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還好,餘津津是個工作理智大于個人情緒的合格社畜。

她拿着提綱,捂了下發熱的腮,工作思路就清晰了。

忽然一陣“滴、滴、滴——”聲。

餘津津擡頭,邊柏青摁着空調遙控,一陣突如其來的暖風撲面而來。

她瞬間有點融化的放松。大衣脫在車上,只穿襯衫确實有點冷。

可邊柏青扔遙控在沙發上的指間動作,帶着随意,顯然不會是為了一個“沒被相中的路人甲”。

大約是開場的禮貌和手欠。

餘津津調整到工作狀态。

陳主任跟職位過高、權力比重大的人并不經常接觸,帶着一種怯,沒有很好的開場白。

餘津津直接不會抒情:“邊總,可以開始了嗎?”

邊柏青掃過漫不經心的眼神,看着餘津津的眼睛:“可以。”

餘津津提問邊柏青的教育背景,他答:

“傳統模式。省雙語學校,從小學讀到高中。高考進入人民大學,本科到碩士,都是法律。”

跟自己同樣的專業?

餘津津從邊柏青背後的大窗玻璃上收回眼神,看了他一眼。

邊柏青的眼神不像在撒謊。

陳主任咳咳笑了:“哎?你倆都是學法律的!這麽有緣。”

最怕聽見工作關系之外的“緣”,餘津津撇清:

“我念的法律,在國內用不上。而且法律細分起來好多專業。”

邊柏青忽然起身,去辦公桌前一趟又回來,擺在會客茶幾上一只錄音筆。

餘津津臉上一燙:工作出了纰漏!忘記開錄音筆了!

她忙轉身朝包裏拿陳主任借的。

邊柏青:“已經開了。繼續吧。”

陳主任替自己手下道謝,并眼神責怪餘津津。

錄音筆,像在場的第四個人,知道陳主任不知道的事情。就在昨晚······

她撒謊說買錄音筆,他說文具城不開門了。卻有一只現成的備在這裏。

用他的錄音筆,采訪他。

餘津津每提問一個問題,擡頭的時候,眼神不是落在邊柏青身後的玻璃大窗上,就是兩人隔着的錄音筆上。

不看他,她就不緊張了。

問得越來越自然:“邊總怎麽沒有進入紅圈律所,而是選擇回省會繼承家業?”

提綱上就這麽寫的。餘津津沒資格改,但她覺得很廢話。

能回家當個小太子,熬成個土皇帝,誰喜歡出去做牛馬!

邊柏青很認真的神色:

“天青集團一直是省優質納稅企業,管理層吸納法律專業,有助于集團的信用體系完善,增強集團誠信經營,規避失信風險。”

如此一本正經,沒料到姓邊的還有這一手。

餘津津想笑,卻瞄見陳主任在頻頻點頭、回味悠長的樣子,她瞬間懷疑是自己采訪态度不端正。

幸好有錄音筆!省得這一長串,餘津津壓根記不清。

姓邊的這番話,奠定了此次采訪的最終基調:就是客套,官方。

和——不知所雲。

說了和沒說一樣。

餘津津心底評價:這是個很虛僞的年輕人,他的周旋能力大過上了年紀的陳主任。

後面的提問,餘津津失去了對有錢人的窺私欲,樣板采訪下去,居然有行雲流水的順暢。

她機械提問後,姓邊的就會有一個機械的回答,她望着茶幾上的錄音筆,分了神。

城市報的人物采訪都是積極向上的,姓邊的回答很符合,反倒給餘津津減輕了工作難度,幾乎不需要潤色,只需回去把錄音整理成文字即可。

餘津津猜,大約是報社大老板給天青集團的接班人樹立一個積極健康的形象,天青集團會随便拿出一個旗下業務給報社贊助贊助。

Win-win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是給上面人跑腿的工具人,索然無味中,不小心打了個無聲的哈欠。

邊柏青看了餘津津一眼,她忙指尖遮住嘴,幸好陳主任沒發現,她低下頭,趕緊看采訪提綱進行到了哪裏。

有人敲門,邊柏青提高音調:“進。”

這聲音很職業,很疏遠。

有了對比,餘津津這才發現,邊柏青采訪時的聲音是趨于一點點溫和的,雖然不多。

秘書:“邊總,時間差不多了。您該見區委······”

邊柏青一擡手,表知道,秘書退了出去。

呵,這傲慢的譜子。

陳主任已經屁股離開沙發,催餘津津:

“還有什麽沒問到的嗎?邊總很忙的!咱不耽誤事兒了!”

餘津津搖頭,一只耳釘甩了出去。

她吃驚地望了眼地板。寬大的地磚像沒個盡頭,她的耳釘過于渺小,沒看到。

陳主任催着走,谄媚和邊柏青道別:

“邊總,采訪稿出來後,我立刻叫小餘拿給您過目。小餘,稿子什麽時候能出來?”

餘津津忙收回尋耳釘的眼神,支吾:“哦,盡快。”

陳主任伸手,要和邊柏青道別。

邊柏青客氣一握,很快抽出手。

餘津津不好在姓邊的辦公室找一只不值錢的耳釘,抓起包,跟着陳主任走了一步,才想起道別。

“邊總,拜拜。”

邊柏青忽然伸手:“餘記者,再見。”

餘津津忙匆匆一握。不知道為什麽,沒敢看他。

可能手心比想象中的暖,可能怕擡頭看到自己只戴着一只耳釘,不協調,像怠慢。

上班一個月了,都是被小餘、大美女、小仙女叫着,第一次被叫職業稱謂,餘津津關門時,下意識、有點訝異地回了下頭。

邊柏青站在那扇巨幅玻璃窗前,目送。

春天早上的陽光很好,從邊柏青身後射來,看不清他的眼神,也許,他只是站着,并不目送。

所以,餘津津才不會自作多情。

陳主任去車場開報社的車,對着那輛庫裏南轉了好幾圈,感慨:

“小餘,你說人要是依着比較,一天都沒辦法活!咱們一輩子不吃不喝不停寫,也不能開上這樣的車!”

餘津津安慰陳主任:

“開車的是司機。哪個有錢人也不親自開車。陳主任,回程我來開,您是領導,穩穩在後面坐着。”

陳主任被拍了馬屁,很受用,哈哈笑:

“小餘,你在英國開車是右駕吧?”

餘津津要了鑰匙,拉開車門:“我駕照是國産的。”

此次采訪其實很順利。

連陳主任也被餘津津安排到了後座,終于不用坐在副駕,被他伺機不停側過臉瞄着。

回工位,那幫女同事立刻圍過來,她們消息都比餘津津靈通:

“邊柏青真的像傳聞中那麽年輕?”

“他真的有一米九?帥不帥?”

“我姑夫在工商,說和他吃過飯,又帥又禮數周到。他有未婚妻嗎?”

“小仙女,他姓邊的對你有沒有霸道總裁的表示?”

······

怎麽?邊柏青很出名嗎?

也是,他是庫裏男。

餘津津緊張了一上午的情緒,全消散了,笑:

“我只顧着采訪提綱上的密密麻麻,壓根沒仔細看他。确實很高,也許很帥。反正滿嘴不說人話,很會打官腔。”

小唐是和餘津津前後腳進的報社,年紀差不多,她比較恨嫁,每天都能聽見她彙報自己的相親進度。

她伏在餘津津工位上:“我快叫一個個相親對象的刻板煩死了。你快點給我來一點霸道總裁一眼愛的故事!”

餘津津拿起杯子起身接熱水,逃離了小唐:

“別信那些東西!有錢人都很傲慢。”

她都躲了,小唐還跟過來:“你不也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嘛,聽說你爸有個礦廠。”

可拉倒吧!

身處其中,才知道空殼子裏的搖搖欲墜,沒進項了,銀行早就不貸款給家裏的礦廠了。環保上還整天查停。

餘津津就是寒門千金,徒有虛名。

餘津津:“別聽謠傳。”

小唐撇嘴:“我又不跟你借錢!”

跑到別人工位,毫不遮掩說給餘津津聽:“有錢人還真是傲慢。”

餘津津知道小唐吃醋把采訪天青集團的機會給了自己。

她無語。

小唐不反思自己天天工作吊兒郎當,只把同期的工作努力歸為“美女就是格外受領導喜歡”,和馮慶梅大姐沆瀣一氣,傳謠,不到一月,已經風聞到餘津津耳朵了。

越是有謠聞,餘津津越是拒絕上頭領導的各種邀約,回到工位,準備把對邊柏青的錄音采訪轉為文字。

她慌神了——

錄音筆沒拿回來!

是忘記了邊柏青的錄音筆,當時只收了報社的在包裏。

這可怎麽辦?

餘津津只好硬着頭皮,去找陳主任聯系姓邊的。

可陳主任出去外聯了。

餘津津撥了陳主任的電話,無應答,她只好先忙碌起來,憑借記憶先寫着采訪稿。

等拿回錄音筆,再添加修改。

到了下午上班,餘津津又找陳主任,他還沒回來辦公,電話還是打不通。

估計外聯時陪人喝了酒,他有高血壓,需要很漫長的午覺,不知道眯到哪兒去了。

無奈中,熬到了下班,領導們都不在,今日下班比平日早。

薛永澤的電話來了。

前任像個狗皮膏藥。

餘津津摁斷,要拉黑,薛永澤又打。

想給薛永澤一個教訓,餘津津接起來沒好氣

“別聯系我!小心我還收拾你!”

“別這樣,津津。我不恨你。”

“滾,我可恨你!”餘津津咬牙切齒。

“恨是愛的極端,津津,你愛我的,我們那麽多年。”

餘津津正關着文檔,沒寫完的采訪稿,靈機一動:

“給我姓邊的電話號碼。”

“誰?”薛永澤一時沒拐過彎。

“邊柏青。”

想到姓邊的和薛永澤認識,那必然是一丘之貉,餘津津有點火大。

對姓邊的記憶,已經又被那晚的鴻門宴覆蓋了早晨的所有。

薛永澤很警惕:“你要他號碼幹嘛?”

“工作。”

薛永澤才不信:

“你和他能有什麽工作交集?你別對他動心思!你以為他只見了你?城中多少待嫁的年輕女人,成堆的往他面前紮,你那個腦子,省省吧!他吃人不吐骨頭!”

算了,還以為要了姓邊的號碼,打給他,要來錄音筆。

餘津津挂了電話。

收拾好出了報社,薛永澤就把車橫攔在了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因為餘津津挂完電話,拉黑了他。他受不了。

其實,薛永澤不來惹被工作折磨到暴躁的餘津津,他四小時後不會進局子。

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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