,匆匆擡眸,就瞥見了孟循身後挂着的那幅畫。

“咦……”

她記得幾天前挂的并不是這幅,并且,這畫她越看越眼熟,像是在哪裏見到過似的。

鳶娘下意識攥着衣袖,黛眉輕蹙,細細回想着。

“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事?”孟循吃完,将筷箸放在一邊,淡淡睇了眼過去。

鳶娘有些畏懼孟循那樣冷冷的眼神,心裏不由得有些慌亂。

她甚至想着孟循,是不是要斥責她,要她食不言寝不語。可……孟循應該更厭惡旁人欺瞞他吧。

稍稍猶豫了會兒,鳶娘伸手指着孟循身後,“那幅畫,幾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應該是有人換過了,且我瞅着有些眼熟,好像,好像是……”

因她的話,孟循多留了幾分注意,“好像是什麽?”

迷霧漸漸消去,鳶娘陡然福至心靈。

“是我母親曾經在家裏挂的,只是後來被母親轉手賣了,好像,好像是……曾祖父的東西。”

“陳将軍的畫?”

鳶娘搖頭,“聽母親說,是旁人,送給曾祖父的。”

孟循神色一凜。

陳将軍不懂詩文,卻愛畫麽?

“可知道送畫的那人是誰?”

“不記得了,但我依稀有些印象那幅畫,是有落款的。”

孟循擡步上前,仔細端詳起這幅寒鴉圖,但尋了半天,卻也未找到任何落款。

他當下有了判斷。

這幅畫并不是全貌,只有半幅,完整的應該是兩幅拼在一起,也就是說,那剩下的半幅才有落款。

孟循擡手招來站在一旁的竹青,“這幅畫,是誰挂在這裏的?”

竹青立刻想起幾日前祝苡苡曾來過,還特地換了些東西。

他趕忙回答:“是夫人,夫人幾日前來過,說是原先挂的這幅畫,有些破損,要拿去叫人去修,但也不好就這麽空落落的,便從庫房裏尋了幅畫來挂。”

原本畫到這裏就說完了,可想起這段時日大人和夫人之間的事,竹青大着膽子又多了句嘴。

“其他的,奴就不知道了,大人要是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去問夫人的……”

說到後面,下意識小了聲。

孟循卻并未追究他的逾矩,只低低嗯了聲。

那日鬧成那樣,仔細想想,祝苡苡也有些後悔。她本可以大大方方的向孟循說清楚,結果卻和他動了手。

那茶還是有些燙的,她後頭用手摸了摸另一杯,燙得她趕忙将手縮了回去。

而那時,可是整整一杯的茶都潑到了他身上。

還好隔着衣裳,要是直接倒過去說不定都得起一層皮。

可他說的那些話也着實讓人生氣,即便體諒他失憶了,不記得他們的過往,祝苡苡也還是不能說服自己。

孟循怎麽能貿然懷疑她的品性?

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她心裏怄氣,就這麽過了兩個月。

即便心裏是想着要與他低頭認錯,祝苡苡也強撐着不說。

她是喜歡他的,是惦念他的。她是想和他,與曾經一樣好好的。

可她總是有些脾氣,不願輕易低頭。

于是,每次她想着要去找孟循的時候,她就給孟循繡一條腰帶。

兩個月過去,她已經繡好了兩條腰帶兩個香囊。

都是極繁瑣耗費心力的花樣子。

描這些花樣子時,她像是刻意懲罰自己似的,往難了畫,往複雜了畫。

好在,總是有些作用的,她足足撐了兩個月。熬過這個月,便過去三個月了。

可她已經不想再繡東西了。

想到這裏,祝苡苡兀的有些煩悶,她将那些東西推到一邊,看着窗牖外的景色,暗自出神。

她該怎麽做,才能讓孟循和從前一樣?

她找大夫問過,大夫卻只和他說,尋回記憶,要看機緣,無法強求。

也是了,皇帝給他找了太醫院資歷最深的院判,都沒能治好他的失憶,又何況是其他地方的大夫呢。

可她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就和孟循這麽下去。

祝苡苡還在出神,銀丹從外院進來,她腳步匆匆,手上還拿着東西。

“夫人,這是禮部尚書張大人的夫人遞來的帖子,說是三日後請您去府上賞菊。”

祝苡苡有些意外,她素來和這位诰命夫人不熟,也就是四年前,去過一次那位禮部尚書的府上,為得,還是參加他外孫女的及笄宴。

但那次不同,不過是因為及笄宴聲勢浩大,才請了她這樣沒什麽身份的官員眷屬。

這次,又是為的什麽?

她知道,這不會是純粹的賞菊。這是官員夫人慣用的交往手段,無非就是為了籠絡關系罷了。

忍冬銀丹看着祝苡苡皺眉思考的模樣,也曉得這事兒沒有這樣簡單。

安靜了好一會兒,當忍冬想問問祝苡苡的意思時,她突然笑了出來。

笑意璀璨明媚,讓銀丹和忍冬都有片刻恍惚。

“我不曉得怎麽處理,總該去問問他才是。”

正巧,今日孟循休沐在家中待着。

因為這件事去問他,倒算不上她主動低頭了吧。

這樣想着,祝苡苡心中舒服了許多。

收拾了會,祝苡苡往孟循那邊過去。但卻出乎意料地撲了空,孟循并不在。

竹青看着祝苡苡心中像是有事的模樣,遂開口道:“夫人不用擔心,大人用過午食就出去了,許是有什麽事,過些時候就能回來的,夫人若是有事,大人回來的時候,我替夫人說一聲。”

祝苡苡掩了心底的失落,輕輕地嗯了聲。

正在她要轉身離去時,竹青卻突然上前。

“大人也是有事要找夫人的。”

她呆了呆,“是麽?”

竹青忙不疊的點頭。

回到屋子裏,祝苡苡仍有些懷疑,她看着手中的請帖,輕輕摩挲着。

但這次卻真如竹青說的一樣,孟循主動來找她了。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圓領綢袍,在月色下,清俊的臉顯得格外溫潤。

祝苡苡自窗牖處看見他,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她記得,她離開前夜,他也是這樣裝束。

好像,真的回到了幾個月前。

作者有話說:

晚一點還有一更,大概晚上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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