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哭
李言兮略微震驚地睜大了眸子,往甬道看去,那裏漆黑狹長,隐隐約約可以看到石壁上的箭筒。
箭筒內鋒利的箭仞泛着冷光,好似只要有人敢進入甬道,就會被箭仞吻住喉嚨。
上輩子她和宋若便是死在亂箭下,以致于她看着甬道生出些畏怯來。
須臾,宋若的所說的話方才進了她的腦袋,她仍舊在打量着甬道,壓抑住心中那絲忌憚溫聲問:“密司局?”
似是瞧出她的些許害怕,宋若輕聲安撫:“別擔心,門前石雕的瞳仁是機關開關所在,現在箭仞不會射出來。”
說着宋若擡手想牽住她,手快相觸的時候,頓了頓,又收了回去,最終只是道:“我們進去。”
李言兮跟着她進入了甬道,裏面狹窄得只留有一人走過的間隙,宋若在前,她跟在其後。
許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李言兮感知到自己的觸覺聽覺都變得十分靈敏。
她小時候是極其怕黑的,睡覺總要留一盞燭火,有一次醒來見燭火滅了,她哭鬧了許久,她娘親哄了大半宿才将她哄入睡。
可是後來她娘親死了,燭火再被風吹滅也沒人願管她,哭過幾次後,她就不怕黑了。
甬道要沿着一層一層階梯向下走,蜿蜒漫長,似乎沒有盡頭。
某一刻,李言兮驀然發覺自己其實還是怕黑的,就如同當年那個不願滅燭盞的小姑娘一樣。
所以她伸手拉住走在前面的宋若的外衫,宋若微滞,聲音略顯得有些疲憊,“怕?”
許是在黑暗中聽覺靈敏過了許多,宋若的情緒被她捕捉得很清楚。
李言兮這才意識到得知大宋會亡國後,宋若除了最開始的驚訝,再沒有洩露別的情緒。
可若她真的信了她,得知這個消息後,心裏定是十分顧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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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不答話,宋若向後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她的手指,“很快就到了。”
李言兮反手拉住那只手,虛虛牽着,倏忽認真道:“這一世,大宋一定不會重蹈覆轍。”
“你別擔心。”
宋若牽緊了她的手。
最終她們走到了階梯盡頭,視線陡然開闊明朗起來,宋若緩緩松開了她。
兩人來到一個石門前,宋若上手敲了三下,
石門被人打開了,一個穿着麻布衣服的大漢站在他們面前,拱了拱手,“殿下。”
宋若點頭,差他去忙該忙的事情。
下一秒,李言兮聽得宋若開口,“這裏便是密司局。”
石門裏面是個廣闊的廳堂,裏邊擺着各種石雕的物什,石桌石椅石櫃,廳堂中彌漫着淡淡地檀香。
裏面大致十多人筆耕不辍,在記錄、傳閱、破解着消息。
她們繞過這些人,進到了一間石室,裏面燭火煌煌。
宋若開口道:“密司局分為書司、兵司、法司。先帝上位時才成立,由于篩選條件嚴格,所以至今只有百號人。書司掌管消息,派遣眼線,兵司查詢捉拿鏟除細作,法司負責審問。”
“我們的眼線分散于軍中,京城,三十六城,還有敵國。”
李言兮發了愣,既然如此又為何會因為敵國派來的細作而亡了國呢。
她想不清楚,宋若也瞧着她,沉思了片刻。
然後輕聲開口道:“大宋如若因為敵國派來的細作而亡,第一個出問題的一定是密司局。”
“定是我督察不足,才讓敵國有了可乘之機。”
宋若話音剛落的那一瞬,李言兮覺得有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心髒,“密司局是由你執掌的?”
宋若垂眼看她,點了點頭。
某一剎那,李言兮覺得自己被魇住了,渾身冰冷,無法動彈,好似有什麽東西把她的心髒擊得七零八碎。
她好像回到了亡國那日,在宋元十二年的初雪下,她将斷箭插入自己的心口。
現在的疼和那一瞬的疼是一模一樣的。
李言兮覺得自己快要哭了。
自母親死後,她鮮少哭,因為她知道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沒人心疼的人總要懂事些。
可是在她發現她在宋若面前極其輕易便變得脆弱,想哭便會哭,不會忍着。
在她心裏深處,她好像知道自己會被宋若心疼。
秦知和春桃一樣都死在初冬,好在那兩年的雪來的比較晚,否則她大抵再也不會喜歡雪了。
有好幾年,她覺得初冬是最難熬的時節,若是下了雪還好些,若是沒下雪,她給春桃和秦知燒紙錢時,總會覺得她回到了他們亡故的那兩年,剛剛得到他們的死訊。
人剛逝世時,留下的人是最痛苦的。
在外她永遠是那個溫婉大氣,風光無限的女官,畢竟同公主同吃同住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每到初冬,她總要躲着所有人哭一頓。
直到某一年,宋若找到了躲着的她,笨拙地拿出一根糖葫蘆,湊到她嘴邊,“姐姐,甜,好吃。”
李言兮哭得眼淚止不住,抽泣着擡手将她推開。
宋若不懂,她把糖葫蘆放在桌上,呆呆看了她一會,然後試探着上前,又被她推開。
反反覆覆好幾次後,宋若終于摟住了她,“姐姐,別哭。”
“別哭。”石室裏,宋若有些慌張的站在她身前,擡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怎麽哭了?”
李言兮哭得更兇了,哭了半響,哽咽道:“宋若,是我害得大宋亡國的。如果沒有我,京城十萬百姓就不會死于非命。”
宋若上前一步輕輕将她摟在懷裏,安撫地摸了一下她的腦袋,“怎麽會怪你?”
李言兮一邊哭,一邊哽咽:“如果不是我害了你,密司局就不會群龍無首,就不會讓敵國的細作有可乘之機。”
“是我讓大宋亡了國,是我害了所有人。”
宋若輕拍着她的背,聲音輕緩:“不怪你,你一個人怎麽能害了所有人。密司局就算沒了我也不會出問題,會有人頂替上的,一定是別的地方出了問題。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說着她垂下目光看向被自己摟在懷裏的人,燭火柔和了對方的側臉,淺眸蓄滿眼淚,哭得可憐兮兮。
她瞬間心疼得眉頭輕擰,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對方眼角的淚。
從甬道出來的時候,李言兮的眼淚已經完全幹了,只是眼角有些發紅。
一路上,宋若都沒有問她是如何害了自己。
到了書房時,宋若擡手取下了發髻上的珠簪,放在了她的手心,“這一世,大宋一定不會重蹈覆轍。”
這是在甬道裏,她同宋若說的話,情緒散盡之後,李言兮緩緩彎了彎唇,握住了手心的簪子,溫聲道:“嗯。”
宋若又道:“不多久密司局要進來一群新人,我想你同我一塊去審核,可好?”
上一世極有可能是密司局中混進了眼線。
李言兮點頭:“好。”
回府路上,春桃纏着問她:“小姐你怎麽了?眼睛都紅了?是不是長公主她欺負你了?那我們下次不要來了。”
李言兮心中好笑,無奈道:“長公主她為何會欺負我,只是剛才被灰塵淹了眼睛而已。”
春桃附和着點頭,“也是,奴婢覺得長公主對你可好了。”
李言兮側首看她,“為什麽這麽覺得?”
春桃擡了擡手中的茶葉盒,“清夢姑娘遞來的,讓我們拿着回府喝,定是公主賞的。”
在自家小姐動口前,她又道:“小姐你可別說我被一盒茶葉就收買了,不贈這個茶葉,奴婢也覺得長公主待你好。”
李言兮握緊了手心的珠簪,攸忽道:“你說得對,她确是待我好。”
流火國和大宋并沒有停戰,一直打到了五月初。
秦老将軍六十大壽那一日還在邊境指揮戰士殺敵。
雲城的蟲災有所緩解,帝王在秦老将軍大壽那一日擺駕大理寺,為邊境戰士和黎民百姓祈福。
百官伴駕,所有人都可在這一日出府沿街随從聖駕。
未有婚嫁的金枝玉葉都将自己好生打扮一翻,前去随駕,望皇上能看到自己,好一朝享盡榮華富貴。
宋若給李言兮遞來消息時,李言兮正在後院曬太陽。
池塘裏面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荷葉,到了六月便會開出第一朵花。
她按宋若所說的來到了瑞安酒館,因為許多百姓都去了北市随駕,拱辰街上的人少得可憐。
進了酒館後,桃花釀的清香讓她差點沒忍住要上一壺酒,但是她知喝酒誤事,生生止住了想法。
宋若仍是一襲男裝出現在她面前,戴着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手上拿着糖紙包好的銀絲糖,朝她攤開手掌心:“見你上次喜歡,順路買了兩塊。”
銀絲糖只有南市有買,李言兮心道這順路順得有點遠,面上卻不顯,溫和一笑,接過宋若的糖。
她一邊剝開糖紙,一邊溫聲道:“可是要去審核新人?”
宋若道:“不是。”
柔和好聽的女聲在男裝下竟然絲毫不顯得突兀。
“南寧街的那家商肆已經确認藏有眼線,與南疆有染。商肆主人現被拘于法司。”
南疆同大宋不過表面交好,商隊往來還得歸功于幾朝前被送去和親的公主。
兩國自寅宗時便暗潮湧動,誰都沒有最先撕破那層窗戶紙。
李言兮蹙了蹙眉,擡首看向宋若,聲音溫和:“怎會是與南疆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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