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依我看, 他還盼着呢。”

蕭绮品了品這話,又回頭看了眼任熙熙。

任熙熙正睜着一雙大眼,仿佛很好奇他們說話的內容。

蕭绮收回目光, 對程堯東說:“你可真敢說。”

程堯東回道:“事實如此。再說, 熙熙不會說出去的。”

随即程堯東問任熙熙:“熙熙, 這些話你會告訴姜禹麽?”

任熙熙搖頭:“不會。因為我聽不懂。”

倒是很“聰明”。

蕭绮笑了,遂看向程堯東:“你的意思是,姜禹明知道這件事會算在他頭上, 也知道姜朔會再出後手。他是故意引他上鈎?這樣的猜測會不會太陰謀論了,他又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程堯東:“他是沒有, 但他了解姜朔。除非姜朔就打算安安分分當個弟弟, 否則這兩年之內一定會有大動作。”

蕭绮沒接茬兒, 道理她卻很明白。

這倒不是姜朔沉不住氣,而是時間不待人,姜禹這幾年經營之昀,算是有聲有色,根基穩了, 能力也證實了, 若是今年能持續發力,來年就會有更好的姜家公司和資源交到他手裏, 那他跟幾個弟弟妹妹的差距可就變成鴻溝了,想要再追上來怕是狂奔都夠不上。

也就是說,姜朔要上位,非得在今年之內将姜禹拉下來不可。

而這件事姜禹必然是清楚的。

蕭绮說:“就算如此,對付裏繪, 也不一定是為了引姜朔上鈎, 那只是正常反擊。”

程堯東搖頭笑了:“正常反擊, 會将裏繪老板送進去‘喝茶’?姜朔躲在裏繪幕後,姜禹射程有限,非得把姜朔從幕後逼出來,才能有機會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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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程堯東又通過後照鏡看了任熙熙一眼。

任熙熙和他對視了一秒,秀氣的眉頭皺着。

程堯東笑意漸深:“利用邵曉菲和新設計師來攪局,表面上看是姜朔主動出擊,實際上無論姜朔怎麽玩,最終吃虧的都是他自己。這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蕭绮沒接話。

姜禹怎麽對付姜朔,在她看來都是正常操作。用兵打仗需要知己知彼,若是不知,就跟瞎子摸象一樣,帶多少資源上戰場都是填坑的份。而引姜朔走出裏繪這層擋箭牌,這一手她不認為有問題,敵人在暗處放暗箭,要消滅敵人,就得讓敵人暴露到明處來。

再說姜朔安插自己的人進之昀,這的确是下下策。往好了說,這波操作若是贏了,成功攪亂姜禹的局勢,那姜朔也會落得一個內鬥的名聲,這絕對違背商道,還是對自家産業的消耗,手段雖高,但格局太淺,姜家長輩們對他一定會有看法。往壞了說,姜朔落敗,那就更糟了,在自家地盤上玩手段,還有姜禹這個哥哥處處忍讓,竟然還沒玩過,那姜家未來的大局就更不能交到他手上,十足的敗家子。

這裏面的門道,蕭绮心知肚明,可她不接茬兒,并非不願多談,而是因為将話題引導到此處的人是程堯東,她已經品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就這樣,蕭绮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任熙熙下車。

可任熙熙下車後卻沒着急走,還走到蕭绮這邊的車窗前搖了搖手。

蕭绮将車窗放下,就聽任熙熙說:“蕭绮姐,回去路上要‘小心’啊,注意安全。”

蕭绮笑了。

程堯東也朝向這邊:“放心吧。”

任熙熙瞪了他一眼。

顯然,任熙熙雖然聽不出那些弦外之音,卻也感覺到程堯東的“不懷好意”,她是提醒蕭绮別上當。

蕭绮微笑着朝她揮手。

等車子開上路,她将車窗合上,這才說:“你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連熙熙都防着你。”

程堯東接道:“是啊,我做人可太失敗了。”

蕭绮:“很正常,種什麽因,得什麽果。”

說話間,蕭绮只看着前方。

隔了幾秒,她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剛才那些話,無非就是要告訴我,之昀是多事之地,尤其是未來兩年之內。無論姜朔用什麽手段,姜禹只要守住之昀這一畝三分地,他就是穩的。贏了,固然是姜禹技高一籌,輸了,也是因為讓着弟弟,本着‘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在長輩們心裏,對他的評價只會更高。”

這就像是《三國演義》裏司馬懿對付諸葛亮那招,只要守住陣地,任憑諸葛亮如何進攻,最終都是魏國勝。

蕭绮繼續道:“既然姜禹不會有事,那麽我就需要考慮自己了——我若是和姜禹同仇敵忾,留下來固然能幫他,可我若是想着創立自己的品牌,就不要把太多精力放在之昀,這樣對我是一種消耗。之昀的鬥争是姜家的鬥争,我只是個外人,不管我站在那一頭,好處都不是我的,壞處卻可能記到我的頭上。我抽身了,姜禹不會怪我,可我若是戀戰,就會變成姜朔的敵人。等将來我創業了,姜朔一定會在背後捅我一刀。”

程堯東笑道:“是啊,這個時候如果不想自己,後面可就來不及了。”

蕭绮輕嘲:“你以為我會怕姜朔麽?”

程堯東:“你不怕,可小人難防啊。”

蕭绮:“呵,乍一聽,你是想勸我遠離戰場,專心創業,好像是在為我考慮,但你的動機經不起仔細推敲啊。”

程堯東:“哦,你推敲出來什麽?”

蕭绮說:“我一直在想,為什麽你要投資這行,還一直在游說我跟你合作。如果說是資源,我背靠蕭家,你背靠程家,蕭歆和你表弟正在約會,好事将近,大家親上加親,一起做生意很正常。可實際上呢,這裏面障礙重重,你也不是只有我一個選擇,可你還将心思放在我身上,我就在想,到底是我有魅力呢,還是我背後其他東西吸引到你呢?”

程堯東沒有一句反駁,只問:“那結論呢?”

“結論就是——姜禹。”蕭绮淡淡落下答案,又道:“我是姜家和蕭家之間的紐帶,我和姜禹離婚了,但關系還和過去一樣和睦。你想從姜禹手裏分到好處,但姜禹不會任你擺布,所以你就想到我。何況我還姓蕭,如果你能穩住我,就等于将姜家、蕭家的渠道一并打通。可惜啊……”

蕭绮停住了。

程堯東問:“可惜什麽?”

蕭绮說:“可惜,你想得太美了,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好用。真到了關鍵時刻,若我和姜禹的自身利益發生沖突,你以為他會向我傾斜麽?”

程堯東沒接話。

直到車子即将抵達蕭绮住的別墅,兩人都沒再談論一個字。

蕭绮一直在刷手機,回消息。

大部分都是工作信息,還有一條來自姜禹的,問她什麽時候回家。

蕭绮回道:“快了,還有幾分鐘。”

程堯東這時開口了:“其實我也有一個疑問,對你。”

蕭绮擡眼:“說說看。”

程堯東直言道:“從我第一次暗示合作,直到現在,你只是問,我為什麽要選擇你,你為什麽要選擇我,你很想自立門戶,你一直在尋找一個可合作的人,或者是投資人。可你并不缺資源,你也不缺錢,你完全可以自己幹。但這條路你從一開始就否定了,我很好奇,你是怕自己擔風險,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蕭绮笑了:“因為花別人的錢更潇灑啊。”

這層答案是程堯東意料之外的,而她的語氣就像是在開玩笑。

蕭绮掃向車窗外,眼見別墅就要到了,說:“給自己找一個投資人,不是出于錢的考慮,而是出于底氣的考量。只要價值足夠吸引人,足夠搶手,就會有人上趕着來投。投資從來不是找來的,而是撲上來的。”

“我是不差錢,這幾年也有一些人試圖說動我自立門戶,可我都沒選,是因為我要找個錢袋子,我要這個人來給我‘撐腰’,我要談理想和情懷,就要求投資人必須具備格局和格調。我希望無論下一步做怎樣的決策,都不用為了錢發愁。這一切可不取決于錢多錢少,而是取決于背後的投資人是否靠譜,是否能由着我造。我需要花時間,花心思說服這個人,讓他明白投資我不是為了賺快錢,而是為了樹口碑,立品牌文化。這是很傷錢的,需要投資人持續不斷地往裏投錢,而不是急着跟我變現。”

“結果就是,我解除了一圈人,發現他們不是不懂走長線的道理,只是沒想過要跟我長期捆綁。他們每個人都只想撈一筆,撈完就走,他們的擔憂也非常一致,擔心這條線根本走不長,擔心我只是在畫大餅,可能一兩年就完蛋了,那他們就會血本無歸。說白了,這就是對我的不信任。這樣的開始,注定了不會有好結果,而且過程會非常痛苦的,我需要反複不斷地去跟自己的投資人博弈,這不僅對我是一種消耗,也會動搖軍心。”

蕭绮一口氣撂下這番話,倒不是因為她想和程堯東交心,而是這番話遲早要說,晚說不如早說。

她一定要讓程堯東明白她的想法,讓他考慮其中的風險和自己将要付出的籌碼,如果他就此打住,那他們之間就只剩下尚坤和之昀的合作,再不用談其他空話、大話。

可反過來,如果他聽明白其中的意思,卻還是執意要投,那他就算過了第一關,這樣他們之間還能再往下談。

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時間是非常寶貴的,他們都不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可以慢慢說服對方改變觀念,他們會更希望對方一開始就說實話,而不是毫無意義的兜圈子。

蕭绮又一次看向窗外。

別墅的大門開了,姜禹出來了。

他穿着睡袍,就站在臺階上,看着這邊。

門廊的燈光灑下來,落在他身上,表情籠罩在光影中,讓人看不清。

蕭绮感受到他的視線,又看了程堯東一眼,說:“你好好想想吧,投資我,是要下一點決心的,玩不起長線就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以後見面了還可以一起合作別的。”

話落,蕭绮推開車門。

她微笑着走向姜禹,同時聽到身後傳來關車門的聲音。

姜禹也在這時走下臺階,迎向她。

姜禹握住她的手,眼睛卻在看立在車邊的程堯東。

程堯東擡手示意,同時露出笑容。

姜禹也扯出一點弧度。

蕭绮離他很近,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眉眼也在這時落下,注視着她。

蕭绮有一瞬間的恍惚,也不知道為什麽,竟忽然想起數年前的一幕——哦,再準确點說,應該是五年前。

那時候他們已經大學畢業,蕭家和姜家正在搞一個大型項目的合作,而且還是長期的,起碼要十年起步,而且回報非常豐厚。

因為兩家子女都在适婚年齡,兩家打算親上加親,讓關系更穩固,要發揮1+1>2的效果,于是私下來往也開始頻繁了。

姜禹和弟妹時常來蕭家拜會。

而她當時和蕭歆,以及其他堂兄弟姐妹一樣,都搬到大宅來住。

爺爺的意思是,兩家小輩多相處相處,加深了解,有事沒事一塊兒出去玩,指不定誰和誰就看對眼了。

話雖如此,但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姜禹和蕭歆才是所有長輩們最看好的一對。

蕭绮當時有一個男朋友,她原本只打算在聯姻這件事情上打打醬油,所以經常早出晚歸,就是為了躲避“應酬”。

她記得有一次那個男朋友接她出去玩,晚上開車送她回來,她下了車,就和現在一樣在自家門口見到姜禹。

姜禹隔着一段距離看着他們,沒有靠近,同樣站在臺階上。

男朋友殷勤地将蕭绮送進門,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直到蕭绮走進院子,姜禹也踩下臺階。

他當時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樣,溫和,卻又如夜色一般涼。

然後,姜禹說了這樣一句:“他不适合你,這個人心術不正。”

想到這裏,蕭绮晃了下神。

程堯東不知何時上車了,車子已經開出很遠。

蕭绮擡眼,就聽姜禹說:“天涼了,也不多穿一件。”

她沒接話,腦海中劃過的是他五年前的模樣,以及他當時說的那句話。

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感受到,姜禹這些年的“變化”。

當然,這種感覺過去也是有的,但那些都不是很明确,只是一個籠統的概念,可就在此時,就在眼下,她抓到了細節。

五年前,他選擇直接表達對一個人的不喜歡。

而現在,他卻在聊天氣,只字不提對方。

是他覺得程堯東只是個nobody,不需要也不值得他浪費情緒表達呢,還是說他更善于隐藏,知道無論他怎麽說,她都不會因為他的喜好而改變交友模式呢?

……

兩人進了門,姜禹将宵夜熱了下,随即盛出來兩碗。

說是宵夜,也就是一點湯水,一點小點心。

蕭绮洗澡出來,只吃了一半。

姜禹将剩下的吃光,胃口仿佛很好。

蕭绮問:“你晚上沒吃麽?”

姜禹說:“晚上沒胃口,現在有了。”

蕭绮:“怎麽,公司有事?”

姜禹搖頭:“沒有。”

既然不是因為事情繁多,那就是心情原因了。

姜禹這個人幾乎沒有什麽大起大伏的情緒,可他也是人,也會不高興。他不高興時,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沒胃口,等心情恢複了,就會變得有食欲。

這之後一直到臨睡前,姜禹都沒提程堯東一個字。

蕭绮觀察了他許久,不知何故,心裏有些不踏實,便主動挑起話題:“我知道你不喜歡程堯東,但今晚我不是故意要和他待那麽久的,還有秦安和任熙熙也在,我們是在談公事。”

“嗯。”姜禹正在刷Ipad,聽到這話,睫毛似乎顫動了一下。

蕭绮歪着頭看他:“還不睡?”

姜禹這才合上Ipad,神色如常的關上燈,從背後貼上蕭绮。

蕭绮閉上眼。

不多會兒,姜禹出聲了:“你和誰來往是你的選擇,不用顧忌我。我喜歡誰,不喜歡誰,是我個人需要處理的情緒,不要讓它影響到你。”

蕭绮只“哦”了一聲。

事實上,她根本沒受影響,畢竟姜禹表達不喜歡程堯東在前,而她見程堯東還聊到這麽晚在後,她若是受到影響,也就不會這麽做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介意說一些能讓伴侶寬心的話,比如剛才她的“解釋”。她不想生活在猜心、誤會或是芥蒂當中。

但不可否認的是,如今聽到姜禹這麽說,她的确松了口氣。

她感覺剛才的猜測是有點多餘了,在調試情緒和換位思考方面,姜禹一向是很擅長的,根本不需要她擔心。

一旦他調整好自己的心情,他就會做出退讓。

就像現在一樣。

這樣很好。

蕭绮安心了,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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