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火拼
山不算太高,半山腰的小村子已經廢棄了,梯田失耕,泥土鋪成一片。到山頂之後能看見另一邊背陽面,森林綿密綽約,罩着相連的山峰。
蕭過低伏在灌木後面,身側的樹木被這裏的秋天凍概了一點點,伸向月亮的部分盡是枯枝。
工廠和院落都不小,用肉眼就能看到。
蕭過拿出望遠鏡,對身邊的項山說:“分析環境。”
這是來自副隊的臨時小考,項山立刻估算了占地面積。
“看上去像個養殖場......四面環山,在河道邊上,這樣的條件确實适合發展養殖業。”項山拿着望遠鏡,認真地說,“但窗戶不透明,而且院子裏養了大型能攻擊人的犬類,結合毒販的逃跑方向和戴隊長他們發現的屍體,這裏的嫌疑很大。”
蕭過在指尖撚着一片落葉,問:“偵查方向?”
“最不打草驚蛇的方案,”項山回答,“是取到河水的樣本,回去化驗,看是否有涉毒成分。”
蕭過“嗯”了一聲,說:“不錯。”
項山明顯松了口氣,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沒敢離開望遠鏡。他臉上被這裏的蚊蟲叮了好幾個包,在黝黑的皮膚上非常明顯,他沒忍住撓了幾下。
他又看了一會兒,說:“蕭副,有人出來了。”
蕭過還盯着那個方向,伸了一只手過去,項山就立刻把望遠鏡給了他。
蕭過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透過目鏡筒看滕錯,那人在院子裏蹲着身,和兩只一看就知道不友好的狗對峙。滕錯沒做什麽動作,但就是把狗吓得往後縮了縮,滕錯還伸手揉了好幾狗頭。狗越不理他,他的玩心就越大。
蕭過抿了抿嘴,笑了一下。
“不用取水化驗了,”他沒轉頭地對項山說,“這裏有我......我們要找的人。”
那人躲在狗窩邊上發短信的時候蕭過一顆心都懸了起來,好在沒出事。他沒挪開望遠鏡,低頭借着遮擋喘了口氣,胸膛的起伏才停,手機就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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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起來,譚燕曉在那邊問了問是否已經和戴盛民見面,然後說:“烈火給我們提供了他們的落腳地點,他們後天出境。”
剛目睹完全程的蕭過說:“我就在山頂。”
譚燕曉有些驚訝,說:“那麽他大概是不放心。”
這裏已經是荒郊野嶺,但因為蕭過跟得近,滕錯身上的追蹤器并沒有失去信號。滕錯本人并不知道這一點,他選擇和譚燕曉聯系,這是一步險棋,不僅有被發現的可能,而且這一次過後他手裏的那部電話就不能再用來聯系,這和狙擊手不會在原地開兩槍是一個道理。
但他仍然要這麽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蕭過想的沒錯,他就是那種會為了任務冒險的人。
“工廠是制毒點,”譚燕曉說,“他們在做四號海洛因,烈火的意思是搗毀。”
警察要跟着烈火找塵先生,這不代表他們也能允許藍蝶和那些毒販輕易出境,何況山坳裏是生産基地。譚燕曉本來的意思也是在邊境把人拿下,只讓滕錯走。
蕭過說:“那就要和邊防合作。”
“嗯,我會聯系戴盛民。”譚燕曉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說:“線人烈火的安全,我交給你。”
除非情況危急,否則她不會向更多的人表明滕錯的身份。蕭過折斷了掌下的落葉,說:“明白。”
望遠鏡依舊能捕捉得到滕錯的身影,他坐在狗窩邊上抽煙,把腳翹在狗肚子那兒,當腳墊用。
***
一個地方集結了邊防部隊要找的制毒人員和被逾方市警方統計的毒販,抓捕宜早不宜遲。制毒場要定期出貨,早動手就能阻止毒品外流,甚至能追回已經賣出去的毒品。而藍蝶一行人要逃出境,說不定會提早動身,行動迫在眉睫。
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戴盛民就拿着平板電腦和譚燕曉通上了話,獲得了幾名逃犯的信息。他一一看過照片,到滕錯那兒的時候也沒忍住又确認了一次性別。
“據可靠情報,工廠內有十四個人,幾乎人人持槍。”譚燕曉說,“院門口有兩人把守,屋子裏有超過十五公斤的毒品,還不算從逾方市跑過去那些人身上帶的。”
“明白。”戴盛民說,但他緊接着露出了狐疑的神情,說:“謝謝譚局這麽精确的情報,但是譚局,有什麽你可不能瞞着我啊。”
他是個精明的人,譚燕曉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她仍然非常平靜,說:“情報需要的就是精确,但我只能幫你到這兒。戴隊長,你是現場指揮。”
戴盛民答應了一聲,調出鳥瞰圖。半山腰的小院子,部屬起來不困難,他們的目标也很簡單,就是人贓并獲。
他們總共三十五人,其中十名士兵要在外圍警戒,并用阻車器和軍用越野車斷了能從田間逃離的山路。
“剩下三十個人分成五組上山,”戴盛民說,“目标是在保護證據的前提下對犯罪人員進行抓捕。蔡隊、蕭副,你們的人我就放心撒手,咱們的通話器會全程保持暢通。”
“逾方市的那些人我們要活的,”蕭過在防彈背心外面套上沖鋒衣,“有勞戴隊長留心一下。”
“好,你放心。”戴盛民把地圖一收,說:“行動。”
***
滕錯睡醒的時候兩只手都還在褲子口袋裏,一手攥着手機,一手握着蝴蝶刀。其他人已經在吃早飯了,他把手拿出來,拽掉蓋在身上的衣服。
昨晚他給出去的信息譚燕曉已經回複收到,在那兒之後就沒了聲音。滕錯站起身,看到窗外剛剛有點亮光。
“小兄弟起來啦?”正捧着碗喝粥的侯韋康擡頭,笑着招呼他坐。
滕錯揉了揉後頸,垂手興致缺缺地舀粥。
侯韋康看着他的臉色,問:“不合胃口?”
滕錯咬着半個窩頭,看了侯韋康一眼,用嫌棄的表情回答了他。他問了一圈也沒人有糖,煩得很,正好有人要去給兩只狗喂食,滕錯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晨霜覆在墨綠的葉子上,晴空湛藍,空曠下的風聲緩慢地安撫人心。滕錯摸了摸狗,站起來擡頭看天,長發垂在身後,完整地露出他的臉。他天生媚色,脆弱的脖頸向後彎,在陽光底下閉了閉眼,褪掉了一點僞裝。
圍牆後邊站起警察的瞬間,兩只紐波利頓開始狂吠。滕錯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對準了工廠的那排槍口,就得向內退。
他拔出腰間的手槍,那個和他一起出來喂狗的“操”了一聲,快速解開了鎖着狗的鐵鏈。兩只狗直沖向已經進了院子的警察,工廠裏的藍蝶和侯韋康都已經拔了槍。
工廠建築有後門,裏面的人得迅速從那裏出去。藍蝶的眼神發狠,在倉皇中剜了侯韋康一眼。
“操!”有毒販罵聲,“警察怎麽來了!”
後院也進來了警察,後門被堵了,藍蝶做了個手勢,滕錯對她點頭,幾個人暫時停在遠離窗戶的牆邊。前院的狗吠聲已經停了,在稍遠一點的地點指揮的戴盛民拿着喇叭喊話。
“邊防警察!”他急促有力地說,“停止一切抵抗,出來!”
然而每個人都知道這只是走個形式,在這棟建築裏的都是販毒制毒量按噸算的人,投降不是選擇,他們窮兇極惡,死也要拉上墊背的。
“去開車,”藍蝶對身邊的保镖說,“撞出去。”
她從拐角處現身,向後院的警察開槍,其他毒販跟着她打,藍蝶的保镖得以發動汽車。侯韋康不知道從哪兒弄出了幾顆手雷,神情很瘋狂。
“操蛋,”滕錯聽見侯韋康嘟囔,“大不了一起死!”
經過了改裝的吉普車直接穿過工廠一層,各種化學裝備在撞擊中變形飛出,不明成分的粉末彌撒在空氣裏。吉普直沖向警察,從兩邊沖出的警車被逼得明顯減速。
撞上去就是兩敗俱傷,但警察們的任務是抓捕而不是擊殺,更不是送死。殺死嫌疑人也是萬不得已的選擇,在交手中殺死這些人遠沒有送他們上審判庭好。
吉普車像是瘋了一樣橫沖直撞,而站在院門邊的正是蕭過。他的身材在一衆帶着頭盔看不清臉的警察裏也很突出,他一把推開身側的項山,自己站在原地沒動,在吉普車進入射程之後迅速開槍,打爆了汽車的左前輪。
吉普車的方向開始發飄,蕭過的下一槍準确地打在司機面前的擋風玻璃上。車是防彈的,但這一槍讓開車的人慌了神,向左邊猛打方向,又因為爆掉的輪胎而無法轉向。
開車的保镖伸手要掏槍,蕭過揮臂做了手勢,左右兩輛警車開過來,把吉普車死死地夾在了中間。
車裏的人搖下車窗,和警察們槍戰,工廠裏也出來了人,火拼已經開始。
工廠後院裏是同樣的光景,毒販們的戰鬥能力超過了警察們的想象,他們有一把重機槍,竟然暫時把警察壓制在了院子裏。
藍蝶跑到窗邊,擡肘擊碎了玻璃,想翻出去,但窗外已經有了火力壓制。滕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人按在了窗戶底下,子彈貼着藍蝶的頭皮飛了過去。
前後門口都有藍蝶的保镖在抵擋,但毫無疑問,他們被困在了工廠裏,靠牆蹲着。滕錯兩掌間握着槍,垂在大腿邊上。
有的毒販跑向樓上,警察已經開始往樓頂的避雷帶下攀登的鈎子,踢碎窗戶進入高層。碎玻璃和泥土到處亂飛,子彈都幾乎都是貼着身體飛過去,工廠裏傳出毒販的慘叫聲,應該是中槍了。建築裏面化學品太多,還有小範圍的爆炸聲。
這座山上就一條能通車的路,這會兒肯定被警察堵死了。滕錯在一片轟雜中指向後門,對藍蝶喊:“出去!我們得步行出境!”
他們要從後院出去,進入山林,步行翻過前面的矮山出境。藍蝶點了點頭,說:“盡量不要分散,但如果分開......”她抽空開槍,“目的地是益嵬鎮。”
益嵬在他國土壤上,是過了邊境緊鄰的小鎮,滕錯記住了。有進入工廠的警察逼近,被藍蝶一槍打中了防彈衣,向後仰倒。她身側的保镖貓着腰在前開路,被一槍打在胸口。
藍蝶一言不發,從侯韋康手裏拿過一顆手雷,利落地投向後門的位置。
牆體被炸開,從裏面飛出的尖銳物體如果劃過喉嚨就是死。有人被炸傷,血肉濺了滿地,哀嚎聲被掩蓋在槍聲之下。
有警車從前門開進了工廠,槍聲就響在身後。滕錯感到右臂一陣劇痛,應該是被子彈擦傷了。他經不住向前踉跄,就是這一下,已經讓他和藍蝶拉開了距離。後院并沒有受到警察的主攻,藍蝶和另外兩個人已經跑了出去,他們利用停着的車作掩體,一點點接近後山的森林。
滕錯雙手撐地,回頭看到了警察的槍口。他向側翻滾,子彈擦過他的發稍。
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巨大的轟響就從頭頂傳來。在化學物品裏槍戰終究要出事,爆炸發生在二樓,整個樓層被炸開,有人被氣浪推着翻滾下來,已經面目全非。樓板出現了裂痕,火聲噼啪,熾焰順着樓梯燒下來。
這給了滕錯一個喘息的機會,他捂着手臂,血溢出來,傷比他想的嚴重。後門空着,他如果要跑,那就是現在。
然而滕錯擡起槍,爆了不遠處一個毒販的頭。
那人正試圖向一名受傷倒地的警察開槍。
火焰燙噬,滕錯能聽到上方已經傳出危險的聲音。地似乎搖晃起來,滕錯擡起頭,看到了樓板的轟斷。
他看向門邊,知道已經過不去了。樓層坍塌,燃燒着的物品掉下來,赤紅和黑暗在頃刻間壓了下來。
蜷縮起的身體談不上絕望,就是坦然加上一點點的恐懼。可是疼痛不會挨着滕錯,因為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摟托在了他的後心,胸膛的顫抖層層傳遞,地震般的狂響之下,是滕錯一輩子也不會認錯的喘息聲和強勁心跳。
滕錯睜開眼,有人側身匍匐在他身上,一手抱着他,一手舉着盾牌,頂住了從上砸下來的水泥塊,為他們創造出暗無天日裏唯一能生存的角落。
昏暗裏,滕錯胸口劇烈起伏。他還在喘息,擡手推起了這人的頭盔。
濃黑的眉眼露出來,他和蕭過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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