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帶發明家
“唐兄竟也會來茶樓,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城冬一間臨河的茶樓裏,幾個同樣衣着光鮮的纨绔子弟打趣着對面的唐枕。
桌上茶水糕點都已經上齊,唐枕瞟了一眼面前亂七八糟放了各種調料、與其說是茶不如說是調料湯的東西,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唐兄為何嘆氣?不如咱們一塊上春宵樓,叫幾個花娘彈曲助興?”
“唐兄不是最愛那紅绡的嗓子?每次去都要點她的!”
“對對,紅绡姑娘新編了曲目,說是今日開嗓,人家可等着你呢……”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着說着就要把唐枕拉去春宵樓。
尴尬的是,兩個人上去沒拉動,四個人上去,同樣沒拉動……
幾個纨绔子弟面面相觑,看着玉山一樣巋然不動的唐枕,吃驚之餘又不免羨慕。
趙四拍了拍唐枕的胳膊腿,語帶欽羨,“也不知你如何練的,看着瘦,怎麽力氣那麽大?”
唐枕心想瘦個啥,等我脫了衣服吓死你們。
他擺擺手,示意大家別鬧,“今天約你們來,其實是有件事要宣布。”
衆人表示洗耳恭聽。
唐枕想起紅绡姑娘曼妙清越的嗓音、婉轉悠揚的唱功,再想想她新編好的、自己還沒聽過的曲目,心裏越發可惜,可是再不舍也沒辦法啊!能夠肆意妄為的歲月,終究是離他遠去了!
深呼吸口氣,唐枕說出了他的決定。
衆人大驚。
“不是吧唐兄,你以後真不去春宵樓了?永遠不去?”
“那倚紅樓呢?秀滿園呢?都不去?”
“那還有什麽樂子?”衆人七嘴八舌猜來猜去,“難道唐兄是想将紅绡姑娘贖出來養着?這你可就不厚道了,紅绡姑娘是頭牌,你把她弄走了,日後我們去春宵樓還看什麽?”
唐枕被他們吵得頭疼,很認真地重申了一遍,“你們別猜了,我以後是真不會去了。不止不會去,日後你們找姑娘回去玩也別喊我。喝酒吃茶都可以,叫花娘的,不行。”
聽着這話,趙四咽了咽唾沫,“為了這個,唐兄竟連吃茶都願意了,看來這事兒真沒法轉圜了。”誰不知道唐枕口味特殊?喝茶只喝泡了茶葉的清水,但凡加個紅棗他都不會碰,更何況這茶樓裏滋味豐厚的茶湯了。
衆人猜着原因,“難道……嫂子格外兇悍,不許你去煙花之地?”
唐枕想起那個膽子只比豌豆大的小花臉,搖頭笑了一下,“不是她,是原則問題。”見衆人面露茫然,唐枕耐心解釋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我是覺着,有了家室之後就不該去那些地方了,雖然我敢拍着良心保證自己不會胡搞,但免不了別人猜忌啊!麻煩能免則免。”
他心想,比起日後夫妻争吵家宅不寧,只是沒法聽曲而已,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衆人聽懂了。他們四人都是安州官宦世家子弟,但都跟趙四一樣并非嫡長不受重視,因為家世相近年歲相當,又都是纨绔,就三五成群玩到了一起,其中數唐枕最會玩最能玩,所以他們都以唐枕為主心骨。只是跟拖到二十五的唐枕不同,這幾人早就成婚生子了,家裏妾侍也納了一些,他們自然不覺得唐枕是因為有了家室才改變作風,只當他是為繼承家業做準備。
畢竟唐枕可是太守獨子,太守必定為他選官鋪好路了,而今上又一向看重官員做派,唐枕這會兒“醒悟”,時機算是剛剛好。
幾人自覺明白了唐枕的意思,雖覺可惜,但也祝福。約好了今後再一起喝酒,衆人便都散了。
跟哀嘆少了知己的四人不同,唐枕和他們分開後并未歸家,而是轉頭去了城西,他自來交游廣闊,覺得脾性相投就能玩到一處去。和纨绔四人組在一起他能玩得高興,跟三教九流走一道也樂得自在……
總而言之,他缺什麽都不會缺朋友。
****
“吃飯吧!再等下去菜就涼了。”唐家大宅裏,唐夫人心中微嘆口氣,明明以往兒子也整日不着家,可是今兒個偏偏失望起來。
唐大人去了官署還未回來,兒子又不在,飯桌上只兩個女人,難免冷清。唐夫人心知新媳婦不容易,擔心她多想,忙露出笑容招呼兒媳多吃菜,“也不知你愛吃什麽,就讓廚子将拿手的都做了一道,你嘗嘗合不合胃口,要是喜歡就讓廚子以後多做。”
婉婉忙點頭,看婆婆下筷了,才跟着拿起筷子。
一頓飯吃得兩人都心不在焉。
撤了飯菜後,婉婉陪着唐夫人去園子裏散步消食,看見一株石榴開的正好,花瓣紅得像一朵朵小火苗。
唐夫人見了心生歡喜,“這石榴開得好!昨天早上這花還沒開呢,今天就開了這許多,可見是與你有緣。”說着拍撫婉婉扶着她的手,“等過幾個月,就該挂枝結果了,我啊,就盼着你和我兒也能開花結果。”
婉婉有些心虛地垂下腦袋,總覺得婆婆是在提醒她元帕的事情。
雖說已經是一家人,可兩個相識不到一天的女人到底沒甚可說的,婉婉又不是活潑健談的性子,聊了幾句,越說越客氣,到後來連唐夫人都覺得聊不下去了,借口說自個兒要午睡一會兒,婆媳倆才分開。
目送婆婆離去,直到那身影瞧不見了,婉婉才大松口氣。
“小姐,崔嬷嬷說、你要多多、和夫人……相處!”翠梅費勁地把一句話說完了。
婉婉當然知道,可她連跟娘親都沒幾句話說,更何況陌生的唐夫人了,面對這位出身高門養尊處優的婆婆,婉婉一直很緊張,飯桌上她甚至沒有吃飽,陪着唐夫人逛了一下午園子,這會兒早就餓得心慌了。
“先回去吃點東西。再……找嬷嬷商量。”婉婉覺得自己好沒用。
這裏處處都是陌生的,才第二日她就開始想念閨中那方小庭院了。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去,婉婉心裏不禁有些雀躍。
她和翠梅走回院子,離門口還差一段石子路,就瞧見翠芳和唐府的丫鬟站在門口有說有笑。發現她們來了,兩人才止住話頭,齊齊欠身。
婉婉越過他們,翠芳随後跟上,正要跟着一塊進卧房,房門就被翠梅啪一聲關上了。翠芳碰了一鼻子灰,神情猙獰了一下,才憤憤轉身走了。
這院子裏紅通通的綢布喜燭等都已被崔嬷嬷喊人撤了下去,卧房裏自然也一樣,只是除了唐枕原本的東西外,還添上了許多婉婉用慣的物件,她帶過來的嫁妝箱籠等物也已經妥善安置好,婉婉需要做的,就是對好自個兒的私房,以及明日帶回去的歸寧禮。
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婉婉剛歇口氣,唐夫人身邊的趙嬷嬷又來了。
婉婉有些好奇又茫然地看着她。
趙嬷嬷仿佛是來找婉婉聊家常的,還提了許多唐枕幼時的趣事。
“……少爺打小就聰慧,他四五歲時,就說跪坐不好,傷腿,還說長此以往,他腿變醜了,就長不高了。哭着鬧着要木匠打高架床高椅子,還自個兒畫了圖……”
婉婉并不清楚這事,她那時還小,只聽父母提起過,說在她出生前幾年,太守府上開了清談會,宴上沒有便于跪坐的席案,而是全換了更舒服的高腿桌椅……打那兒以後,城中人人争相效仿,這種家具很快在安州流傳開來,這些年連附近好幾個州府都在打這種式樣的桌椅板凳了。
“少爺那時畫的圖還存着呢,少夫人要是在少爺書房找找,興許還能翻出來……”趙嬷嬷絮絮叨叨,又說起少爺小小年紀就靠木料鋪子賺了大把銀錢,至今還養着不少匠人。
見婉婉驚嘆,趙嬷嬷笑道:“可不止這些,少爺天賦異禀,幼時還搗鼓出不少新奇玩意兒,老爺斥他不做學問盡鑽營奇技淫巧,還責怪他跟商戶一樣沾滿銅臭,少爺就回一句爹爹渾身上下都經了銅臭商人的手……可把老爺給氣得啊!”
婉婉聽着聽着,忍不住跟着趙嬷嬷一塊笑起來。
她可算明白為何太守大人都管不住他了,他自個兒有銀錢,不必從府裏賬上支錢,自然連親爹的眼色也不必看。難怪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趙嬷嬷這趟過來,不但從言語中透露了不少唐枕的喜好,還帶來了一個模樣沉靜的丫鬟,名喚點翠,說是夫人送過來的。
婉婉起先還不曉得送丫鬟是什麽意思,等趙嬷嬷一走,點翠立刻屈身行禮,将唐枕今日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一一禀明。
原來唐夫人看兒子看得緊,唐枕一出門就有幾個小厮跟着,去了哪一處都有人回來禀報,點翠就是代那幾個小厮給後院遞消息的。
點翠恭恭敬敬道:“夫人交代過,從此點翠就跟着少夫人了。只是少爺總出人意料,小厮也偶有跟丢的時候,還望少夫人見諒。”
婉婉自然見諒。只是這會兒,她忽然覺得一切都不真切起來,仿佛做夢似的。她沒想到,看着高貴客氣的婆婆,居然會特意做這些事。
點翠出去後,崔嬷嬷便笑道:“看來夫人十分看重姑娘。”
婉婉點頭,趙嬷嬷是唐夫人身邊的得力老人,沒有唐夫人授意,趙嬷嬷怎會特意說那些?對于唐夫人的細心安排,婉婉心裏是感激的。
崔嬷嬷又道:“姑娘畢竟是明媒正娶進來的,老爺夫人比誰都希望長孫出自正室,趁着時機正好,姑娘也要加把勁才是。”
婉婉點頭,深吸了口氣。
于是唐枕傍晚回家,就發現小花臉盛裝打扮、滿臉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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