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高陽郡王二
開平衛西城千戶所
沈瑄負手立于大堂之內,看着牆上的猛虎下山圖,眸光沉冷,若有所思。
一名書吏候在堂下,過了許久,才聽沈瑄開口說道:“叫周榮來見我。”
“是。”
書吏剛退到門邊,頭頂又傳來沈瑄的聲音,“記住我等效忠的是誰,多餘的事不要做。”
“是,謝副千戶教誨。”
書吏心中忐忑,不敢擡頭。
難道沈副千戶已察覺自己暗中的動作?
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待到書吏離開,沈瑄靜立片刻,轉身離開了大堂。青色的袍服下擺在身後劃過,行動之間,仿佛帶着朔北的寒風。
開平衛指揮使司內,高陽郡王看着手中的幾張圖紙,雙眼發亮。孟清和卻是喉嚨發幹,嗓子冒煙。
從地堡到陷坑,從拒馬到戰車,高陽郡王似乎有問不完的問題,任何細節上的疏漏都能被他一一指出。
想要蒙混過關,根本不可能。
孟清和嘴裏發苦,無論這位郡王将來會有怎樣的悲催人生,現在他都是燕王的愛子,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的生死。
不能繼續刷新好感度,一旦被劃拉進他的陣營,未來注定悲劇。但也不能惹怒這位,否則現在就要悲劇。
頭疼,非一般的頭疼。
“郡王,卑下使用的戰車和陷坑不過是小道。論真正的戰場拼殺,還是排兵布陣和……”
“孤知道。”朱高煦打斷了孟清和的話,“這些孤都學過,孤要問的就是你這些小道。”
“是,卑下知錯。”
“現在給孤說一下這個火铳的用法。”
“郡王,這個卑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朱高煦挑高了眉毛,滿臉的懷疑。
“回郡王,卑下真不知道。”孟清和眉頭一下一下的跳,肩膀上的傷口也開始疼,“卑下只是個總旗,知道的只有從書上看到的,火铳火炮一類,卑下是當真不熟悉。”
孟清和打定主意,在火铳的這件事上打死也不松口。只要沈副千戶不漏口風,沒誰能硬把火铳的分段射擊套在他頭上。
越是和朱高煦接觸,孟清和就越是謹慎。總覺得,這位高陽郡王同史書上記載的有很大不同。
“罷了。”高陽郡王擺擺手,貌似相信了孟清和的話,“那你來給孤說一說,若是讓這個地堡加高,用到邊牆之上,如何?”
“是。”
足足又過了半個時辰,高陽郡王才放孟清和離開。
躬身退出房門,孟清和的嗓子已經沙啞,肩膀和胳膊上的傷口撕拉拉的疼,緊繃的神經仍不敢放松。
一路走到衛指揮使司的大門,才敢略微松口氣。精神一放松,身上的傷更疼了。
将腰牌遞給兵卒查驗,看着他們羨慕的眼神,孟清和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
總不能告訴他們,除非歷史改變,否則朱高煦這棵大樹只能遠觀,不能攀爬。就算被樹枝勾到也會死得很慘。把他當靠山,相當于在閻王的生死簿上挂了號,只等着腦袋搬家的那天。
“孟總旗,飛黃騰達了,還要多提攜一下自家兄弟。”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含糊的和守門的邊軍拱手,應付了幾句,孟清和接過腰牌,立刻腳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走了一段路,傷口越來越疼,硬撐了半天,到底是有些撐不住了。
靠着一處院落的外牆,想要緩口氣,眼前卻一陣陣的發黑。暗道一聲不好,見迎面走來幾名邊軍,孟清和也顧不得其他,舉起沒受傷的胳膊,“兄弟,能幫把手嗎?”
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進了幾個邊軍的耳朵。幾人腳步一頓,朝孟清和看了過來。
孟清和見幾人停下,連忙說道:“我是西城沈副千戶麾下……”
沒等話說完,被他叫住的一個邊軍已邁步走了過來,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幫過他,還給過他一塊馬肉的弓兵高福。
“先別動。”
高福蹲下—身,帶着厚繭的大手落在孟清和的肩頭,有袢襖墊着,孟清和仍是嘶了一聲。
“傷口裂了。”
老邊軍早習慣了這樣的事,誰身上沒有幾道刀痕箭疤。只不過,結痂的傷口再裂開最是折騰人,不好好養上幾天,早晚會留病根。
孟清和認出了高福,想要問個好,卻被高福截住了話頭,“你今天當值?”
“不是。”孟清和搖頭,“想去拜見沈副千戶,中途遇上了些事。”
跟着高福的幾個邊軍圍了上來,“小旗,難不成這就是你口中的酸丁?”
“這樣真能殺得了鞑子?”
“不能有假,找遍整個衛所,也再難找出個一樣的來。”
“倒也是。”
高福扶着孟清和站起身,“我送他家去,柱子,去找個醫戶。”
“這就去。”
一個高大壯實的邊軍應了一聲,轉身跑遠了。
這時,迎面又來了一隊邊軍,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壯,肌膚黝黑,行容彪悍,是沈瑄麾下一名總旗。
在城外,同孟總旗打過交道,不情願的做了一回車夫。
“前邊可是孟總旗?”
孟清和愣了一下,仔細回想,這人好像姓周,也是個總旗。
“我是。”
“孟總旗,沈副千戶召見。”
孟清和苦笑,之前想見沒見着,他現在這個樣子,站着都費勁,怎麽見?
“周總旗,你看孟某現在……能否回報副千戶,通融一下?”
沒有片刻遲疑,周榮直接搖頭。
沈副千戶下令,誰敢通融?
沒辦法,孟清和只能示意高福放開他,“那就走吧,不過還請周總旗幫把手。”
“成。”周榮上前幾步,扶住了孟清和。
“高小旗,今日謝過。”
“不必。”高福搖頭,“都是一起殺過鞑子的兄弟,說這些見外了。”
孟清和點頭,不再多說,心想改日做上一頓好的,招待高福等人。
周榮帶着孟清和離開,高福等人也沒多留,柱子找來的醫戶沒派上用場,白跑一趟,倒也不敢埋怨。
這些兇神一樣的軍漢,還是少惹為妙。
天将擦黑,孟清和被帶到了西城千戶所二堂東側一間廂房。
室內燃着火盆,驅散了傍晚的寒意。
黑色的案牍之後,沈瑄正執筆寫着什麽,側臉映在燭火中,愈發顯得眉如遠山,膚似潤玉。
“見過副千戶。”
孟清和單膝跪在地上,涼意從膝蓋一點點蔓延,傷口愈發的疼。
“起來。”沈瑄擡起頭,見到孟清和蒼白的臉色,蹙了一下眉,“周榮,去請趙大夫。”
“是。”
不到盞茶的時間,廂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一名念過五旬的老者背着藥箱走了進來。
“見過副千戶。”
老者颌下飄着一縷花白的長髯,相貌儒雅,藍色的圓領布衫漿洗得十分幹淨。
“勞煩趙大夫。”
“不敢。”
老者走到孟清和近前,先是看了看他的臉色,沒說話,拿眼去瞅沈副千戶。
“周榮。”沈瑄重新拿起筆,沾滿了墨汁,“扶他坐下。”
“是。”
孟清和被扶坐到了側對桌案的一張椅子上,下意識的要站起身,被趙大夫一把按住沒受傷的肩頭,“老實坐着。”
話落,直接坐到另一張椅子上,兩指按在孟清和的腕上,撫須沉吟。
周榮退了出去,沈瑄重新埋首案頭。
室內只有火盆中偶爾發出的劈啪聲,筆端在紙上的摩擦聲,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孟清和轉過頭,看着牆上映出的的影子,心頭微動。
衛指揮使司內,朱高煦用過飯,王聽事送上茶水,被沈瑄警告過的書吏,就跪在堂下。
“郡王,您看?”
朱高煦掀起杯蓋,輕輕吹了吹,“沒事。沈瑄不會捅到父王跟前,你下去吧,小心做事。”
“是。”
書吏退了出去,朱高煦放下茶盞,臉上閃過一抹陰沉。
王聽事站在一邊,低着頭,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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