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接近

次日清晨,李言兮是被鳥鳴聲吵醒的,正值春日,又剛落了一場雨,頭頸灰褐的斑鸠活躍了起來。

她微張開眼,下意識往旁側看去的時候,卻不見人影。

她意識到什麽,手指抓了一下被子,正要下床塌時,春桃端着洗盥盆走了進來。

春桃小心翼翼道:“小姐,長公主已經離京了,長公主臨走前吩咐奴婢轉告小姐,不要太擔心她。”

李言兮抓着被子的手又複而松開,嗓子有些啞意:“她何時走的?”

她知道此次南疆之行自己即便是跟着宋若去了,也只是個累贅。

可眼看着宋若踏入危險,自己卻只能在京城待着,連她身處何種境地都無從得知的滋味實在是折磨人。

春桃給她遞來漱杯,“天還未亮就走了。”

頓了頓又道:“小姐,你別難過,白大哥說長公主有要事在身,非去不可。”

李言兮微垂下眼,此去南疆危機四伏,按照宋若的性子,不帶上她也在情理之中。

現在她只能留守京城,祈願宋若平平安安了。

·

另一邊,幾人騎着快馬,已經趕了兩個時辰的路,到達了南蘇一帶。

這次去往南疆刺殺薄燕王,一共只去了四人,宋若、葉淨、李九,還有顧連召。

出發之時,宋淵來了送行,身邊一如既往地跟着一個顧連召。

經過一夜的考量,為了讓刺殺順利進行,他考慮讓顧連召跟着宋若他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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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上一世顧連召與南疆的薄燕王有所交鋒。

顧連召沒有異議,只要是他說的話,顧連召大多數時候都會乖乖聽從。

只是到了出發時,顧連召翻身上馬後,攸地同他道:“若是我完成任務回來了,陛下可有什麽獎勵?”

宋淵腦子嗡了一下,冷冷望向他:“顧連召,你別忘了你身上的毒,你憑什麽同孤提條件?”

顧連召像是已經習慣了被這樣對待,絲毫不惱,掀了掀唇自說自話道:“陛下獎勵陪我喝上幾壺南興酒便好,如何?”

宋淵沒有應他。

宋淵看着他抽緊了馬繩,騎着千裏馬飛奔了出去。

想必是知道宋淵不會應答,他趕馬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宋淵驀然覺得顧連召挺好笑,他自己也挺好笑。

宋若見葉淨身邊沒有跟着那個少年,有些意外,葉淨似有所感回答道:“他被抓回機鳥谷了。”

聞言宋若點了一下頭,她更傾向于是葉淨想辦法讓他被抓回機鳥谷的,畢竟此去南疆不宜有太多變數。

千裏馬的腳程很快,到了天黑時幾人便到了南河。

馬被栓在河邊吃草,幾人稍作休息。

晚間霧氣很濃,河邊更甚,伸手不見五指,宋若悠然生出一種迷惘感來。

才一日未見,她就有點想念她家二小姐了。

兩個月後,四個人快馬加鞭趕到了大宋與南疆的邊境。

荒漠中,只有一條供商人走過的道路。

若是說西洲城是偶有風沙,那麽南疆便是風沙漫天,極為荒涼幹旱。

一直到幾人趕到了南疆的京都燕陽,漫天黃沙的境況才好了些。

葉淨已經司空見慣,而其餘幾人多多少少有些訝異。

沿路,他們在小城池裏見過了許多屍體,多為婦孺小孩,葉淨說南疆極為缺水,這些人不是餓死,而是活活渴死的。

顧連召若有所思。

到達燕陽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他們扮作商人入了城。

好在大宋與南疆早早通商,來往頻繁,哪怕他們全是大宋人也沒有惹人生疑,只不過那守着城門的衛兵多看了葉淨幾眼。

京都永遠是一個國家最為繁榮昌盛的地方,裏面石制的屋子裏夾雜着木質的府邸,在南疆一木難求的環境下,能用木頭造個住宅的人非富即貴。

幾人在燕陽的客棧住下,商量着刺殺薄燕王的事宜。

為了不惹人生疑,他們在八仙桌上放了通商路線的皮草圖,還擺了幾本賬本,談話時聲音壓得極低。

顧連召道:“先不可輕舉妄動,我們得知道薄燕王是不是也是重生之人。”

在座的人除了李九,都有前世的記憶,重生這一事,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宋若颔首:“在雅安城時,我們曾抓獲一個南疆女子,臨死前她說要讓南疆所有孩子都喝上水。”

經過這一路觀察,怕是這便是南疆非攻打大宋不可的緣由。

前朝的時候,南疆缺水的現象還未如此嚴重,短短數年,南疆的許多孩子竟然淪落到因為沒有水而活活渴死。

葉淨一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時顧連召朗聲道:“或許我們可以同南疆王談談,大宋的南九河離得南疆不遠,可以修築一道河渠,暫且緩解南疆的幹旱。”

葉淨這才開口:“南疆的兵權掌握在薄燕王那裏。”

換句話說,薄燕王權勢滔天,南疆王不過是個擺設。

顧連召便溫着聲道:“薄燕王必須死,他死了後再同南疆王和談也不遲。”

修築河渠指标不治本,薄燕王上一世費勁千辛萬苦與流火平分大宋,為的就是保南疆接下來百年無虞。

薄燕王是個禍患,若是不死始終會威脅到大宋。

其餘三人都沒有異議,只有葉淨聽了顧連召的話頓了一下。

敲門聲突兀地響了起來,他們還未應聲,敲門的人便端着一壺清茶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五官深邃,身材魁梧,有着特屬于南疆人的長相,手臂上系着供奉天神的紅絲帶,看樣子是客棧中的夥計。

夥計走進來時目光在葉淨身上停留了許久,放好清茶又若無其事地出去。

若是在城門口時幾人沒将衛兵的目光放在心上,到了這時便是想忽視也忽視不了了。

顧連召笑了一聲,肯定着對葉淨道:“薄燕王一直在找你。”

他可太知感情這東西有多噬人心骨了,有如無數螞蟻啃噬在心間,午夜夢回的時候,都叫人被密密麻麻的疼痛糾纏着。

他忽然覺得薄燕王這時候是不是重生的已經不重要了。

若真的是重生的,或許能死得更快。

有葉淨在手,刺殺應當是很容易的,可是薄燕王一死,緊密的搜索追捕之下,他們很難逃出去。

在燕陽以內,薄燕王只手遮天,就算他們能與南疆王合作,南疆王也未必能護住他們。

幾人商量了片刻,最終決定自燕陽城內挖一條密道,刺殺了薄燕王後通過密道從城內出去,不過這樣一來,便要耗上幾個月了。

為了防止薄燕王生疑注意到他們,葉淨現在還不能暴露。

只可惜事與願違,他們剛準備離開客棧的時候便發現客棧已經被南疆的衛兵圍住。

宋若支開窗柩向下看,只見為首的那個人穿着一身墨黑繡金官袍,頭發盤在官帽裏,看樣子是剛從南疆宮中出來,風塵仆仆。

他神色冷冷,看不出有何情緒。

察覺到他要擡頭望來時,宋若落下了窗柩。

幾人先前要了三間客房,現下打算只留下宋若同葉淨呆在這來降低薄燕王戒心。

薄燕王的目标是葉淨,要是沒對他們生疑便不會在意同商隊的人。

顧連召與李九回其它客房後,宋若裝作正在為葉淨寬衣的模樣,客棧的木門猛地被推開了。

晚風卷了進來,吹起了來人的卷碎發。

她看清楚了這傳說中的薄燕王的模樣,五官深邃,眼睛是好看的灰棕色,周遭氣場都透着冷意。

看到她給葉淨寬衣的動作時,推門那個的仆從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恭敬着垂下眼。

宋若看見薄燕王朝他們走了一步,壓下眼裏的情緒,一動不動。

她朝葉淨望了一眼,見他的右手落在床沿,先前他們商量好,若是發現薄燕王不是重生的,他便落右手。

按照先前商議的,她裝作慌張地将手中葉淨的外衫扔在了地上,以此來告知顧連召他們薄燕王未重生這個消息。

安靜了片刻後,宋若顫着聲道:“夫君,這是怎麽回事?”

葉淨将她護在身後,學着自己以前的模樣,沖薄燕王道:“齊時羽,你發什麽瘋?”

見氣氛不太對勁,剛剛推門的那位仆從趕忙道:“葉公子,你不告而別,王爺尋了你大半年,派入京城的人都上百了,現在終于得知你的消息,立馬就趕了過來,王爺也是一時激動才……”

宋若面上溫順地垂下眉眼,目光無意落在了葉淨的手上,發現他竟然在抖。

她不着痕跡地擰了一下眉,迅即收回目光。

上一世葉淨定在薄燕王那裏吃了不少苦頭。

葉淨蜷一下手指,輕哼一聲,“一時激動就派兵将我圍了?”

這時,薄燕王才把目光自葉淨身上移開半分,冷冷瞥向宋若,開口問道:“她是誰?”

語氣平平淡淡卻叫葉淨出了一身冷汗,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能比他清楚薄燕王的情緒的變化了。

他能察覺到對方刻意收斂的殺意。

葉淨勾了一下唇,笑得同十年前一模一樣,“路上撿的美人,想認我為夫君,可我不喜歡她。”

殺意散了一些。

薄燕王便再沒看宋若一眼,目光極為專注的落在了葉淨身上,忽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頭,低聲問道:“為何要走?”

葉淨忍住內心的厭惡,攥了一下拳:“因為覺得待在南疆有些無趣。”

薄燕王便又問:“那為何回來?”

他聲音自始至終冷淡,沒有洩露出絲毫情緒,此時卻叫人聽出了一絲啞意。

葉淨隐在袖中手指掐了自己一把,笑着應道:“因為有些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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