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清清白白
婉婉跟着那領路的丫鬟繞過花廳穿過回廊,就看見一方敞闊庭院下站着一個人,那人身形修長瘦削,穿着一件雪色寬袖長袍,腰系銀色雲紋絲帶,外罩一件白色紗衣,立在樹下的背影飄逸如雲,任誰都能想象出他轉過身來是一位怎樣風采斐然的郎君。
婉婉卻很警惕,她掃了眼周圍,發現四下無人,“不是說帶我去招待女眷的地方,這兒是哪裏?那人是誰?”
丫鬟見她說着說着就要往後退,正要出言阻攔,那立在樹下的人影聽見聲音終于轉過身來。
“表妹莫怕,是我,沈從。”
聽到這熟悉的語氣,婉婉不由擡頭望去,就見一個年約弱冠的男子正沖自己微笑。
雖然數年不見,沈從的模樣比原先長開了許多,但還是能認出來的,婉婉有些吃驚,“表哥從滄州回來了?”
婉婉的外祖沈家,原本在安州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望的士族,但十年前,沈家被牽扯進一樁謀逆案裏,舉家被流放到蠻荒之地,沈從那時才十歲,婉婉的娘親搭上自己所有的嫁妝買通關系,又不辭辛苦聯系能伸出援手的沈家故交,才堪堪保下沈從。
那之後,沈從一直寄住在世交家中,一直到五年前,才離開安州前往滄州,說是想要闖蕩出一番事業。
婉婉沒想到竟然能在蔣家遇到他。
五年沒見,甚至沒有書信往來,即使曾經親近,如今也只剩下生疏了。
兩人寒暄幾句,婉婉便聽沈從道:“我匆匆趕回來,沒想到表妹已經嫁人了。我聽說那唐枕是個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你受苦了。”
沈從眉間聚着一叢憂色,仿佛很是擔憂她。
婉婉原本低垂着眼睫,似乎還是沈從記憶裏那個腼腆膽小的表妹,但是當他這話落下,婉婉一下擡起頭,反駁道:“表哥誤會了,唐枕并不似傳聞中那樣,他是個好人,他對我也很好。”
這一刻,文靜腼腆的表象被沖破,沈從這才發現,這個表妹已經與記憶裏大不相同了,他嘆了口氣,“五年不見,表妹果真長大了。”
他不再提唐枕,而是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歷,“當年我本想去滄州,卻遇到劫匪,好不容易逃出一條命來,盤纏卻在半道上丢失了。沒法,我只得折返回來,險些餓死在半路上。幸好遇到了主公,救命之恩重如山巒,我從此便跟在主公身邊效力。”
婉婉道:“既然如此,為何五年不見表哥音訊?”
沈從道:“當時我跟着主公到錦州,無依無靠只能仰仗主公,半步不敢行将踏錯,況且你和姑母是受我牽連,才遭顧家苛待,我沒有混出頭,實在無顏面對你們,因而只寄了一封平安信,現在想來,是我當年想左了,好在五年下來總算是闖出了些名頭,這才趕回來。”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到後來甚至有些哽咽起來。任誰看了都會動容,然而婉婉心裏只覺得,表哥離開那年也十五歲了,不是個孩子了,五年來不說回來看看,連書信都只有一封,實在不像個有心人。
有心人應該……應該像唐枕那樣,知道她受了委屈,會一直哄着她安慰她,知道她娘親處境不好,會不動神色為她娘親說話,還會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雖說唐枕總是弄巧成拙,可他有那份心,婉婉是能感受到的。
這麽一想,婉婉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沈從身上了,她開始想象唐枕在大夫面前是什麽樣子,想他有沒有如實說出自己的病情,想孫禦醫能不能治好他的病,想他們什麽時候可以圓房……
沈從不知這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婉婉已經連孩子生幾個叫什麽都想好了。見她走神,他不禁喚道:“表妹……表妹!”
婉婉驟然回神,茫然地擡眼看他,“表哥方才說什麽?”
沈從無奈地嘆口氣,“我方才說,我在錦州掙了些錢,我打算将我這些年所得分出一半交于你和姑母,表妹不必推拒,姑母當年為我費了不少心力,這些都是我該孝敬她的。”
婉婉倒沒推拒,只道:“我娘知道你回來了嗎?”
沈從笑道:“表妹放心,我昨日進城時已經往顧府遞上拜帖,原想着今日一早就去拜訪,沒想到……”
“婉婉!”一道由後傳來的聲音将沈從的話打斷。
沈從不由擡眼望去,就見一青年男子舉止輕浮地跳過游廊朝他們走來,看向他時目露敵意。這人是……唐枕。
婉婉聞聲忙回過頭去,“夫君,孫禦醫怎麽說?”
唐枕卻沒回應這話,而是看着沈從道:“這位是誰?”
婉婉還未開口,沈從已經擡手作揖,“在下沈從。”
婉婉點頭道:“他是我表哥。”
唐枕看看小花臉,再看看人模狗樣的沈從,開始挑刺,“沈公子厲害啊,居然能在蔣家招待女眷的地方來去自如。”
聽出他言下之意,沈從面色有些不悅,他原本就看不上唐枕這種纨绔,但為了表妹,只得耐着性子解釋,說他與蔣家公子是好友,此次借住在蔣家,只是為了見表妹才請丫鬟将婉婉領到這兒來。
唐枕狀似熱情的點頭,“原來如此,表哥與我們是親戚,想見面為何不去我府上,何必偷偷摸摸,不知道的還以為表哥欲行不軌呢,幸好表哥一看就不是那種人。”話畢伸手一拉,“隔日不如撞日,表哥現在就到我家做客去吧,我請表哥吃酒。”
沈從站在原地不動,正在出口推拒,忽然驚恐地發現,唐枕竟然一只手就将他整個人拖離了四五步,回頭看一眼腳下留下的拖痕,沈從額上不覺冒了汗。他想要收回手,可唐枕那只手鐵箍一樣,任他怎麽用力都脫不開身,而看唐枕,他似乎什麽也沒做,依舊輕松自如地與婉婉說笑。
沈從忙喊道:“婉婉!表妹!姑母還等着我上門呢!”
婉婉這才想起來,對唐枕道:“夫君,咱們改日再請表哥吧!”
唐枕這才作罷,他遺憾地拍拍沈從肩膀,沈從頓覺自己肩上挨了一把鐵錘,火辣辣一片鈍痛,可是仔細看唐枕,卻又覺得他并沒有用力。
難道這纨绔還是個大力士不成?
沈從心道自己小看了他。等唐枕和婉婉離開,沈從避開人扒開衣服一看,看見肩上紅了一大塊。
沈從:……
這卑鄙小人,居然光明正大地暗算他!
要是唐枕知道沈從此時所想,一定會滿腦門問號,雖然他很不爽這個人私下約見婉婉,還想請他喝酒警告他一下,但天地良心,他真沒暗算沈從,他要是想暗算沈從,沈從還能有命在?沈從自己弱不禁風被輕拍幾下就紅,關他唐枕什麽事?
他唐枕可是清清白白的正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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