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懷抱

兩個人的嘴唇都帶着輕微的顫抖,逐漸緊密地貼在一起,其實滕錯想張嘴,但被蕭過的唇堵住了,把這一場變得無比純潔。

過了一會兒滕錯退開,對着蕭過笑起來,說:“你還沒有十年前會。”

蕭過沒有笑,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滕錯眨眨眼,問:“咱倆十年前都沒上過床就分了手,遺憾嗎?”

蕭過的眼很黯淡,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滕錯的眼睛亮了起來,笑嘻嘻地說:“別告訴我,這十年你一直為了我守身如玉。”

蕭過毫無隐瞞地點了下頭,然後問:“你呢?”

滕錯的笑慢慢地不見了,他盯着蕭過,說:“我們做愛吧,做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第一次。”

順了滕錯一晚上意的蕭過說:“不。”

他不是沒有情動,這十年他一顆心被弄得都是傷,今天見了滕錯他不可能沒有起伏。但他非常隐忍,側頸已經隐約出現了青,還是他只擡起手,屈着手指,非常輕柔地順着滕錯的側臉撫刮了幾下。

滕錯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眼裏湧出憤怒,還有失望。他揮開蕭過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領子,神情很委屈地說:“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沒和別人試過。這十年裏有很多人求着我想和我做愛,我都沒答應,但我只想和你做。”

他表現得像是個孩子,帶着期待和一種勢必要順意的兇狠,眼睛很紅,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蕭過被扯得向前傾,眼睛也泛起了紅,他看着明顯不對勁的滕錯,搖了搖頭,說:“我重新遇到你,不是只為了這個。”

“我們也可以做別的,”滕錯皺起眉,“但現在我想要這個。”

蕭過擡起手,把他抓着自己的手壓了下去,低聲像是哄人一樣說:“不可以。”

“那要怎麽才行?”滕錯聲音裏出現了哭腔,“你想要什麽,錢?你嫌我變了對不對?你不喜歡滕錯,你只喜歡南灼。”

這樣的話像是把刀插在蕭過心上,他再次搖了搖頭,然後對着滕錯張開雙臂,抱住了滕錯。

滕錯被驚到了,立刻掙紮起來,對蕭過不斷地推搡,甚至張嘴咬他的肩,茶幾上的東西被弄得掉了一地。但蕭過就是不放手。他按着滕錯的腰和後胸,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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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力氣很大,滕錯掙不脫。敞開心扉不容易,肢體上全心全意的胸腹相貼對他來說也很難,他很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無力,感到了想反抗的憤怒,但一種奇怪的享受也從心底滋生出來,讓他忽然覺得停下掙紮就會很快樂,沒有為什麽,就是這麽覺得。最終他緩緩垂下了手,額頭抵着蕭過的肩,頹倦地呼吸着。

蕭過擡起手扣住了他的後腦,讓他靠在自己的側頸,兩個人的側臉挨得很近,緊緊相擁。

這個擁抱帶着很大的安撫性,讓滕錯緊繃的身體逐漸失去抗拒的能力,也沒有了撤開的欲望。他被蕭過按在懷裏,聞到的都是蕭過身上的味道,有很重的酒氣,還有很淺的煙味,混在一起并不好聞,但滕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連呼吸也變輕了。

然後蕭過俯下身,他們就着這個姿勢緩慢地一起躺倒在窄小的沙發上。

滕錯覺得很神奇,他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已經不高興了,他覺得自己會失控。但蕭過用胸膛和手臂創造出了一個空間,溫暖又不容反抗,他整個人都被蕭過完全地罩住了。先前飛快地生向膽邊的惡就這樣緩緩消失不見。

滕錯開始模仿蕭過溫柔又純潔的親密,抱住了蕭過的腰。他閉着眼,聽見蕭過在他耳邊暗啞地呢喃着“小灼”。

他們沒有放開對方,維持着相擁的姿勢,一起沉入睡眠。

***

滕錯在過去的十年裏很少做夢。

他依賴安眠藥入睡,藥物讓他在睡眠期間不會經歷任何夢境,醒過來也很突然,清醒後的記憶完全停留在睡前,就像是根本沒有睡着。他喜歡在夜晚出門,再靠吃藥的方式熬過大半個白天。

但昨晚不一樣,一切都在滕錯的計劃之外。昨天是蕭過的生日,他本該在貓眼買醉,然後獨自回來,一個人借着醉意睡到第二天下午。可是但他意外地重遇了十年前的舊愛,他們都忘不了彼此,于是他們說清了當年的遺憾,帶着對彼此的複雜情緒和欲望接了個無比純潔的吻,然後滕錯想做,但蕭過撫着他的臉說不可以。滕錯在那一瞬間暴怒起來,他原本覺得自己會失控,但蕭過抱住了他,讓他腦子裏想不起別的,就那麽簡單地閉上眼,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舒适。

最後他在蕭過的懷抱裏安穩又深沉地睡過去,好像蕭過的胸膛就是他信任的巢。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這種休憩太美好了,美好得讓他做了夢。

夢境是斷續的,但畫面都很清晰。滕錯以第三方的視角觀看自己的過去,夢裏蕭過一直在他的身邊,擁抱着他,也束縛着他。

他們都變回了少年的模樣,那個時候的滕錯還不叫這個名字,留着很規矩的短發,捧着花走在墓地裏。墨藍色的天空裏挂着滿月,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跪在一處墓碑前,蕭過陪着他。碑上沒有照片,他感到很傷心。

兩個人頭頂的旗幟紅得像血,蒼白的少年擡起頭,将那視為他的歸宿和信仰。

滕錯睜開眼的時候在自己的床上,太陽已經出來了,卧室的窗簾被拉開了一半,他還穿着柔軟寬大的襯衫,躺在溫暖刺眼的光裏。這讓滕錯非常不習慣,覺得頭被曬得發疼。他費力地側過身,下意識地試圖向與陽光相反的那一邊躲,被蕭過攔住了。

男人蹲在床的另一邊,用有力的手臂攔住了他離開光明的去路。滕錯還沒完全清醒,蕭過溫暖的大手伸過來,他立刻就貼了過去,迷糊的樣子漂亮得讓人心軟。蕭過用手掌蓋住他的眼,滕錯竟然就這麽又睡着了。

這一次眯過去的時間不長,但蕭過一直就蹲在原地。他已經穿好了衣服,這會兒略微低着頭看着滕錯。

滕錯躺在被子底下,從邊沿處露出來的脖頸蒼白細膩,像是完好的璧玉。

等滕錯再次醒來的時候蕭過還在身邊,這次滕錯意識回籠得很快,蕭過的手還撫摸在他側臉那兒,被他後退避開了。

他用沙啞的嗓音說:“蕭過。”

“嗯。”蕭過還蹲着,給他從床頭櫃上遞了杯水。

滕錯坐起來喝水,一雙眼從杯口上方看過來,盯着蕭過的臉。他的頭發睡得很亂,眼皮有點腫。

蕭過站起身,說:“起來吃點東西吧。”

他今天很早就醒了,醒來的時候滕錯的臉埋在他胸口,一只手攥着他的衣領。他把人抱到床上繼續睡,自己出來看了一圈兒。二樓那扇門上的鎖是指紋的,他在樓梯口站着看了會兒,還是先去了廚房和冰箱,又在像廢墟一樣亂的客廳裏找了十幾分鐘,結果除了甜品之外沒找到任何吃的。

他沒敢出門,因為沒鑰匙回不來。他不常點外賣,但之前送餐行業剛興起的時候就有同事教過他怎麽弄。蕭過摸出手機點了早餐,到現在都在保溫盒裏沒拿出來。

滕錯握着空了的玻璃杯,問:“幾點了?”

“九點半,”蕭過把杯子從他手裏拿走,說,“起來吃早餐了。”

半晌午的大好陽光從背後照過來,滕錯的眼裏沒有光,但神情看上去很平靜,長發垂着,看着很聽話。他盯着自己空了的雙手,又在床上坐了好半天,蕭過也不催,就站一邊看着他的發頂。

滕錯掀開被子要下床的時候看了眼床頭櫃,發現那上面原本七倒八歪的藥瓶和藥盒都被扶正了,一個一個擺得很整齊。

蕭過的目光和滕錯的一起落在那些藥上,然後又看回滕錯。他很坦然,用一種很肯定的語氣沉聲說:“你生病了。”

滕錯坐在床邊,仰着臉看了他很久,說:“嗯。”

“锂鹽、拉莫三嗪,”蕭過說,“抑制狂躁、抗憂郁的。”

“是呀,”滕錯沖他笑了笑,誠實地說,“我有病。”

這個回答是意料之中,但還是刺痛了蕭過。滕錯站起來的時候他扳住了滕錯的肩,皺着眉問:“什麽時候的事?”

滕錯揮開他的手,意外地把事情解釋得很詳細,說:“記不清了,反正就是失眠又暴躁,去醫院看了之後醫生給開的。”

他赤着腳往客廳走,蕭過跟着他,問:“怎麽會得的?”

滕錯聳聳肩,說:“反正不是因為你。”

一出卧室滕錯就被驚着了,昨晚夜裏被摔碎在地上的酒瓶還有糊了一桌的蛋糕這會兒都不見了,之前還亂得沒眼看的客廳被收拾很整潔,餐桌上有早餐,聞着很香。這些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做的,滕錯“唔”了一聲,抓了把頭發,小聲說:“謝了。”

滕錯去洗漱的時候蕭過把早餐裝盤端出來,吃飯的時候滕錯還有點沒睡醒的意思,蕭過就沒說話。等吃完了他有話想說,但滕錯把筷子一放,說:“你走吧。”

蕭過愣了,坐在原地不動。滕錯用手摩挲着襯衫的袖口,說:“其實我後悔了。”

蕭過沒有說話,滕錯嘆了口氣,說:“我昨天在酒吧遇到你,就不應該跟過去和你打招呼,也不該帶你到這裏,還讓你在這兒留了一晚上。但昨晚我睡得很好,所以還是謝謝你。”

這些話他是真心的,但背後的原因他不會告訴蕭過。他扭開了臉,在蕭過看來有點薄情,還有點殘忍。

“小灼,”蕭過說,“我不會走的。”

滕錯皺起了眉,說:“你就當我是喝醉了......”

他話沒說下去,因為蕭過安靜地看着他,目光漆黯又深邃。滕錯一直覺得蕭過的眼很亮,但現在不是了,現在的蕭過看起來又是那麽難過,用一種十分心疼的目光看着他。

滕錯歪了歪頭,像是不理解蕭過的情緒,他是變了,還生病了,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于是他下一秒起身向公寓大門走過去,蕭過立刻也站起來的跟在後面,一把抓住了他要去開門的那只手。

“我讓你走,”滕錯擡高聲音,說,“以後也別再見面了,走!”

他跟蕭過較勁,非要伸手去夠門把手,結果被蕭過一次又一次地按着拉回來。男人的手掌包裹住了他整只手,論力氣他比不過蕭過,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這麽來回拉扯。

最終滕錯先急了,甩着肩膀發狠,蕭過這才松開,因為要是再不松手滕錯可能就脫臼了。滕錯掙脫了之後也沒再去開門,就是擡頭用一種兇狠的眼光盯着蕭過。

蕭過很坦然地和他對視,再一次說:“我說了,我不會走的。”

滕錯的手還握在門把手上,問:“你留下想幹嘛?”

蕭過說:“照顧你。”

“我不需要照顧。”滕錯說。

“你可以這麽說,但怎麽做是我的事兒。”蕭過的聲音裏帶上了一點請求,他的表達能力有限,再詩情畫意的句子他也說不出來了。

窗外天空中的色調很明媚,成為蕭過身後的背景。滕錯看着,說:“我是為了你好,你看到了,我有病,沾上我對你沒好處。”

蕭過說:“這個得我自己說了算。”

“蕭過,我和你說真的。”滕錯閉了閉眼,說:“我有種感覺,我活不長。”

他睜開眼,發現蕭過用一種非常複雜的眼神看着他,從他們昨晚重逢以來,蕭過就總是用這種眼神看他,裏面有驚異、心疼、悲哀,還有他看不懂的東西。

滕錯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說不出來話,利落的接受或者拒絕都要建立在純粹的愛恨上,哪怕完全無感也可以。但十年前的那段感情刻骨銘心,而且他們抱着睡了一個晚上,那種相擁他十年沒有體會過了。這讓他對蕭過感情複雜起來,不能堅定地說出喜歡,更無法徹底地把這個人劃分到自己的生活之外,就是想想也不行。

“你讓我想想,”滕錯再次閉上了眼睛,說,“求你了,你讓我想想。”

然後他打開門,扭身面對着門邊的牆壁,看也不看蕭過。蕭過又站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換鞋。

“你知道我住哪兒,我也知道你在貓眼工作。”滕錯感受到了他的動作,忽然開口:“我們想找就能找到對方,對吧?”

“對。”蕭過伸手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後腦,說:“記得吃飯。再見,小灼。”

蕭過走之後滕錯轉身面對着空蕩蕩的公寓,餐桌上還有沒收拾的碗筷,忽然崩潰了。他用力地去踹茶幾,上面的東西因為震晃而掉到地上,他再去踢那些東西。他光着腳,紙在他的皮膚上劃出了細小的口子。

然後他抱起了昨天夜裏和蕭過共同枕過的那個墊子,用力地摟在懷裏,跑到窗邊往下看。

此時蕭過剛好走在樓下,一個人,穿得很低調,頭稍稍低着。滕錯盯着看,蕭過忽然擡頭朝着他的窗戶看過來,吓得他一個激靈,抱着墊子躲到了窗簾後面。

他這裏樓層高,其實蕭過是看不見的,但滕錯還是藏了好久。等他探出頭的時候,蕭過已經走遠了。

滕錯把臉埋在墊子裏,兩只眼睛慢慢地紅了。

***

蕭過的家一看就是個普通的單身漢住的地方,一百平出頭的公寓,整體非常整潔,廚房閑置。

他回去之後打開了陽臺窗戶,手機裏有昨天晚上沒來得及回複的信息,他先站窗邊打了個電話,點了根煙。他以前從來不在家裏抽煙,但今天他有點心神不寧,在家裏來回踱步,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窗子關了又開,總覺得要窒息。

二十分鐘後門鈴響了,蕭過把煙掐滅,看過貓眼後開門。

決霆拿着個文件夾站在門口,微笑着和蕭過打了個招呼。

“霆隊,”蕭過讓他進來,“從局裏過來?”

“對,”決霆說,“來聽你彙報昨天晚上任務的進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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