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魚姐姐
這話一出,吓得虞魚的心都要不跳了,然而沈尉羽卻面上并無驚懼之色,反而...還有些心虛。
即便是在臣子面前初具帝威的皇帝,到了沈宴這裏,也只得乖乖地低頭認錯。
“皇叔別生氣...”沈尉羽對着胖乎乎的小手指,“這是我最後一次偷懶了!”
說着,他豎起三根手指,用閃亮亮的大眼睛望向沈宴,企圖蒙混過關道:“我發誓!”
小男孩生的精致又可愛,再配上這樣柔軟的目光,很難叫人不軟了心腸。但無奈,他撒嬌的對象是沈宴。
對方只是定定着望着他,片刻之後,嗓音冷冽道:“沈尉羽,我對你很失望。”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沈尉羽耳中像是個悶雷,藍紫色的電流順着血液瞬間貫穿全身,他的手指頭都開始發抖,眼圈也變得通紅。
“皇、皇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累了,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大雨下了十日,他忙了七日,甚至有幾次睡下時已經是淩晨,天不亮就又被叫起來議事,連黑眼圈都出來了。如今南方的洪澇好不容易得到了好轉,沈尉羽這才如釋重負,萌生了偷懶的心思。
然而沈宴聽了只是冷笑,“累?陛下以為只有你累?六部和丞相誰不是天不亮就往宮裏趕,工部尚書腿都摔斷了不還是硬要拄着拐來同皇上議事。”
“難道他們就是鋼鐵做的筋骨,永不會累?”
沈宴多說一句,聲音便嚴厲一分,到最後吓得沈尉羽眼淚都掉了出來,哆嗦着唇瓣不知該說些什麽。
虞魚見狀心急不已,再想到是自己邀請的陛下,更是站不住了。
她握着小拳頭上前兩步,“宴哥哥,都是我的錯,這秋千其實是我讓陛下玩的...”
“行了,你個小丫頭哪裏指使得了一國之君。”
沈宴看向她時,那寒冰似的眸子裏總算照進去了幾分暖陽,他道:“去玩吧,這不用你管。”
的确。
這是皇帝和攝政王之間的矛盾,她一個小小的農女,連開口的資格都不配。
虞魚剛鼓起來的勇氣就瞬間消散了,含糊的點了點頭,轉過了身去。
然而沒等她走出幾步,背後就爆發了強烈的争吵聲。
沈尉羽哭着大叫:“我知道我是皇帝,要對國家和祖宗們負責!我也沒想逃避,我只是想休息一會兒,一會兒就行!”
沈宴的嗓音倒是冷靜到冷清,“偌大的皇宮難道沒有陛下休息的地方?還是說陛下看中臣的王府,想據為己有了?”
被親近的人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任誰都受不了,何況還是個八歲的孩子。
沈尉羽哭的不能自己,連身份都忘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然而沈宴只是冷眼看着,繼續道:“既然你已經坐上了這個位置,就應該知道你的一生不會有輕松的時候,這點程度都接受不了,當什麽皇帝!”
沈尉羽雖是崩潰大哭,但還沒有失去理智,他在心裏當然是贊同沈宴的觀點,可他也絕并沒有要當逃兵,或者對不起國家和祖宗的意思。
只是想找個地方,能夠讓他忘記身份,像街上奔跑的歡笑的孩子一樣自由的休息一下。
難道就這麽一下,也不可以嗎?
沈尉羽的痛哭聲逐漸變小,眸中的光芒也慢慢的暗淡,瀕臨消失之際,餘光中突然出現了一雙小巧的嵌着珍珠的繡花鞋。
“做什麽?”他聽見沈宴問。
接着便是一陣沉默,沈尉羽吸着鼻涕,這才想起來,折返回來的虞魚是個啞巴。他仰頭看過去,就看到了虞魚那張泛紅的小臉。
她飛快地說着什麽,還時不時關切地低頭看他一眼,只可惜,沈尉羽不懂唇語,只能看向了自家皇叔,試圖從他的反應中得出一些信息。
沈宴自是看得懂的,面對小姑娘鼓着勇氣的義憤填膺,他又好氣又好笑。
他道:“說再多都沒用,他是皇帝,享受着世間最好的一切,就該付出一定的代價。”
虞魚自是懂這個道理,但她還是很不服氣,鼓着雪腮認真道:“魚兒明白,但陛下既是君主,也是孩子,天底下哪有不貪玩的孩子?”
沈宴啧了聲,環着胸幾分玩味地看她,“你今天跟我杠上了是不是?”
虞魚縮了縮脖子,低頭看了眼坐在地上還眼淚汪汪的沈尉羽,硬着頭皮道:“哪有杠上,就事論事而已嘛。再說了,陛下這麽小就當了皇帝,連個快樂的童年都沒有,長大了豈不是連點念想和慰藉都無。”
仗着沈尉羽看不懂自己說話,虞魚又低頭看向滄瀾的皇帝,杏兒眼透着同情,“真是太可憐了...”
小的時候總覺得當官的人一定很幸福,吃喝不愁,還有那麽多的銀子花。可如今真的見到當官的,虞魚才知道,他們也有他們的苦惱。
就像沈宴,位高權重的代價就是要比其他朝臣付出更多的時間。前些日子下雨時,虞魚都找不到他的人,後來問沈溪,才知道他一直在禦書房同大臣們商議對策,後來洪澇爆發,為減少損失,甚至連續兩宿沒合眼。
連他都是如此,何況還只有八歲的沈尉羽。或許他付出的精力不比沈宴多,但他身上的壓力絕對要比沈宴沉重。
如此想來,虞魚覺得她這般的生活,倒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正在心裏碎碎念着,就見沈宴的臉色慢慢陰沉了下去,連薄唇都抿成了一條直線,看着像是生氣了,虞魚這下也怕了,正要悄悄離遠些,卻對上了沈尉羽可憐兮兮的眼神,她一愣,咬着嘴唇挪了兩步,擋在了沈尉羽跟前。
沈宴見狀恨恨地屈指敲了敲她的額頭,“白養你了,胳膊肘往外拐!”
虞魚吃痛的嘶了聲,揉着額頭小聲嘀咕:“就事論事...”
沈宴見了又給了她一下,旋即讓沈尉羽站了起來,冷着臉說:“既然你要休息,皇叔我也不是冷血無情的人,準你在外玩三個時辰,時間一到,就乖乖給我滾回禦書房去,聽見沒有。”
沈尉羽點頭如搗蒜,“謝謝皇叔!”
看着他哭花的臉,沈宴哼了聲,臨走之前又看了虞魚一眼,桃花眼裏明确的傳遞出一個信息:
“等我回來再跟你算賬!”
虞魚:“......”
沈宴走了,沈尉羽也又活過來了,拿過小太監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和手後,伸手拉了拉虞魚的衣袖。
“謝謝夫子替我說話。”
虞魚趕緊道:“陛下言重了!不過...”
她疑惑的眨眨眼,“陛下為何一直叫我夫子呀?”
“這個...”沈尉羽直覺還是不要把實話說出來為好,就含糊道,“我也忘了緣由了,夫子不喜歡嗎?”
“自是喜歡的,只是民女配不上這個詞。”
沈尉羽卻是覺得她是配得上的,能夠讓自家皇叔讓步,即便是宮裏的夫子們都做不到,不過他也沒多争辯,只是點了點頭,仰着小臉笑道:“叫夫子的确生疏,聽皇叔說你就比我大幾歲,那我以後就喚你魚姐姐吧。姐姐也不用同我見外,私下裏喚我安安即可。”
“安安?”虞魚眨巴着杏兒眼,下意識地念了聲。
看清楚了她的口型,沈尉羽笑道:“嗯,這是我的乳名,皇叔給我起的呢。”
虞魚聽了直搖手,叫皇帝的乳名,她何德何能!可沈尉羽一直堅持,甚至不惜以生氣作為要挾,無奈之下,虞魚只得妥協,順着他的意思喊了幾聲安安。
沈尉羽這才滿意了,托着腮端詳了她片刻,“許久未見,姐姐比上次漂亮了很多,只是這個嗓子怎的還不好?可請太醫來看過?”
虞魚正要用紙筆回答,卻被沈尉羽攔住了。小家夥像是發現了什麽新的好玩的游戲,興沖沖道:“姐姐慢慢說,看我能不能猜出來!”
虞魚很配合地說好,跟沈尉羽開始了你說我猜,一連好幾遍之後,沈尉羽才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叔讓人給你看過,但是并沒有治好,是這個意思嗎?”
虞魚笑出兩個甜甜的酒窩,用力地點點頭,對着沈尉羽豎起了大拇指,“安安真厲害!”
明明是誇獎,看懂後的沈尉羽卻是驀地紅了眼,在虞魚的手足無措中哽咽道:“姐姐我沒事,只是...我都好久沒被人誇過了...”
所有人都在告訴他,身為皇帝要戒驕戒躁。即便是做得好,夫子和大臣們也只會提醒他不要驕傲,這幾年,連母後都不再誇他抱他了。
念此,沈尉羽忽然明白了自己偷偷流出宮後,明明有那麽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卻鬼使神差的來了焰王府的原因。
眼前的少女,純真嬌憨宛若山林間未被污染過的清泉,呆在她身邊,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服和放松,以至于沈尉羽都打起了呵欠。
虞魚見狀催他去休息一會兒,沈尉羽也沒硬抗,随便找了間房子就睡下了,但卻一直拉着虞魚的手。
少年眸光柔軟又依賴,“等我睡着了,姐姐再走哦。”
虞魚笑着說好,他這才笑了下,緩緩合上了眼,濃密的長睫輕輕顫了幾下後,終于恢複了平靜。
宮內。
王太後擔心兒子會被罰的太重,特地在禦書房等着,誰料卻只見到了沈宴一人。
她驚訝問:“王爺,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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