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苦的,甜的
“冬冬。”
“哼。”
蒼爾冬躺在後座上不肯起來,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看也不看方秋笙一眼,就從鼻腔裏發出幾個單調的音節,眼角發鬓上都還挂着沒幹的眼淚。
“躺這兒想再被日一通啊。”
兩條細胳膊唰得伸了起來,往方秋笙身上戳去,對方的褲子口袋還濕漉漉的,裏面的糖也一并濕漉漉的,往裏一掏,還牽了粘膩的糖絲出來。
蒼爾冬扒在方秋笙懷裏怏怏地撅着嘴,嗓子還有些啞着:“笙笙尿褲子。”
Alpha随即在他屁股上招呼了一下,Omega被拍得差點沒跳起來,終于不再鬧騰,安安分分地窩着不動了。
吃過晚飯以後方秋笙還要剪輯今天拍的視頻,孕肚的原因讓蒼爾冬不能賴在對方腳邊了,于是在書房裏玩了一會兒,就被抓去休息了。
“笙笙,你不睡覺嗎?”
“我還要一會兒,乖,你先睡。”
“我不想睡,老公,我再玩一會兒。”
方秋笙嘴角彎了彎,牽着他的手,搓着他的虎口:“睡覺,我看着你。”
Alpha的手難得得要比他涼一些,他把另外一只手也覆上,盯着那修長的手指發呆,不知道什麽緣故讓他整個人十分不安,剛入睡又全身驚跳一下醒過來,等他好不容易睡着以後,又開始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來,有人在說話,有人在低唱,有人在圍着火堆跳舞。
蒼爾冬猝然睜開眼,夜燈上顯示的時間是淩晨兩點,他習慣性摸去旁邊,空蕩蕩的,手觸電般得彈了回去。
他踮着腳走下床去,邁了兩步又折回來,把拖鞋穿上了,可這樣一來就弄出了聲音,鞋底打在地上的聲音在空蕩的家裏傳出回音來,每一下都讓他心懸空一次。
“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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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的燈還亮着,他悄聲打開門,沒人應他,桌前也沒人。
鬧鐘的聲音打破了這份窒息的寧靜,他猛地轉過頭,才看見趴在小沙發上睡着的方秋笙,手快一步把鬧鐘摁掉,方秋笙竟是沒有醒過來。
他跪在地上,手裏捧着手機,離方秋笙還有一條手臂的距離,對方頭發亂成了雞窩似的,臉上泛着潮紅,嘴巴大張着,眉頭擰成了一團,長腿伸出了沙發,懸在了半空中。
那份不安的感覺此時此刻也随之放大了,他想起他們一起買的冰淇淋球,那特殊的挖勺把冰淇淋滾成一個個圓球。
——而此時此刻對方粗重的呼吸來一下,他就覺得有一個無形的勺子,在他腦子裏挖了一下。
蒼爾冬爬到方秋笙身邊,學着媽媽替他量體溫那樣湊近對方的額頭,熱度驚人,要把發尖都灼燒起來。
他扶着肚子,有些吃力地爬起來,跑去卧室抱了被子過來替他蓋上,又去衛生間裏放熱水。
熱水溫度太高,燙得他手都發紅,他努力把毛巾盡量擰得夠幹,拿肩膀給自己揩眼淚。
不準哭,不準哭,不準哭。
走出衛生間的時候看到髒衣簍裏那條褲子,他不知自己是有心還是無意給踢翻了,在上面踩下兩個腳印才走出去,替方秋笙擦了臉,把熱毛巾敷在了他額頭上。
準備完這些以後才去醫藥箱裏找藥,翻了半天沒翻出來他平時服的那種感冒藥,又被身後的聲音吓了一個激靈,以為方秋笙醒了,手忙腳亂地爬過去,結果對方雙眼緊閉着,嘴裏不知道在說什麽胡話。
蒼爾冬撿起毛巾想放回去,結果剛才還燙着的毛巾現在只剩點溫吞的熱度了,他忙把毛巾放在了一旁,輕輕推着對方:“笙笙,笙笙,你醒醒,笙笙,你不要吓我,笙笙,笙笙,笙笙……”
方秋笙整個人燒得犯迷糊,根本不知道自己醒着還是昏迷着,只覺得全身像被石頭壓着一樣動彈不得,喉嚨裏更是堵得難受,半點聲音發不出來。
蒼爾冬見他沒反應,又去翻藥箱裏的藥,把不認識的幾個全部拍成一排,拿手機一個個查過去,還沒輸完第一個的名字,突然切進來了視頻通話,他手沒及時剎住,下一秒幹媽的臉就出現在了屏幕裏。
腦子像是火山噴發,哄得一下,把所有神智都燒成了灰。
“冬冬?你和方秋笙在一塊兒?”
蒼爾冬愣了兩秒,毫不猶豫地摁了紅鍵,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腦袋裏亂成了一團漿糊,他把頭往沙發角上一下下磕着,試圖平複自己過快的心跳,可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他握着拳頭砸在挂斷鍵上,又打進來,又被他挂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他嘴裏小聲默念着,把手機調成了靜音,可一想到幹媽這時候打過來不知道會不會有特別重要的事情,愣神看了一會兒,又接了起來。
“冬冬,方秋笙人呢,你讓他接電話!”
方裕擺着一如往常的嚴肅臉色,氣勢隔着屏幕都直逼人面門,要把蒼爾冬整個人掀翻了去。
可他咬了咬後槽牙,沒動:“他不在,幹媽你有什麽事,和我說。”
方裕似乎是被這樣的回答震住了,抿着唇遲遲沒有反應,蒼爾冬的視線在那條細成一字的唇上來回游走着,思緒又跑去了別的地方。
方秋笙小時候特別喜歡模仿這個動作,身邊沒人的時候會對着各種能照出樣子的地方練習着,偶爾會轉過臉來測試他的反應,直到他說像為止。
那時候他花了好久才明白,原來有些媽媽像自己的媽媽一樣,會天天陪着他,溫聲細語地和他說話,而有些媽媽像幹媽一樣,一年和笙笙見不了幾次面,見面的時候還總是以吵架收尾。
可媽媽說,幹媽也愛笙笙的。
但幹媽看不見笙笙會偷偷模仿他,更看不見笙笙為了準備和他見面下的功夫,幹媽甚至對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成績和獎項無動于衷,好像笙笙的優秀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冬冬,是方秋笙去找的你嗎?你和幹媽實話實說就好,我會處理……”
“幹媽,你為什麽總是對笙笙這麽不好。”蒼爾冬睜着眼大喘着氣,試圖阻止眼淚掉下來,卻有點無濟于事,“你為什麽不愛笙笙呢?他,他都生病得那麽,那麽嚴重了,他說夢話的時候都在,都在說對不起,他總是要說對不起,為什麽他總是要說對不起啊?”
“冬冬,不哭不哭,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搞不明白,為什麽你們都覺得他不好,他好好學習不好,不好好學習也不好,想當導演不好,不想也不好,他不管我不好,管着我也不好。”蒼爾冬咬着嘴唇,說着繞口令似的話,拼命把嗚咽聲咽下去,“我就覺得他很好,比別人都厲害……”
視角被擡高了,屏幕裏黑了下去,方裕只聽見兒子沙啞的聲音似乎在安慰着蒼爾冬,模模糊糊聽不清楚。視頻的最後兒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就挂斷了,他沒再打過去,只是坐在窗前,讓冷風把自己吹清醒。
天開始亮起來,他都快忘了自己打給兒子是什麽事情,明明那時還覺得是件急事,現在只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扔了手機走下樓去,敲了敲樓下的房門,屋裏面一陣鬧騰,陳年穿着運動服開了門:“早上好啊,裕裕。”
他看着陳年的臉又覺得有些難以啓齒起來,潛意識裏他也把錯都歸結到自己身上,想找對方談心,卻忘了中間還有那麽一道尴尬的關系在。
可能冬冬說得沒錯,他真的太忽略自己兒子了,才會在這種時候連這麽簡單的利害關系都理不出來。
“沒,沒什麽,就看你剛剛,鍛煉回來,打個招呼。”
陳年看着他,笑了笑,側了側身:“進來坐坐。”
方裕躊躇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玄關處收拾得整齊,鞋櫃上還貼着一張泛黃的紙,上面拿紅筆寫了“出門帶鑰匙”五個大字,後面花花綠綠跟了各式各樣的感嘆號。
屋子裏一走進去就能感受到這樣生活的氣息,讓他有些羨慕,雖說他現在已經開始卸下工作上的事了,但家裏多少還是缺了點人氣。
喉嚨裏都泛酸。
陳年去廚房拿了早飯出來,看方裕盯着電視機櫃上的手工作品發呆,邊吃邊說道:“這些大部分都是笙笙做的,冬冬搞的東西沒那麽牢靠,一般沒幾天就散架了,靠笙笙幫他拼回去。”
方裕扭頭,看着前段時間從不提起那個名字的好友現在說得一臉自然,還沖他眨眨眼睛:“你要拿回去嗎?也算是他們長大的紀念品了。”
方裕腦子像當機了似的,想不出自己到底是想要,還是不想要,神色怪異地望着陳年。
對方又咬了一口包子,看到窗外去:“其實我大概能猜到,他們倆在B國會住到一起去。”
“你知道了?”
“剛才之前還是猜測,現在就知道了。”陳年朝他攤攤手,“可能連冬冬自己都不知道,他表現得有多明顯,可我是媽媽啊,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和Alan住的時候,哪有那麽放松過,臉都胖了一圈了。”
他笑着攪拌着碗裏的粥,朝一臉糾結的方裕吐了吐舌頭:“怎麽說呢,其實一開始我在想,冬冬嘛,心裏有事也不會瞞着我的,可能過幾天就和我坦白了,可他一直沒說,憋到現在都沒對我說,我們冬冬啊,小時候連路上看到一只蝴蝶都要形容三大段的,什麽時候也學會藏着掖着了。”
“其實吧……”方裕斟酌着話,還不太确定發小是個什麽态度,“冬冬這樣也算是,一種進步吧?”
“我就是想啊。”陳年看着客廳上貼滿的照片,有冬冬的,也有笙笙的,從小奶團子一路長成大孩子的樣子,都成年了,他還覺得他們還是天天要打架的樣子,“可能冬冬自己不太明白,其實笙笙于他而言,真的蠻特殊的吧,我最近一直在想,這麽不問當事人意見就把兩個人拆開了,也算是當父母的失職了。”
方裕長舒了一口氣,坐到了餐桌上:“你還真想得開,我現在一想到馬上又要帶一娃了就頭大。”
“什麽?”
陳年還喝着水,一下子被嗆着了,咳個不停,方裕把剛拿起來的包子放下,跑去替他拍背,心想自己大概是說錯了什麽。
果不其然下一秒,陳年手裏的杯子就砸在了照片裏方秋笙的臉上,蒼景行聽見聲音跑出來看,陳年三步并兩步竄他身上,吼得撕心裂肺:“老公,給我手刃了方秋笙這個狗娃子!淩遲!碎屍萬段!”
“啊——嚏!”
遠在地球另一邊的方秋笙又一次打了個大噴嚏,蒼爾冬拍拍他,一臉學得不太标準的“你真是不讓我省心”表情讓他躺回去:“笙笙,歡歡不是說你疲勞過度了嗎?你好好躺床上啦。”
“就是就是。”言歡過來扶着蒼爾冬,帶他去沙發上繼續看動畫片,“你這是什麽A啊,還要孕O給你操心,放在古代是要浸豬籠的知道麽?”
“歡歡,我有個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兩個Omega又坐在沙發上咬舌根,Alpha差點沒把門框給捏碎了,只覺得心裏氣悶得溫度計都要爆炸。
——可他一想到蒼爾冬和母親說的那番話,那火苗又小了下去,整顆心飄飄悠悠飛起來,他壓都壓不住。
他的冬冬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斜眼看過來,癟癟嘴示意他快走。
方秋笙轉身走回床邊,休息就休息,他早好一分鐘,姓言的就早滾一分鐘。
他的冬冬就能少擔心他一分鐘。
Alpha吸了一口溫熱的毛巾上殘餘的咖啡味,跌進柔軟的被窩裏。
苦的味道是甜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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