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方星泉凝視着眼前人, 猶豫該不該告訴他,他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讓席亭舟以為他受了什麽委屈,拉着他的手坐下, “發生什麽事了?”
少年沉默不語,席亭舟将他的手握在手裏,耐心哄道:“你不想說可以不說,但我希望你千萬別委屈自己, 哪怕是為了我。”
男人沉靜的目光直視方星泉的眼睛,“我不需要所謂的‘為你好'。”
方星泉心神一震,席亭舟說得對, 無論好壞,都應該交由他本人抉擇。
回握住男人的手, 方星泉擡眸望進他漆黑的眼眸中,“如果……我告訴你, 林辰對我圖謀不軌, 你相信嗎?”
剎那間,席亭舟眸色一暗, 俊眉擰起,“剛才他對你做了什麽?”
對上席亭舟殺人般的目光, 方星泉趕忙澄清,“沒有,沒有, 他沒對我做什麽。”
抿抿唇, 方星泉将剛剛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席亭舟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你怎麽想到去看小舅?”
方星泉垂眸, 不知該如何敘述, 席亭舟心中湧起濃濃的疑惑, 今天的方星泉有些反常。
他捏捏少年偏瘦的手,“同我不必有所顧忌。”
通過皮膚傳來微涼的觸感,方星泉深呼吸一口氣,擡眸認真凝視席亭舟:“你不覺得這個家有點奇怪嗎?”
席亭舟皺眉,稍作思量,輕輕搖頭,“哪裏不妥?”
方星泉深深注視着眼前人,背後忽然升起一股涼意,當局者迷,席亭舟早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中習慣那些不尋常的地方,一切變得合理,何況盡是世上最親近之人,他不會防備他們,于是身後的利刃便能堂而皇之,輕而易舉的殺死他。
這個念頭倏然沖上大腦,方星泉瞳孔緊縮,連指尖也開始戰栗。
但這些僅僅是方星泉的揣測,他不可能無憑無據地告訴席亭舟,你的親人要害你,首先方星泉自己都不确定答案,其次他也怕席亭舟傷心,無論真假。
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方星泉斟酌着開口:“如果你我真的第一次上你家門,你不提前告訴我。”
吞咽一口唾沫,方星泉盯着席亭舟的眼睛道:“我會以為秦女士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席亭舟握住方星泉的手稍稍收緊,腦中浮現席昭楠曾說過的話,他明白席昭楠是發大小姐脾氣,胡亂罵人,所以沒把她的話當回事,但方星泉作為旁觀者,講出和席昭楠所表達意思相似的內容,他就不得不放心上了。
“我很小的時候舅舅一家就搬過來了,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忙于工作,只有舅媽得空照顧家裏,久而久之家裏便由她來打理,會有這種感覺也不奇怪。”
方星泉點點頭,席亭舟的解釋完全講得通,但他總感覺席昆遠,秦嬈,林辰三人怪怪的。
“可能我多慮了吧。”
席亭舟摸摸他的腦袋,正要開口,一陣敲門聲打斷兩人,“少爺,老爺請您下去。”
“休息會兒吧,我先去忙。”席亭舟起身理了理衣服的褶皺,俯身親了下他的額頭。
大門合上,方星泉臉上笑容消失,席亭舟的房間以黑白灰為主基調,比起外面繁複的裝修風格,頓時顯得極簡,雖然是席亭舟的房間,但席亭舟現在鮮少回來住,方星泉并不确定安全性,他伸了個懶腰四處逛逛,順便去了趟衛生間。
馬桶開始沖水,方星泉從袖子裏翻找出一片皺巴巴的紙,那是剛剛他和林崎摔在一起時,從林崎口袋裏掉出來的。
慢慢将紙展開,方星泉眉頭緊鎖,紙應該是從報紙雜志一類東西上撕下來的,這張紙皺皺巴巴,邊緣非常不規則,極可能是林崎用牙齒撕下來的,不知道廢了多大功夫。
他的暗示,林崎果然聽懂了,而林崎和林辰關系顯然并不好,他一個外人和病重的父親一起摔倒,林辰第一反應居然是關心他這個外人,對生父不聞不問。
對外林辰卻僞裝成一個孝子,作為親生兒子的林辰對父親這麽冷淡,作為發妻的秦嬈又真能做到多年不離不棄嗎?
——
“星泉呢?怎麽不下來吃飯?”秦嬈關切地詢問席亭舟。
席亭舟點了幾道方星泉愛吃的菜,讓廚房備上,“他身體不大舒服,在房間休息,我給他送上去。”
林辰聞言擡眼看向他,正撞上席亭舟寒霜似的眼眸,想起上午的事,被看得有點心虛,低頭喝了口手邊的飲料。
其他人神情各異,紀鑫低着頭簡直快咬碎一口牙,席昭楠張嘴欲罵上兩句,擡頭便瞅見坐在主位的父親,立刻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吭聲,紀東砺倒是曲意逢迎地關心道:“身體不舒服?星泉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來看看?”
席昆遠颔首,“嗯,讓管家去請醫生,別怠慢了孩子。”
席亭舟輕飄飄掃視衆人一圈,淡淡回複:“不用請醫生,帶他看過一位老先生,老先生說星泉打小營養不良,沒照顧好留下的病根兒,需要慢慢調理,精細些養着。”
此話一出,紀東砺和席昭楠後背汗濕,席亭舟明晃晃地打他們臉,就差沒指着鼻子罵他們虐待方星泉了。
夫妻倆大氣不敢出,席昆遠仿佛聽不懂,囑咐秦嬈:“待會兒讓後廚準備些補身體的藥膳。”
又朝席亭舟道:“你倆在家裏多住幾天,年前阿辰為我請了位擅長食補,做藥膳的老師傅,我吃着挺好,正好讓他給星泉補補身子。”
“好,謝謝爸。”席亭舟應下。
餐桌上氣氛凝滞,秦嬈笑呵呵打圓場,揶揄席亭舟:“果然有了對象就是不一樣,咱們亭舟也會照顧人了。”
“星泉年紀小,暫時沒法兒領證,先把訂婚宴辦了吧,亭舟有看好的時間嗎?”
席亭舟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湯,放下碗說:“嗯,今年年底。”
“什麽?!”
“不行!”
衆人驚呼,誰也沒料到會如此快,席亭舟竟然這麽着急。
發出驚呼的是紀東砺,喊叫「不行」的是席昭楠母子,紀鑫甚至情緒激動地站了起來。
話音落下,四邊八方的視線彙聚到他身上,紀鑫瞬間手腳冰涼,雙腳發麻,眼前一黑一白,視線無法聚焦,身子控制不住顫栗。
紀東砺反應快,一把拉他坐下,呵斥道:“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紀鑫身體搖搖晃晃,紀東砺的罵聲離他像有千萬米遠,腦子昏昏沉沉,好似得了重感冒。
至于席昭楠,她和紀東砺之間隔着紀鑫,紀東砺想拉她手也碰不到。
“不行……”席昭楠深呼吸一口氣,顫抖着身體環顧周圍人,精神瀕臨崩潰,“你……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紀煊……紀煊可是……可是席亭舟的外甥!”
席亭舟未反駁,席昆遠嗓音一沉,氣勢威嚴,“早就過去了,當初你們不是和那孩子斷絕關系了嗎?”
“何況,人家現在叫方星泉,不是紀煊,跟亭舟又無血緣關系,沒什麽不可以的。”
一句「不是紀煊」猶如當頭棒喝,席昭楠神情恍然,腦中走馬燈一般放映小小的奶團子一點點長大的過往,最後定格在少年絕望蒼白的臉上,“媽媽,幫幫我,幫幫我——”
她是如何做的?她用力推開了他,抛棄了他,嫌惡他。
因為他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時至今日,席昭楠才終于深刻意識到,她永遠失去了那個叫紀煊的孩子。
剎那間,席昭楠好似壞掉的提線木偶,頹然地癱倒在地,淚流不止。
樓下的熱鬧,方星泉一概不知,他正拜托金唐幫忙查點東西。
在席亭舟房間裏待了一段時間,臨近宴會開始,方星泉必須下樓見客,幸好現場許多人席亭舟早領他見過。
“元奶奶您好。”方星泉身着寶藍色西裝,襯得他皮膚越發白皙,後背筆挺,行走間如一株翠竹。
方星泉舉止優雅得體,與曾經的紀煊不同,如今的他更加松弛自在,而非強迫自己端着,勝似閑庭信步。
元梳薇拉着好友的手聊天,聞聲轉頭,欣喜地松開好友的手,拉上方星泉的手上下打量,“星泉,男大十八變啊,這才多久沒見,模樣越發俊俏了。”
方星泉失笑,哪有「男大十八變」的說法,“元奶奶您也越活越年輕。”
元梳薇樂不可支,身旁突然響起一道知性的女聲,“梳薇,不給我介紹一下嗎?”
“哎呀,瞧我怎麽把你忘了。”元梳薇捂嘴大笑,拉着方星泉到一位保養極好的女士跟前。
“歲月不敗美人”大抵說的便是眼前人,即使年華老去,方星泉依然覺得對方美麗動人,難以想象這位女士年輕時是多麽天香國色。
二人目光相接,方星泉怔愣一瞬,說不上來具體哪裏,總覺得眼前人莫名眼熟。
元梳薇介紹道:“方星泉,我和你提過很多次的一個小輩,也是亭舟的未婚夫,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你相處下來會很喜歡。”
元梳薇正要介紹自己好友,方星泉倏地睜大眼睛,雖然極力克制,但明顯少年情緒激動,“您……您好,請問您是徐淑芸女士嗎?”
女人和元梳薇對視一眼,笑着問道:“你告訴他的?”
元梳薇搖頭,“沒有。”
從二人的談話中,方星泉确定眼前人真的是徐淑芸女士,他最崇拜的建築設計師!
國慶結束回學校他要是告訴厲民他們,自己跟徐淑芸女士面對面交流過,他們估計會羨慕死他。
“您好,我是T大建築設計專業大一新生,方星泉,有幸拜讀過您出版過的全部書籍,非常喜愛您的設計風格。”方星泉聲音異常洪亮,沒了往常的沉着,完完全全是個熱情的毛頭小子。
元梳薇怔忡,随即忍俊不禁,太可愛了。
“全部書籍?”徐淑芸語帶詫異。
方星泉以為她不相信,铿锵有力道:“是的,全部,已經來來回回翻看許多次了,不過以我目前的學識,有些地方暫時無法理解。”
說到後面,他略赧然地撓撓後腦勺,徐淑芸年輕時曾留學國外,思想受中西方文化影響,形成自己獨特的設計風格,她所出版的書籍,橫跨多個年齡段,年輕時寫的書雖然不太成熟,但讀來仍有收獲,其中不乏出版國外的書籍,一些專業詞彙比較晦澀難啃。
從少年口中聽到自己年輕時寫的書,徐淑芸老臉一紅,倒真相信他所言非虛,少年聊起建築設計,滿腔熱枕,眼眸清亮,徐淑芸內心不由變得柔軟,元梳薇預料得很準,她的确很喜歡這個孩子。
如果她有孫子,估計也該這麽大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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