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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02-15 15:00:02 字數:4517

雖然朱裔經常被沈文若說成是“薄涼的壞朋友”,雖然他經常被沈文若說成是“回去重修思想道德”,然而事實證明,面對朋友,朱裔真正學不來那種視而不見、置若罔聞的好本事。

昨晚臨睡前,朱裔在思忖了三十秒之後,還是将鬧鐘提前了一個小時。于是今晨五點半就叫嚣起來的鬧鈴,徹底打破了他那平日裏作息精準的生物鐘。

梳洗完畢收拾好自己,四十五分鐘後,熟門熟路駛入維亞花園的他,在瞥了一眼緊閉的車庫大門之後,不得不将車直接停在了路邊。拎出袋裝的豆漿和菜包,他面無表情地走上樓梯,繼而按響了電鈴。

“喂!”門內傳來大聲的呼喊,一個人扯着破鑼嗓子,“和丫頭,開門!”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拖鞋響聲,就聽沈和一邊跑一邊回嘴:“沈和不是丫頭!”

朱裔微微挑了挑眉。沈文若的朋友不止他一個——這個認知,讓他不禁勾勒出自嘲的弧度,暗笑自己多事了。

正當他考慮着打個招呼就走的時候,門開了。小沈和從門縫裏偏着腦袋看他,“朱裔?”

“嗯。”朱裔應了一聲,卻沒打算進門。

就在他準備将包子遞給小家夥的時候,廚房裏又傳來破鑼似的叫喊:“臭丫頭!還不過來幫忙!”

沈和憤憤地扭過頭,吼回去:“說了多少次了!沈和不是‘丫頭’!”

說着,小鬼看也不看朱裔,從鞋櫃裏抓出一雙拖鞋丢到他腳邊,然後頭也不回地又那麽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往屋裏跑。就聽見廚房裏又傳來一陣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飛仔還說他不是‘飛仔’呢!”

“……”朱裔沉默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已經送到自己腳邊的拖鞋。半秒之後,他無奈地踏進了玄關,換上了拖鞋。

就在朱裔走進客廳的時候,那邊廚房探出一只花白的腦袋。蓄着一頭半黑半白長發的老頭兒,怎麽看怎麽像是在搞行為藝術。畢竟留着一半亂蓬蓬的長發、一半卻編成了麻花辮兒——這種誇張的造型,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出的。

老頭兒瞪起一雙看上去不怎麽良善的三角眼,“哇靠!好大個兒!沈文若這次怎麽拐了只這麽老的?”

“……”朱裔默然。剛過而立之年還算是黃金單身漢的他,頭一回被別人用一個“老”字來形容。就算是平時對任何閑言碎語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若未聞的他,此時也無法忽視這個字眼帶來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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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廚房裏端出一盆醬黑色的半湯水,沈和一邊走一邊插嘴:“文若說他才沒有拐人!會拐人的都是老拐子,就像缺爺爺你這樣。”

見小家夥端着湯盆走得吃力,朱裔将自己帶來的包子和豆漿放在桌上,然後從小鬼的手上接過湯盆。湊近了一看才知道,這盆黑乎乎的東西,竟然也是豆漿。

沒錯,是豆漿。只是裏面飄着紫菜絲、蝦米、還有幾片火腿腸,并且更要命的是,至少加了半瓶醬油。

朱裔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哇靠!有我這麽善良的老拐子嗎?”一邊罵罵咧咧,老頭兒一瘸一拐地從廚房裏走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朱裔才看出來對方腿腳不便利。原本打算走的他,在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內心不禁發出了“還真正是老弱病殘”的感嘆。沉默了兩秒,他無聲地嘆出一口氣來,在将湯盆端上桌之後,伸手摸上沈和的腦袋,“去喊你爸起來。”

沈和特鄙夷地斜來一眼,“誰是我爸啊?”

“……”朱裔挑了挑眉。越是接近這家人,就越覺得迷惑。但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他們之間的交情,使得他沒有這個立場去問沈和,就像他從不曾去問沈文若。

眼見小家夥已經坐在桌邊,小手麻利地扯開包裝袋,抓起一個包子丢進嘴裏。朱裔擡手看了看腕上的表,最終,他忍無可忍地走到卧室門前,敲了敲。

門裏傳來一聲低低淺淺的嗚聲,再然後就沒了動靜。朱裔嘗試着喚了一聲“沈文若”,可依然只有沉默作為回應。

這時候老頭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在伸手擰開沒上鎖的門的同時,擡起正常的那條右腿,一腳踹了出去——

“沈文若!老子跑來給你做早飯,你敢不吃?”

門“砰”地砸在牆上,又在反作用力之下向後移動了十幾厘米。驟然的巨響讓沈文若下意識地撐起上半身……

然後,“撐”這個動詞就讓他跌回床上,舉着兩只爪子“咝咝”地直抽氣。

看不下去的朱裔走進屋裏,替他掀開了被子,順手将人扶了起來。四散在枕巾上的長發、寬大的白色T恤、疼得發白的臉色,讓此時此刻的沈文若看上去就像被吵醒的吸血鬼,在窗口映進的陽光中,帶着仿佛快要被陽光肢解的慘痛表情,“老聶,你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添亂的?”

老爺子“哇靠”一聲,“要不是笨飛仔半夜三更打電話托我,我哪有那個美國工夫抛下老陸的牌局,一大早來管你?”

說着,老爺子又抛下一句惡狠狠的“給我過來吃飯”,然後潇灑地一轉身,拖着壞腿走向餐桌。

沈文若望着他的背影嘀嘀咕咕,嘀咕完了偏頭看朱裔,“你怎麽來了?”

“……”朱裔皺起眉頭,開始分析這句話是單純的疑問,還是包含了“多事”的潛臺詞。半秒之後,他選擇忽略這個問題,“起來。要遲到了。”

沈文若低低地喊了一聲“天哪”,“喂,我早就放假了——就算不放假,你以為我會這種樣子去上課?朱裔,你用不用這麽有職業道德啊?”

這才意識到教師的假期比普通得上班族多得多,朱裔在心中給自己确定了那個“多事”的答案,起身走出卧室。而已然睡不成的沈文若,一邊嘀咕着,一邊跟着他的步子,走到客廳的飯桌前,坐下。

老頭兒把一大碗加了料的黑豆漿端到沈文若的面前,一個字:“喝!”

“哎呀呀……”懂得這麽笑,表示沈文若已經完全清醒了。他瞥了一眼沈和,在确認小家夥吃得很歡沒有任何不良反應之後,才“呼呼”笑道:“老聶親手特制的鹹豆漿,我自然是要嘗嘗的了。”

說着,他低下頭去夠碗——不能怪這個動作太有損形象,畢竟“端”這個動詞是要靠手來完成的——然而嘴還沒碰到碗邊,額前一縷睡得亂蓬蓬的長發,就先嘗到了滋味。

再度看不下去的朱裔,伸手将沈文若的長發一起撩到了背後,抓在左手手心裏,一邊對小鬼說了一句“皮筋”。小家夥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噠噠噠”地跑到卧室,翻了一根皮筋出來,再跑回來遞進朱裔空閑的右手裏。

三下兩下綁好,朱裔面無表情地丢下長發。沈文若眯起眼,“呼呼”地笑了一聲,剛低下頭想繼續去喝豆漿,沒想到突然頭皮一疼——朱裔拽住了他剛剛紮起的小辮子。

沈文若偏頭望他。只見朱裔将那碗黑豆漿推至一邊,然後丢過來一包袋裝乳白色的甜豆漿,“喝這個,微波爐熱過了。”

老頭兒跳起來咋呼:“喂!臭小子,你這是幹什麽?質疑我的手藝嗎?”

朱裔瞥了老頭一眼,淡淡陳述事實:“醬油吃太多,容易留疤。”

“哇靠!”老頭兒破口大罵,“疤那是男人的勳章!連個疤都不敢留,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

面對老頭慷慨激昂的激憤表情,朱裔以不變應萬變,往豆漿包裝袋裏插了一根吸管。沈文若無視老頭殺人的目光,低頭咬上吸管。

老頭兒氣憤難平,“靠”了一句,拖着腿就往門外走。就在這時候,門口傳來一陣鑰匙響的聲音,緊接着,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笨飛仔,你來得正好!”老頭兒一巴掌重重地拍上來人的肩膀,“人我不管了!老陸等着我搓麻!”

悶悶的一句“哦”之後,就聽門被摔得一響。小沈和跳下椅子奔過去,“飛叔叔!”

進來的是一個穿着軍裝的小夥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在見到屋中有個陌生人之後,小夥子明顯愣了愣。

朱裔記得那個在沈文若的手機裏以心號作為标識的“飛仔”,考慮到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于是他沖對方點點頭,算是招呼了。

沈文若汲着吸管,沖那人揮了揮饅頭似的手,“呦,飛仔!”

青年本就皺着的眉頭,此時皺得更深了。半晌沒吭聲的他,默默打量了一遍沈文若異常燦爛的笑臉,最後悶悶憋出一句:“我回去了。”

“哎呀呀,急什麽?”沈文若“啧啧”兩句,“你們連隊紀律再嚴,也不該連個半天假都不給放啊——知道的明白你是在當兵,不知道的以為你在坐牢呢!”

聶飛眉間兩個坑跟給人按下去似的,“你騙人。”

“呼呼,”沈文若笑得異常流氓,“這邊為人向來誠信。雖然沒給撞上,但我的确是‘遭遇車禍’沒錯啊!”

見沈文若和那人聊天,明白“前客讓後客”這個道理的朱裔,起身看了一下手表,“我走了。”

不顧沈文若在身後感慨什麽“薄涼的壞朋友”,朱裔徑直走到玄關換好鞋,出門下樓。然後沒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個“飛仔”。

聶飛也沉默着沖他點了點頭。朱裔并沒有問為什麽他沒有多陪沈文若一會兒,畢竟這是人家的私事。兩個人一前一後下了樓,剛出樓棟大門,就見小區的保安站在車邊,正等待着車主。

就在朱裔與保安結算停車費的時候,忽然聽樓上一聲喊:“朱裔。”

朱裔擡起頭,就見一大一小趴在窗戶邊上。沈文若眯着眼,長發在陽光之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亮。而小的那只揚起手,“刷”地扔了什麽東西下來。

朱裔下意識地接住,張開手心。

車庫的鑰匙。

邊上一直沉默着的聶飛,忽然皺着眉頭開口問他:“你和他認識多久了?”

朱裔回憶了一下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半年多。”

“哦。”聶飛點了點頭,沒言語了。

但這個回答讓朱裔自己都覺得有些別扭,在默默地計算了一下時間跨度與具體數字之後,他不得不誠實地做出解釋說明:“見面大約總共十五個小時左右。”

聶飛皺着眉頭瞪他,一副遇見怪物的眼神。在沉默了好半晌之後,他才又悶悶地說了一個字:“……哦。”

一上午的時間就浪費在不知所雲的碰頭會上,朱裔不耐地用手中的鋼筆輕輕擊打着黑色皮質封面的硬面抄,然而圓桌那一頭的人卻始終沒有住口的意思,只是吐沫橫飛地向老總彙報所謂的“光輝業績”。

朱裔不由得皺起了眉。最近的經濟形勢本就不樂觀,再加上國家政府對房地産的幹預,房價将在一個時期內維持下跌的态勢——這是明眼人都明白的事情。在這種時候該考慮的是怎麽樣在成本允許的情況下,通過合理降價讓步,讓消費者放心購房,也令公司回籠資金進行年終清算吧。可是臺上的蘇北項目主管,卻只是天花亂墜地描述什麽“蘇北經濟發展速度日益提高”——這句話沒錯,可這種地區經濟的長遠發展問題,卻不能給眼下需要解決的年終結算,帶來任何的益處。

對于這種高調,朱裔越來越聽不下去。就在這時,西裝口袋裏的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朱裔掏出手機,沒有任何姓名顯示的數字,卻讓他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立刻聯想到昨天下午的電話,朱裔對邊上的同事微微點了個頭作為示意,随即輕聲走出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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