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處決
這個人的手腕和小臂被麻繩捆着,整個人被吊起來,頭深深地垂下去,下巴抵在胸口。他的上衣被脫掉了,身上遍布打擊傷,右側胸膛上的肉被剜掉了一塊,匕首和那一小塊兒爛肉就被扔在地板上,浸泡在順着人身體滴下來的血裏。
肮髒的味道刺激着鼻腔,和殘忍的畫面一起直沖大腦。滕錯把墨鏡挂到低開的領口處,眼角泛起了一點點紅。
屋子裏的空間不大,除了藍蝶和滕錯以外還有兩個保镖,手上都有血。桌子和窄小的行軍床都被掀翻在一邊,就留了把椅子能坐人,保镖給搬了過來,藍蝶看了一眼,沒坐。
一個保镖遞了個東西給藍蝶,低聲說:“追蹤器,在他身上找到的。”
藍蝶拿過來看了一眼就沉了臉,說:“把他叫醒。”
另一個保镖立刻一拳打在被吊起的人腹部,伴随着一聲令人聽着就肉疼的悶響,這個人低聲痛呼着睜開了眼。他勉強擡起頭,一只眼被打腫了,只能眯縫着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看人。
他辨認了好半天,顫抖着說:“蝶......蝶姐......”
藍蝶安靜地端詳着他,手指摩挲着追蹤器,沒有說話。但滕錯不想等,節奏輕快地吹了聲口哨,問:“這人誰啊?”
藍蝶說:“分銷的。”
“你的人?”滕錯挑了下眉,問:“那怎麽成這樣了?”
分銷的這位已經被吊了好幾個小時,身體連晃動也做不到,但他這會兒好歹恢複了神志,擡起頭想要說話。但這一擡頭額角和鼻子裏的血就順着臉往下流,他被嗆得憋悶地咳嗽了幾聲,嘴裏往外噴着血沫。
滕錯仰起頭,很不耐煩的樣子,看着天花板很重地呼吸了一下。
這一聲意味警告,分銷的使勁兒地把喘氣聲壓下去,痛苦地說:“警......有警察,在拿貨的現場......貨和人,都......被警察繳了。”
他說完這話自己先哽咽了一下,聽上去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他死死地盯着藍蝶,說:“蝶姐,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警察來抓人,是他們......不是我......”
藍蝶打斷他,問:“沉的是什麽貨?”
分銷的艱難地說:“可可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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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錯抿了下嘴,挑起了眉。
藍蝶沒看見他的變化,她的眼神冷了下來,問分銷的人:“貨有多少?”
分銷的有幾秒沒說話,保镖要動手,藍蝶已經一腳踹在了他的前胸。那裏還有被剜肉的傷口,血汩汩地往外流,分銷的立刻大叫起來,說:“二十五公斤!”
“呦。”滕錯又吹了下口哨,他的眼裏非常隐晦地出現了一點愉悅,但語氣還是很沉,對藍蝶說:“你這次損失可大了。”
可可精是黑話,就是可卡因,價格不低。這個被吊起來的毒販之前已經在藍蝶手底下做了好幾年,現在自己負責市中心的一小片區域,能弄到手這麽多貨說明生意已經做得不小。誰知道這次貨人兩虧,還連帶着安全屋被抄,藍蝶的神情明顯變得不善起來。但她這些年跟着塵先生也算是身經百戰,臉上并沒有出現什麽劇烈的情緒。
她邁進了一步,黑色的短靴踩進地上的那灘血裏。她貼近毒販,問:“你是怎麽從警察手裏跑出來的?”
毒販試圖別開臉,但被吊起的雙臂讓他只能直視前方,正撞在藍蝶那雙漆黑黯淡的眼裏。他哆嗦起來,說:“他們、他們要檢查有沒有人體藏毒,就打開了我的手铐,把我帶到了另一個房間,就是,放檢測儀的地方。那個屋裏當時只有護士,我......我就是從那兒,他們一給我檢查完,我就......跳窗,跑了......”
“跳窗跑了?”藍蝶冷笑一聲,把手裏的追蹤器舉到毒販眼前,厲聲質問:“一路跑回了我市中心的安全屋,還帶着這個,引警察過去,嗯?”
“不,不是!”毒販的眼充着血,“蝶姐,我知道錯了!我就是害怕了,才回去的......真的,我不知道追蹤器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是警察放的,肯定是趁着檢查的時候塞到我兜兒裏的......他們是、他們是故意放我走的,但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蝶姐,我沒有出賣任何人,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沒有背叛你......”
藍蝶把手放下去,放平了語氣,說:“這不重要。”
毒販搖着頭,還沒說完的話滑了下去。
“你不是新人了,”藍蝶退開一步,冷漠地說,“進‘花園’的第一天就告訴過你,跟着我們做,被抓了就閉嘴聽審獲刑,命大跑出來就離開逾方市,去哪兒都沒人管你,你是沒記住還是不聽話?”
滕錯低頭看了看藍蝶在地板上留下的血腳印,沖她勾了勾手,把那個追蹤器拿過來看了看。追蹤器比紐扣還要小,已經被砸壞了。
如果這個毒販沒說謊,那就是警方的計策,欲擒故縱,故意把人放跑,然後一路跟着他搗毀了藍蝶的一間安全屋。這毒販估計也在犯懵,被藍蝶的打手拿下,先弄壞追蹤器,然後把人帶到這兒,暴打一頓洩憤,再等藍蝶來處置。
照現在的情形看,所謂的處置就是處決。
藍蝶彎下腰,毫不嫌棄地從地上撿起了那邊沾滿血的匕首。刀刃上還帶着一點兒毒販的皮肉,被藍蝶用拇指抹去了。
她說:“你往我的地方跑,現在被警察端了,你就得負責。”
藍蝶是塵先生最信任的人之一,已經是逾方市獨踞一方的女毒枭,如今輕易不會親自動手。毒販看到她撿起刀的時候魂兒都吓飛了,拼命搖着頭,說:“藍姐,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別、別殺我!求你了!”
藍蝶不為所動,掂量了一下匕首。滕錯抱着手臂站在後面,眯起眼,很不悅地說:“勸你別掙紮,要不我們把你捆結實了扔回警局門口,以你交易販毒的量,夠死好幾次的了。”
“不......”毒販說,“不,你們、你們不能......”
“為什麽不能?”滕錯的表情忽然變得兇狠起來,問:“你在挑釁我嗎?”
毒販重複着“不”字,不斷地搖頭。
“你帶着條子找回來,還想全身而退嗎?”滕錯哈哈一笑,“罪有應得四個字學過嗎,這叫報應。”
“不!不......求你們了!”毒販在極大的恐懼中掙着雙手,兩只胳膊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但他顧不上那些,早已經麻木了的雙腿都蹬了起來。
他看向滕錯,又看回藍蝶,說:“我家裏還有父母老婆孩子!蝶姐,你饒了我這一次,我真的知道錯了!”
凡是制毒販毒的都說自己做好了随時送命的準備,可事到臨頭了沒幾個不怕死的。滕錯嘴角延出冷笑,早是如此何必當初,這個人的錯不是在逃出警局後跑回了安全屋,而是當初為了錢去幹這行。
不止他,這裏每個人的手都沾着血,警察的、普通人的、吸毒者的,偉大的幹淨的堕落的人都是被害者。滕錯站在這些人中間,看着面前備受折磨的毒販,面色平靜又愉悅,仿佛是在欣賞一場落日。
被吊着的毒販已經快要瘋了,大聲叫嚷起來:“我可以戴罪立功!讓我戴罪立功!我、讓我去殺了那些警察!我去,藍姐,讓我去!你放了我,我回去把他們都幹掉!我在裏邊兒見過那些緝毒的,我認識他們的臉,我去跟蹤他們,我殺光他們全家!”
藍蝶停頓了一下,但一只冰涼的手已經飛快地奪走了她手裏的匕首。
原本冷眼旁觀的滕錯堅定地邁入一地血污,将匕首的刃貼上了毒販的側頸,問:“你說什麽?”
毒販不知道他是誰,順着慣性說:“我說我要去殺了他們!”
滕錯舉起手,毫不猶豫地把匕首深深刺入了毒販的肩膀。
看似柔弱的纖細手指握着刀柄,甚至惡意地轉動了一下。刀鋒破開了毒販的皮肉,這一下不致死,但傷口将難以愈合,非常痛苦。
木屋裏頓時響起毒販的慘叫聲,滕錯又湊近了一點兒,近距離地死盯着毒販,後槽牙咬得很緊。一種驚濤暴怒在他的眼裏翻湧起來,甚至讓他無比精致的五官有些扭曲。
他的肩膀起伏了幾下,然後貼在毒販耳邊問:“想殺警察?你想把我們都害死嗎?”
毒販無法回答,滕錯猛地拔出刀,溫熱腥臭的血噴射出來,濺到了他的臉上。他似乎被此取悅了,反而笑起來,輕輕地說:“那你得先去探探路呀。”
然後他退後幾步,把匕首還給藍蝶。
“不好意思,沒忍住。”他笑嘻嘻地說,勾人的眼裏什麽情緒都沒剩下,“殺警察,那就是要‘花園’和警方宣戰,我可不想被他拉着一起去死。這個人太沒有集體意識了,酷姐,你怎麽能教出這麽不懂規矩的人。”
毒販哆嗦着,藍蝶和兩個保镖都看向滕錯。這個人看起來瘦弱又多情,但動起手的時候身上有種熟練,倒不是讓人覺得他是享受殺人的變态類型,就是冷酷,帶着一種對生死的漠然。
有血濺到了滕錯的嘴角,他擡起手,用拇指輕輕地抹了一下,其他四根手指自然地舒展開,微微擋住了一點脖頸。
他把血珠碾碎在指腹,然後伸出舌尖舔了舔。
站在旁邊的兩個保镖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呼吸的節奏變得很亂。
“看我幹嘛,”滕錯環視了一圈,很無辜地聳聳肩,說,“他還是你們的,我可不會殺人。”
然後他狀态輕松地離開,還禮貌地帶上了房門。屋外面四個保镖看見他滿手血地出來,都吓了一跳,滕錯揮揮手,忍着拿槍把這裏的每個人都轟了的沖動,一個人走向海邊。
他走過空曠的沙灘,可以隐約看到遠處海島的影子。晚霞将雲朵染成淡紅色,正向着海的盡頭沉下去。滕錯在海邊蹲下身,濕着鞋子和褲腳,将雙手浸入海水裏。
往複循環的海水裹浸着肌膚,低垂的指尖能感受到流沙随之動作。滕錯低着頭,血紅色以他的雙手為中心在水裏散開,在幾個大浪打過來的時候,滕錯在雪白的泡沫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眼還有一點兒紅,剛才在木屋裏沖擊到心髒的憤怒和仇恨其實還沒有完全褪去。海天相接的地方紅得像血,平鋪在腳下的沙顏色潔白,仿佛蓋在英雄遺體上的白布。
傍晚的風吹過來,滕錯閉了一會兒眼睛。
他一直在這裏搓洗着雙手,天色一點點地暗下去。直到藍蝶已經把事情處理完了,走到他身邊,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剛才有點失去理智。”
滕錯的手還泡在海水裏,他沒擡眼,說:“幹咱們這行的不挑釁警察,這是行規,我非常不喜歡有人自己要死了還拉着別人一起。”
藍蝶敏銳地問:“你說的‘別人’是指誰?”
滕錯擡起頭,側臉剛好看到藍蝶的手。他沒回答藍蝶的問題,只是盯着她手上的血看了一會兒,然後擡手虛碰了一下,說:“洗洗吧。”
藍蝶在他身邊蹲下去,用海水把手洗幹淨了。她看了眼滕錯,對他說:“臉上還有。”
滕錯開始用海水洗臉,長發從身側垂下去,被弄濕了,發尾沾上了沙子。藍蝶看着他洗,幫他撩了把頭發,說:“逾方市的警察很厲害,你就算不碰生意,也要小心。”
滕錯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嗯”了一聲。
“按照塵先生的推測,”藍蝶把滕錯的頭發收攏在他背後,然後站起身,說,“警方已經盯上了你。”
滕錯捧着海水的手一頓,“嗯”了一聲。
“不過不用擔心,”藍蝶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他們還不能确定你和塵先生或者‘花園’的關系,不會貿然行動,這時候不能搬。”
“嗯,”滕錯說,“行。”
藍蝶說:“你的身份很隐秘,而且你在研究院那邊有正經工作,走的是明路,警察就算去查也不會有破綻。”
滕錯抓了把濕了的頭發,兩個人一蹲一站地沉默了一會兒。藍蝶眺望着海平線,忽然叫他:“滕錯。”
滕錯盯着海水,說:“嗯?”
藍蝶說:“我覺得,你不一樣了。”
“我們倆快十年沒見了,”滕錯笑了笑,“發生變化是一定的,你也不一樣了。”
“不,我只是長大了,”藍蝶說,“你有變化。”
細沙在腳下被海水沖散、塌陷,滕錯的手肘很随意地放在膝蓋上,沒有說話。剛才在屋裏他激烈反應的時間點拿捏得不對,沒壓住怒火,這的确很不理智,對此他要進行反思,但藍蝶很可能已經察覺出了不對勁。
“你變得更冷漠了,”藍蝶說,“當年你收拾完人尚且要喘氣,現在.....”
她稍頓,依舊看着遠方,說:“我比你早加入‘花園’,但你的身份比我尊貴。我們十年前一起受訓,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和別人不一樣,塵先生對你不一般。塵先生把你送到了市場的最上游,你很幹淨,也很自在。現在逾方市只剩下我們,‘花園’是塵先生的心血,我一定會盡全力守護。”
滕錯的手心裏出了一點兒汗,他又洗了一次。
“當初是塵先生把我從妓院裏救出來,”藍蝶的聲音很輕,她說,“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會一輩子效忠他。”
“巧了,”滕錯站起身,和她對視,“我和你一樣。”
藍蝶看着他,笑了一下,說:“那就好。”
滕錯的頭發還有一點濕,将盡的餘晖讓他的面容看起來美好極了。他大步往回走,沒回頭地說:“快走吧,太陽下山了,夜生活就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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