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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煎好了, 杜加林将湯盛到海棠紅的鈞瓷碗裏, 當着杜二小姐的面,她遞給傅與喬,“念之, 這是我去藥店給你開的補腎的方子,剛煎的,你現在喝了吧。”

傅與喬臉上的變化是豐富,她看着桌上的豬腰杜仲湯繼續說道,“念之, 這個湯也喝一點, 家裏的牛鞭不夠了, 豬腰湯也不錯。”

“姐夫, 你腎怎麽了?”

杜二小姐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小姐, 她的生理知識并不豐富。

杜加林嘆了一口氣:“唉, 不提也罷”她不說完一是留有想象的餘地, 二是剩下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嚴重麽?”

她拿過一塊石子青的手帕擦擦眼睛, “誰知道呢?”

一個中國男人,最怕別人說他不行, 她這樣給他宣揚,應該會激怒他罷。

關于他不想離婚的理由有無數個可能, 她唯一能夠确定的是她是個道具般的存在,這個前提足夠使她痛苦, 至于他要用她來掩飾什麽, 遮蓋什麽, 都是次要的了。

他留她在身邊,無疑是為了舒服和方便。她必須得讓他不舒服不方便。

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她的靈魂從傅少奶奶的身上游走了,可她也沒回到2017,她的靈魂像泡沫一樣消失了。原來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從來沒存在過。

她多麽怕死,祖母死的時候,她哭得暈了過去。人死形滅,她害怕成為骨灰盒裏的骨灰,可土葬也是很可怕的,她躺在棺材裏,蚯蚓和螞蟻會鑽到她的耳朵裏,而她對此毫無知覺,最終會變成一堆白骨。那之後,她慢慢演變成一個唯心主義者,她願意相信靈魂存在。

可無論如何,靈魂最終還是要依靠肉體存在。手是實實在在的,她現下已經習慣左手做事了,左手掌心有顆痣,她已經熟悉了這雙手的紋路。一年前她的左手連剪指甲都費勁,那是兩只截然不同的手。

她厭煩了我是誰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她可能永遠也想不明白了。可不管她是誰,她總是個人,一個人可以愚笨,可以貧窮,但絕對不能沒有尊嚴。他憑什麽認為他可以操縱她的命運?就因為她沒錢沒勢力,而這兩樣他都有嗎?

她又想起了顧六小姐,心裏仿佛喝了幾瓶檸檬水似的,一個勁兒地泛酸。他會把顧六小姐娶回家然後當一個擺件嗎?最後她得出一個結論,他不管愛不愛她,總是舍不得的。他舍不得別人,對她卻是很舍得的。他說自己不會把人當白菜一樣稱斤兩,可他心中明明有一杆秤,在那杆秤上,她總能用等價的錢來替換,無疑是多一點少一點的區別。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銀洋。

靈魂是她的,心也是她的了,她能感覺到心真的在疼。跟不愛比起來,被姓傅的輕視更讓她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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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起得很早,床吱呀吱呀地響,把她給搖醒了。

去店的途中,豬血又潑在了門上,請來的門童只在白天上班,顧不了晚上的事。一個人氣憤到一定程度,連哭都哭不出來。她心裏有一堆罵人的詞,可到了嗓子眼又都卡住了,她的教養不允許她做這種事,她寧願她是一個潑婦。

她貼了張告示,發現潑豬血者獎勵10塊大洋。

到了店裏,她給周先生去了電話,說她同意他的建議,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他盡快來和她拟定合同。他的好心是存疑的,可她有什麽值得被騙的呢?合同上仔細些,也不會出大的問題。

裴小姐來找她,“我這次是沒有退路了。”

“已經和那邊交接清楚了?”

“再也沒有關系了。”

“可惜店裏沒有酒,總該和你喝一杯。”

“我連累了你。”

“你怎麽知道不是我連累了你呢?不管怎樣,你能脫身總是個好事。”

“我想,前些天砸店的和這幾天搗亂的總是一夥人。我想肯定是薛黛玉的人。”

“你怎麽斷定是她的人呢?”杜加林一開始也是猜測是薛黛玉,可她眼下卻不肯确定了。

“除了她,誰還會這麽恨我,以至恨屋及烏,連你的店也不放過。”

“她那邊怎麽樣了?”

“生意依然興隆,不過她最近不畫蓮花,改畫梅花了。”

下午的時候,周先生過來簽合同,合同是他拟的,杜加林看了四五遍,覺得沒有問題,便簽了字。

“你和薛黛玉相熟嗎?”傅與喬說他常逛長三堂子,那麽應該不會錯過這位名人吧。

“我只見過她一面。”

“嗯?”

“那次我與你一同見的。”

“哦。”不是不失望,她覺得他未對她說實話。

“你懷疑做一切的是薛小姐?”

“只是一個猜想。或許可能是憐玉館的老鸨,誰知道呢?”

“沒報警麽?”

“報了,總是沒下文。”

末了,周先生從兜裏拿出兩張票,“今晚有空一起看戲嗎?”

“什麽戲?”

“易蔔生的玩偶之家。”

她努力扯出一絲笑,“抱歉,沒時間。”

五姨娘是這時候進來的,她沒敲門探進半個身子來,“怎麽,有客人?”

她把周先生送走,回來的時候五姨娘已經坐在她原來的座位上了。

“怎麽,這不是女裝店麽?怎麽來了男客人?”

五姨娘人當然不壞,但舌頭不免有些長,杜加林随便扯了個謊,“他預備送女友禮物當驚喜,就自己來了。”

“這個人看着有些眼熟。”

“平頭正臉的你都眼熟。”

“這個好像是真見過,诶,你門口怎麽回事?”

杜加林想五姨娘是不怎麽看報的,“一言難盡,總有人看這店不順眼。”

“砸店的人抓到了麽?”

“沒呢,警察說是作案的人長相太過普通,實在難找。難道非要長着三頭六臂才是不普通麽?”

“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你跟念之說過了麽?這裏警察局的局長是個英國佬,以前府裏辦宴會的時候,他還來過呢。你去找局長,上面有命令,手下的人總要當回事。”

竟然還有這樣一層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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