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杜加林拎着藥包回到住處的時候, 正好遇到傅與喬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心想他今天回來得倒早。

她想他正在看報, 應該不會注意到她,便準備拿着藥包悄悄地上樓。

“你病了麽?怎麽手裏拿着藥?”

“沒有, 這是五姨娘送我的補藥。”她把我字着重強調了一番。如果她把真實情況說了, 恐怕會引起他的不适。這幾天,她盡量注意自己的用語。

“用不用讓小翠幫你熬一下。”

“不用, 不用,我想我最近還用不着。”

“咱們先吃飯吧, 二妹和歐陽出去了, 想必在外面已經吃了。我叮囑過歐陽, 八點半前務必将人送回, 你不必擔心。”

“好。”她倒沒想到二人竟進展得這麽快。

“诶,你頭上是怎麽回事?”

“不小心磕到了。”她特意用頭發遮住了, 也難為他注意得到。

“你下次小心些罷。”

他這話倒沒說錯她, 她來民國這些天, 不算最開始住院那一次,已經磕了兩次了, 她确實應該小心了。只是她以前看那些狗血電視劇,一個失憶的人再撞了就該恢複記憶。她因為頭受傷了來到民國,可如今碰了兩次卻一點兒效果都沒有, 想必是還磕的不夠重罷。不過她倒也缺乏再碰一次的勇氣, 萬一力道沒把握住, 死了實在很滑稽。

因為沒有外人在場, 兩人缺乏觀衆便沒了表演夫妻恩愛的興致,各自吃自己的,并不說話。

這沉默持續了許久,杜加林有些耐不住,她情願有第三個人當個緩沖,也比這兩個人的沉默來得好。她本想吃完飯就溜之大吉,不料卻被他叫住了,“阿妮,你跟我來下書房。”

傅與喬仰靠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半眯着眼打量自己的夫人。

傅少爺之前并沒有把自己這位太太當成一個問題來探究。在他看來,婚姻本質上是一種契約關系,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她作為妻子承擔名義上的責任與義務,而他則為其提供經濟上的保障和必要的尊重,他一直以為雙方對此都是默認的。他對這樁婚姻還算滿意,他無意和中國的傳統作對,而且對于商人來講,一個有家室的男人看起來總比一個單身漢要信托得住,如果沒有太大的變動,他願意将這樁婚姻維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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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近不知怎麽她突然談起了感情,談契約的時候是最忌談感情的,否則明明非常公平的交易也會因為加上了感情覺得不公平。他隐約嗅到了一股要起義的苗頭。

她願意開店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把事業當成寄托,好過把他當寄托要強。只是他想,自己這位太太并沒有經商的頭腦,不過這種事情是不能明說的。“你個小笨蛋”這種話非得親近到一定程度說才有親昵的意味,否則便是對對方的侮辱。出于他本人的修養,他很少當面給人下不來臺。

杜加林坐在他對面,并不知道他找自己所為何事,她一貫猜不透他,“念之,你找我有事麽?”

“二妹看樣子是打算留在上海讀書了。”

“我想家裏不會同意罷。”

“我想,她總會有辦法說服岳父。”

“這麽看來,你是同意了?”

“我倒談不上同意與否。如果她執意要留在上海的話,轉學這件事我們來辦,總比她叫歐陽來辦要好。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咱們虧待她呢。”他雙手搭了個涼棚,支着下巴說道,“我和大同大學的校董倒也算熟識,如果阿妮想繼續進大學的話,也未嘗不可。”

他怎麽突然讓自己進大學?杜加林想這位少爺實在難以琢磨。讀書的日子當然是很好的,本科不比博士,沒有太大的學業壓力,如果還有錢的話,那日子天上的神仙也是比不過的。不過這錢也分誰的,最好當然是自己的,家裏提供得也還好,如果是丈夫或者男友的資助總不是心安理得。況且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眼下的花國大選,并沒有餘力去讀書。

杜加林想了想說道,“大學文憑是最好的嫁妝,不過我嫁人了,想來不怎麽需要它了。不過如果念之需要的話,我倒可以努力去拿一個。”她決定把問題推向他。

“我本以為你會願意繼續去念書。”

“我這個年紀去念書,和一幫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在一起總有些別扭。她們恐怕會襯着我像一個古董。再說讀書的話,也不必一定要去學校裏讀。”一個六七十歲的人置身學生中間恐怕會覺得自己年輕,但是一個二十多歲的人,尤其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置身在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女中間,難免會生出一股自己老了的感覺。當然她倒不是為着這個緣故。

杜加林當然是拒絕去進大學的,這個對現下的她來說太奢侈。傅少爺也并沒勉強她,只說讓她考慮考慮。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杜加林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念之,你那架leica能不能借我用一用?”說完她又保證到,“我絕對絕對不會用壞的。”

這年,leica剛發行,在全世界只有三十臺。她準備給裴小姐拍些照片,去照相館總有些不大方便。傅家有各式各樣的相機,還有一個洗照片的暗室。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傅與喬看起來這麽熱愛攝影,但傳世的照片并不多。

傅與喬擡頭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同意了,“好,你一會兒和我去拿。”

那架相機在民國确實算得上小巧了,他把相機盒子給她,“膠片已經放好了,應該夠用。”

她是等傅與喬走了一會兒才拿着相機出去的,她本想給他照一張背影照,沒想到他快速進了汽車,留在鏡頭裏的只有一張車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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