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安置

明霞院是王熙鳳精心布置過的, 裏面一色的擺件器皿，選的都是古樸大氣的，倒是很和劉姥姥的眼緣。

院裏服侍的下人，也是特意從莊子裏挑來的, 憨厚老實為主, 不是府裏原有的那些, 一顆富貴心兩只體面眼，一心往錢看的。她還撥了自己的陪嫁大丫鬟樂兒和賈琏的貼身小厮來旺兩口子, 給明霞院使喚傳話，真是處處都讓賈家人知曉，自己很是看重劉姥姥母女三人, 防止有人背後給王家人臉色看。

劉姥姥和劉氏，跟着王熙鳳前後看了一遍，嘴中不住的念佛：“累姑奶奶費心了，我們這樣的人, 也能住進這樣的好屋子裏，實在是祖上積了德了。”

王熙鳳笑着擺手：“姥姥說的哪裏話，這是咱們娘們兒投緣呢, 我一見姥姥就覺得親切，如今又認了青兒這個閨女, 可不得表表心意呢。”

說罷一揮手，樂兒上前一步，給劉姥姥和劉氏行了禮：“奴婢樂兒, 給姥姥和娘子請安。”

劉姥姥唬了一跳，連忙扶着她起來：“這姑娘長得可真俊！名兒也好聽, 樂兒，聽着就讓人高興。”

王熙鳳聞言笑道：“這是我身邊的陪嫁丫鬟, 當初娘家母親給的，按着平安喜樂四個字排名，平兒您老前些日子見過了，樂兒是最小的那個。”

劉姥姥笑着點點頭，沖着王熙鳳感嘆道：“可見王家太太心底対姑奶奶，那是極疼愛的，挑的人選個頂個的優秀。平安喜樂，做娘的不就這點子盼頭，只想着自家孩子好呢。”

倒是王熙鳳聽了這話，不由得愣住了，前世今生，她和母親的關系都一般。

父親雖然襲了爵位，但是遠在金陵老宅，王熙鳳小小年紀就離了他們，帶着弟弟王仁上京，投奔有前途的叔父王子騰，她自小是跟着王子騰夫人長大的。逢年過節的時候，跟着府中送節禮的車船，也會和父母通個信，爹娘偶爾會送些東西過來，其餘的也就沒有了。

前世裏，後來王家和賈家都遭了難，不過看在王子騰死在巡邊路上的份兒上，王家只革除了爵位，勒令補足任上的虧空，并未抄家流放發賣，比之賈家又強了許多，王熙鳳見此，便把自己的獨女巧姐兒，托付給了自家父母兄弟看顧着。

可誰能想到，王仁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因着手頭緊日子不好過，又被賈家仇人慫恿了幾句，就打起了自家外甥女的主意，背着人把巧姐兒給賣進了花樓裏！

王熙鳳現在都還記得，自己收到平兒傳來的消息時，整個人就像是跌進了無盡深淵裏，渾然沒有了指望。後來的兵荒馬亂，獄神廟中的折磨摧殘，王熙鳳的印象都不深了，可心中的絕望卻記得清楚明白。

故此重來一回，她対劉姥姥一家充滿了感激，只因他們救回了巧姐兒，沒有讓她淪落風塵。

可対王家父母，王熙鳳一直淡淡的，就是怨恨前世他們袖手旁觀，対王仁的惡行包庇容忍。

如今劉姥姥這麽一說，王熙鳳想着從前的種種，一時間倒是有些癡了。不過她素來精明幹練，很少沉溺于兒女情長，不過片刻功夫就回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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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種種譬如前世死，這輩子她要過得好，巧姐兒也要過得好，好到王仁只能高高仰望。誰也不能対自己的孩子，再有任何不利的念頭，不然王熙鳳不介意讓被人看看自己的雷霆手段。

不過她總歸是心情低落了些，又見着劉氏母女一臉疲憊，也就沒有多留，略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

劉姥姥等到王熙鳳帶着人走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盤腿坐在炕上休息。至于劉氏，則是抱了青兒，避去了裏間屋子裏，先把孩子喂飽再說其他。

來旺的娘孫婆子，原是東大院小廚房裏的二等婆子，日常做的就是揉面蒸饅頭的雜事。不過人倒是精明能幹，說話做事也爽利，王熙鳳特意調了她來服侍劉姥姥，就是想着這是府中的老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懂，能和劉姥姥多說說話。

孫婆子從一個二等婆子，一躍成了一等掌事嬷嬷，又入了王熙鳳的眼，自然承王家人的情，対着劉姥姥那叫一個滔滔不絕，噼裏啪啦就把榮國府的情況說了個遍。

至于樂兒和來旺家的，則是去規整劉姥姥一行人帶來的衣物東西，還要預備給各處的見面禮，打賞丫鬟婆子的荷包賞錢等等。這後者，自然是走的王熙鳳的私賬，為的就是給王家人做臉，省的有人輕視了她們去。

等到樂兒忙得差不多，這才拎着個食盒進屋來：“姥姥，娘子，離着晚膳時間還早着呢，這是小廚房新做出的糕點，熱乎乎的，您二位先嘗嘗，墊墊肚子。”

說罷，她就在小炕桌上擺了一桌子吃食。

一碟子松瓤鵝油卷和一碟子雞油卷，飽滿蓬松冒着香氣，個頭都小巧精致，算是榮國府難得能飽腹的點心了。還有一份棗泥山藥糕，和一盒子各色蜜餞組成的攢盒，這是甜口的。外加兩盞核桃露，裏面加了各色幹果，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甜的鹹的，幹的濕的，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直讓劉姥姥和劉氏看直了眼。

“我的娘啊，這府裏過得可真是神仙日子，咱們鄉下就是過年過節待客呢，哪裏能有這許多東西。這果子點心的，長得也好看小巧，難為廚下的人怎麽做出來的，咱們拿剪刀絞都覺得難呢。”

劉氏低聲対着劉姥姥喟嘆道，滿眼裏的都是驚奇感嘆，看着那花兒似的點心吃食，都有些舍不得動筷子了。

劉姥姥也覺得惶恐，不過她到底年紀大些，比自家女兒更穩得住。

“替我多謝竈上的人，難為他們做了這許多好吃的來。”劉姥姥說道這裏，從懷裏掏出個荷包來，“這裏面有點子銅板，樂兒你拿了去賞他們，我們來了這一遭，倒叫他們費心了。”

樂兒聞言抿嘴一笑，并沒有接過那個荷包：“姥姥這是說的哪裏話？咱們都是府上的奴婢，本就該做好這些東西才是。您是府中正兒八經的親戚，況且我們奶奶再三叮囑了，不許家下的仆婦收取賞錢，違令的直接攆出府去，三代都不許進來侍候呢。”

“您老放寬心住着，萬萬不可想多了。我們奶奶說了，若是請了親戚進門住着，還要親戚花銀子上下打點，那還算是什麽親戚，自家的臉面都要沒有了。”

劉姥姥聽了這話，這才罷了。她身上銀錢也不多，花了一個少一個，只是這世家大族都是銀子開道，不該省的地方她也不會小氣。

母女兩個也不用人服侍，自己捏了筷子，一樣樣的嘗過去。每吃一口，兩人都忍不住感嘆一句，果真是大家子，色色都是精細非常，一個果子都做的比人家鋪子裏的花樣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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