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複雜
蕭過回到滕錯那裏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公寓裏很安靜。蕭過打開燈,發現一雙他走的時候還沒有的鞋,被随意地被脫在玄關那裏。
滕錯在沙發上睡着了,于是他把頂燈關掉,只留了角落裏的落地燈。
門口的鞋是滕錯的,這說明這個晚上滕錯出去過。蕭過走向沙發,半邊心髒都涼了。
決霆說的沒錯,根據呂昊揚和女店員對那個蒙面殺手的外形描述,除了性別以外,其他的滕錯完全符合,而他本身的長相在當時的混亂和匆忙中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光溫和平整地鋪開,滕錯閉着眼,腿蜷起來,看起來非常無害。他已經洗過澡了,頭發還有一點濕,從寬松的睡衣領口垂進去,蹭着下面蒼白帶着水光的皮膚。
蕭過走過去,坐在沙發邊沿。他伸出手,停在差一點就能碰到滕錯側臉的地方。
黑夜就像是記憶的傷口,已經知道了結局再回首,少年時短暫的甜蜜和單純的愛人不過是一切崩塌前的最後狂歡。就像滕錯說的,十年過去,他和蕭過都變了,蕭過的底在兩個人在貓眼重逢的那一晚就都交出去了,可滕錯什麽也沒有說,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裏做了什麽為什麽做,蕭過統統都不知道。
他腦子裏很亂,屈起的手指已經貼到了滕錯顴骨下面因為瘦而存在的凹陷。滕錯瞬間睜開了眼睛,一把抓住了蕭過的手腕。
“小灼?”蕭過被吓了一跳,他勉強接着滕錯警惕鋒利的目光,低聲說:“抱歉,我把你吵醒了。”
滕錯松開了手,面容和身體有一瞬間的放松,然後又緊繃了起來,他想放松,但四肢都在顫抖。蕭過伸手過來握了一下他微燙的掌心,被他飛快地甩開了。
蕭過愣了愣,說:“回屋裏睡。”
滕錯被剛才的應激反應弄得腦子裏嗡嗡地響,但他還是笑起來,在昏暗的客廳裏顯得有點兒暧昧。
然後他沖着蕭過張開雙臂,暗啞地說:“抱我過去。”
蕭過慢慢地俯身,讓滕錯挂在自己身上,抱着他進卧室。滕錯的身體很柔軟,像個孩子一樣被蕭過托起來,兩個人貼得很近,都不自覺地深嗅着彼此。滕錯浸在男人身上的酒氣裏,蕭過身上的肌肉都繃得很緊。
這樣的親昵舉動怎麽看都已經越了界,但兩個人誰也不說什麽。
“晚飯吃了嗎?”蕭過把滕錯放到床上的動作很輕,他看了眼床頭,今日份兒的藥已經不見了。他掀開被子,讓滕錯翻身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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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滕錯蹭着枕頭,懶散地說,“不想吃。”
窗外的城市燈火很漂亮,蕭過拉上窗簾,問:“現在餓不餓?”
“不餓,”滕錯抱着被子,只露出上半張臉,“吃了蛋糕。”
蕭過背對着滕錯,手指順着窗簾的合攏處緩慢地滑了下來。滕錯在他身後用疲憊的聲音說:“你吃晚飯了嗎?有蛋糕,在客廳桌子上,我今天下午出去買的。”
蕭過轉身的動作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然後問:“下午剛買的?”
滕錯“嗯”了一聲,有點兒敷衍。他今天沒有喝酒,吃了促進睡眠的藥,剛才因為蕭過的觸碰而突然醒過來,現在只要一睜眼就覺得天旋地轉,想吐,兩個眼球在酸痛的眼皮底下跳個不停,頭疼得像要裂開。
蕭過走過來蹲在床邊,滕錯迷糊地勉強眯着眼睛看他,問:“你吃嗎?”
蕭過搖搖頭,說:“下次想吃什麽告訴我,我幫你去買。”
“好啊。”滕錯笑了一下,閉上了眼,還呢喃了一句什麽,蕭過沒有聽清。一點點月光從窗簾之間的縫隙處洩露進來,他微微偏頭,借着亮看到了滕錯額角的冷汗。
“小灼?”他低聲問:“不舒服?”
人身體難受的時候比平時誠實,至少行為上是這樣。滕錯很模糊地“嗯”了一聲,往蕭過那邊拱了拱,将他蒼白的額貼近蕭過的手心。
沒發燒,蕭過皺着眉,覺出這是因為之前他在沙發突然醒來那一下。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在被從熟睡中被叫醒的時候立刻睜開眼,準确無誤地抓住來人的手腕。這是戰鬥人員才有的反應,盡管蕭過更願意相信是因為滕錯在用的治療心理疾病的藥物。
他手心的溫度被傳遞給滕錯的額頭,他用另外一只手撥開了蓋在滕錯側臉的碎發,滕錯的呼吸逐漸變輕,像是要睡着了。蕭過一直蹲着沒動地方,滕錯用兩只手一起抱着他的手,墊在臉旁邊。蕭過的手很大,幾乎能覆蓋住滕錯的整張臉。
“蕭哥......”滕錯動了一下,十分含糊地說,“你不走吧?”
細瘦的月光落在他下巴那裏,順着漂亮顯眼的下颚線條延伸出去。蕭過端詳着滕錯,說:“不走。”
“你......工作......”滕錯在安眠藥的作用下本夢半醒,說:“回來得太晚了......”
蕭過托着他的臉,沉默了很久,說:“我以後早點回來。”
滕錯沒給回應,等到滕錯明顯因為陷入睡眠而卸了勁兒的時候蕭過才緩緩站起身。他把卧室門關上,在客廳茶幾上發現了吃了一半的蛋糕。
裝蛋糕的袋子就在邊兒上,裏面的小票也還在。蕭過仔細地看了,的确是今天傍晚的時候,滕錯付款用的是現金,而具體的出票時間是範大塬出事兒後半小時左右。這家蛋糕店也在商圈,離這裏不遠,但并不是那條商業街。
蕭過給票據拍照發給決霆,決霆幾乎立刻就回複了,先說了個收到,又說繼續推進保持聯系。槍擊範大塬的人要繼續調查,但目前最大的懷疑人并不包括滕錯。
蕭過把他和決霆的信息記錄全部删除,疲憊地閉上眼,睡在了沙發上。
***
蕭過就一直住在滕錯這裏,滕錯的卧室很大,裏面加了一張床,現在看上去像個酒店房間。其實蕭過是想一直睡沙發的,但是滕錯沒讓。
滕錯那天夜裏的話蕭過還真的往心裏去了,滕錯也不知道他怎麽跟酒吧溝通的,總之是最晚到淩晨就下班。有時滕錯還在沙發上盯着循環播放着廣告的電視發呆,蕭過回來了才去睡。
家務和做飯自然都是蕭過的活兒,他現在做起這些來很利落,滕錯說他是落魄少爺為生活所迫,蕭過還挺認同。滕錯看着他點頭的樣子老實巴交的,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就穿着一件黑色寬大的襯衫在公寓裏走來走去,兩條光裸的腿纖細筆直,皮膚白得像是霧色。但現在都九月了,蕭過會要求他穿上拖鞋。
至于二層的那個房間,一看就不普通的門始終鎖着,滕錯沒上去過,蕭過也從來不會問。
他們現在的狀态當然不止朋友,蕭過說的讓滕錯把他當哥或者當傭人使喚更不可能。暧昧不可言喻,但兩個人默契地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不提過去不問将來這句話真好,遮羞布掀了就是風暴,他們像是要重新相處,同時在某種程度上自欺欺人地彼此依靠,并沉迷其中。
滕錯下周開始上班,蕭過周末早上把人叫了起來。
他還蹲在床頭邊上的位置,微微俯視着滕錯的面孔。他俯下身,輕聲說:“小灼,起來了。”
他費了點勁才把這位每天都要睡到下午的人叫醒,滕錯才醒的時候神情裏總能透露出一些脆弱,迷迷瞪瞪地叫蕭過。
“起來吧,”蕭過說,“後天就上班了,得改一改作息,要早起了。”
他的手撐在滕錯枕頭邊上,滕錯把臉湊過去,蕭過本能地接着他,讓他蹭了一下掌心。
滕錯半閉着眼,說:“好糙。”
“嗯。”蕭過把手放下去,在膝頭墊了一下,想了想又放了下去。他說:“起來吧,吃早餐了。”
滕錯睡衣的扣子只扣了下面三顆,他把被子踢下去,從下巴到腹部幾乎全部暴露在蕭過眼前。他打着哈欠伸展了一下手臂,長發散在身體旁邊,他像是無意識地微張着唇,粉嫩的舌尖探出來,每一個神情都充斥着妖氣。
蕭過臉頰發燙,耳朵紅了,他自己看不到而已。可滕錯看得一清二楚,他翻了個身,撐着手臂,視線很明顯地順着蕭過的前胸往下去。
他什麽都沒說,也不用說什麽,那雙媚态天成的眼看過去的時候就燎起了熱度。他的目光已經堪比撫摸,蕭過知道他在注視哪裏,兩個人之間毫無遮擋,他原本的平靜自持都已經散作了介于酥癢之間的微顫。
這是他十年都沒再有過的感覺,不是沒遇到過對他有興趣的,而是因為對方都不是眼前這個在床上趴着身對他挑着眉微笑的人。
蕭過實在不知道這會兒該說什麽或者做什麽,在原地蹲着一動不動。滕錯笑得很開始,摸了摸他今早還沒來得及刮的胡茬,掀開被子起床。
吃早餐的時候滕錯使勁往豆漿裏加糖,蕭過不動聲色地把糖罐子拿到餐桌另一頭,只吃甜的也不行。滕錯坐在桌對面盯着他的動作,明顯很不甘心,慢慢地舔走了嘴唇上沾的豆漿。
吃完飯照例是蕭過洗碗,出來的時候電視裏正在放前兩天範大塬的事,人的名字和臉當然都做了處理,播報的重點在瘾君子在吸毒後持槍傷人上。蕭過看向滕錯,心情複雜地試圖尋找端倪,但是滕錯始終翹着腿看電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緩慢地眨着眼,腦子裏有一種滿足感,但随之而來的是更大更空的渴望,一個稚嫩清澈的男聲不停地在他耳邊說着“繼續”和“還不夠”。他知道自己在不斷地向前,但亡靈沒有被慰藉,犯罪者就算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鮮血流淌遍地,也換不回他失去的任何人的事。
蕭過走過來坐到他身邊的時候滕錯笑了,說:“蕭哥,下午去甜品店吧。”
這些事蕭過都聽滕錯的,兩個人在店裏點了不少蛋糕和兩杯咖啡。蕭過只喝咖啡,蛋糕一口沒動。
滕錯看了他一眼,沒說你也吃。
蕭過不怎麽吃甜的,不喜歡這種口味,從高中的時候就這樣,他記得的。
周六下午,店裏有不少情侶,滕錯和蕭過坐一起,很難不讓人這麽想。別說店裏人的注視,他們的位置靠窗,有不少在外面街上路過的行人也要對滕錯側目,兩個人都感覺到了。
蕭過那天晚上能在酒吧向同事大方地承認對滕錯有想法,可真到了滕錯面前又變得不思進取。他身上背着任務,和對于曾經少時愛情的流連還有對滕錯遭遇的心疼和愧疚混在一起,讓他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但別人盯着滕錯看他不舒服,心裏很深的地方發酸,這一點他知道。
離他們不遠有一桌坐了三男兩女,四個人往這邊兒看很久了。他們本來以為滕錯和蕭過是一對,還很有陰陽搭配的感覺,但兩個人坐下之後就沒怎麽說話,蕭過就舉着杯咖啡喝,所以他們又不确定了。
終于有個男生點了個蛋糕送過來,站在滕錯桌邊,說了聲不好意思,又對滕錯說你好。
男生年齡不大,一看就是學生,說話聲音挺小的。滕錯含着勺子擡起頭,看過去的時候睫毛掀起來,露出下面極其招人的眼,就跟慢動作似的。這麽近距離看真的不得了,男生半張着嘴,臉先紅到了脖子根。
滕錯把勺子從嘴裏拿出來的時候嘴角沾上了奶油,這個畫面估計只要是成年男女腦子都得出現點兒不該想的,男生放蛋糕的手抖了一下。滕錯也不說話,就仰臉看着他。
“你、你那個......”男生指向自己的嘴邊,想提醒滕錯嘴角有奶油,但手忙腳亂,最終放棄了,問:“我想請你吃蛋糕,行嗎?”
滕錯挑了挑眉,瞥了眼蕭過,然後對男生說:“弟弟,我是男的。”
沒想到男生抿着嘴笑了起來,說:“我知道。”
蕭過在對面端着咖啡杯,半擋着臉,杯口就抵在嘴邊,其實根本沒怎麽喝。他等着滕錯回答,心裏很忐忑。
然後他看着滕錯對那個男生露出了笑容,說:“那好啊。”
蕭過垂了一下眼,男生倒是高興了,把蛋糕往滕錯那邊推了推,說:“紅絲絨的,我看你桌上沒有這個口味,你嘗嘗喜不喜歡。”
滕錯伸出了手,他是真的會,扣着盤子邊沿的指尖離男生的就差幾厘米,很有暗示的味道。他拿起勺子,結果桌對面忽然咚的一聲,是蕭過動作有點重地放下了杯子。
然後他伸手過來按住了蛋糕盤子的另一邊,說:“小灼,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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