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靜止了好久,席勒才深深的吸了口氣,「怎麽會?」他感到大腦一片混亂。
萊昂考慮了一會,「咱們路上慢慢說。」他轉移了話題,「你知道時間艙嗎?」
席勒搖了搖頭,「是一種新型武器嗎?」
「不,」萊昂笑了一下,解釋道,「我是在雜志上看到的,紐約世博會前夕,人們把一些有時代特色的東西放進一個魚雷狀的容器裏,埋在弗拉興草坪下,約定五千年之後才能取出。」
「我明白了,」席勒說,「就像寫給未來的信。」
「是的。」萊昂說,語氣突然變得懷舊起來,「我記得在我小時候,我媽媽曾經教我這樣做過。寫一封信,放進瓶子裏,然後埋起來——就像把過去封裝起來一樣。」他再度抓住畫家的視線,「現在,咱們來做一個時間艙好嗎?」
「把這間閣樓當成一個瓶子嗎?」席勒問。
萊昂點了點頭,「是的,等戰争結束之後,再來打開它。」
席勒想了一想,這個方案存在很多疑點。首先,他們不知道這間閣樓能否在連番轟炸下幸免于難。不過他不想為了虛無缥缈的未來而煩惱。他只有一個問題。
「你找回你的瓶子了嗎?」
萊昂聳了聳肩,「不,我忘記把它埋在哪兒了。」
「這聽起來像是個教訓,」席勒說,「我也可能忘記的。如果我忘了,你會記得提醒我嗎?」
「當然。」萊昂的眼睛裏滑過一絲溫柔。
陽光照着那幅普羅米修斯的解放,他們最後回頭凝視了一眼,然後一前一後離開了閣樓。
開車的是萊昂,席勒坐在後座上,緊張得要命。幸運的是,在出城的道路上,他們沒有受到任何阻攔,所到之處只有敬禮。
後來席勒分析,結合萊昂最近的柏林之旅,那些哨兵肯定是把他當做什麽大人物了。因為冷,他把萊昂的軍大衣套在便裝外面,只有秘密警察才這麽打扮。而且,一位少校給他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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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駛上公路,在白皚皚的森林中穿梭。萊昂給席勒講述了整個故事。
八年前他還在柏林供職。有一天夜裏,他收到命令去解決一場騷動。到達之後,他了解到,騷亂是一夥激進的納粹黨徒闖入一場畫展造成的。他成功的制服了他們,把受傷的人員送進醫院。參展的很多作品已遭到毀壞,為了防止進一步損失,他暫時收存了剩下的那部分畫作。這是他第一次認識席勒。
「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我從來沒見過你。」仔細的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席勒提出。再一次,任何人他只要見一面就不會忘記。
「那不奇怪。」萊昂操縱方向盤,沿着公路拐了個彎,「你當時昏倒了。」
當然,席勒還記得他是在醫院裏醒來的,「那後來呢?我的畫呢?」他急切的問,萊昂的話在他心中點燃一絲希望的火苗。
「第二天,宣傳部的人就來電,要求上交你的畫作。」
「你照辦了?」
萊昂擡起眼睛,從後視鏡裏望了席勒一眼,「我問他們要怎麽處理這些畫?負責的人告訴我,這些畫具有負面宣傳效應,必須封殺。雖然就個人而言,我認為這些畫應該回到它們的創造者手中,但命令就是命令。」
「啊……那群混蛋!」席勒感嘆了一聲,感到心中的火苗熄滅了。
「先別慌,」萊昂穩住他,好奇自己是否也在混蛋之列,「但是,在我登記目錄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我推測,宣傳部的人并不知道具體有多少畫在騷亂中被毀了。」
席勒讀出了他的想法,「你……你是想說……?」
「是的,我瞞報了作品的數量。」萊昂的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但席勒有種錯覺,他眼睛裏閃現出狡黠的神色,「當時時間太緊迫了,我不知道哪些作品相對而言更加重要,只有憑直覺保留了一部分……但是剩下的,我實在愛莫能助了。」
席勒感到一陣幸福的沖擊,他小心翼翼的把它壓下去,以免自己期待太多,「那……你留下了多少?現在它們在哪?」
萊昂想了一下,「一共有二十八件。」席勒驚呼了一聲,他繼續說下去,「開始,我把它們藏在地下室裏,準備等風聲過去之後交還給你。可是後來西班牙內戰爆發了,我被派往參戰,這件事情就暫時擱置下來。直到前年,我跟你的經紀人取得聯系。」
「你是指施密特?」席勒問。施密特是他父親的理財顧問,兼任席勒的經紀人。迫于政策壓力,在席勒的父母移居海外後,他辭去了這一工作,但私底下,他仍然默默的幫助着席勒,直到他被捕。
「是的。」萊昂表示肯定,「我問他能不能安排一次會面,但是他說你已遷往海外……」後來他才知道,席勒幹脆的拒絕了他的請求,這是施密特采取的一個較為委婉的說法。。
「哦,對不起,」席勒感到一陣抱歉,「我以為又是宣傳部派來的人,他們總是隔三差五的來威脅我。」
萊昂表示諒解,「是我的謹慎誤了事。我沒有告訴施密特原因,因為我不知道我能否信任他。」他頓了一下,「可是到夏天,眼看局勢越來越糟,我只好向他說明了。我們一起去了一趟瑞士,把你的畫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本來打算和你見上一面,但時間不允許。我一回到駐地,白色方案就開始了。」
就算時間充裕,他們也見不了面,席勒想,「我那時已經被捕了。」
萊昂沉默了一會,「波蘭戰局結束之後我才知道。當我無意中在轉移人員名單上看到你,我覺得我應該幫你一把。」
「所以,你讓我提前下了火車。」席勒說,至此,整件事情終于接上趟了
萊昂不置可否。
舒了口氣,畫家向後靠進椅背,回味萊昂告訴他的事情。
他們在一片白茫茫的平原上飛馳。雪花靜靜的飄落,車裏只有雨刮器的聲音。
「為什麽?」過了很久,席勒問,「為什麽要幫我?」
萊昂思索的時間比他還要長,以至于有一會,席勒覺得他不會回答了。
「因為……」最終,他沉穩而緩慢的說,「我在你的畫裏看到了一個更好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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