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手背上忽然砸下一顆淚珠,滾燙。這起了個頭,淨水機接二連三的淚珠迅速落在手背。

程闫夏冷眼甩甩手,又後撤幾分。

他擡眸落在前兩個的身上,這倆立馬抓着凳子前挪幾分。

程闫夏又徐徐掃過那群假模假樣捂住眼睛露出個縫的同學。全場跟耗子見了貓似的,繃緊了後頸皮,一個比一個轉頭快。

程哥的戲看不得!

明楉渾然不覺,他沒察覺到程闫夏的拒絕。

傷痕累累的手重新攥緊程闫夏的衣角。貫穿了時空,猶如乳燕子一般投入家人的懷抱。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身體迫不及待給他找了一個出洩口。

明楉哭得跟天河倒灌有得一比!

他哭着哭着,又覺得不對勁兒。随即熟練地舉起雙手,淚眼汪汪:

“老……唔,抱咕。”

程闫夏預感不是什麽正經的叫喚,一把将他的嘴捂住。

“卧槽,看到了嗎!看到了嗎,程哥要滅口了!”

“嗚!”

“嗚嗚!!”更為高亢的嗚咽聲蓋過了教室的喧嚣。

程闫夏背上一疼,腰間一緊。

明楉等不及程闫夏,直接撞進他的懷裏。程闫夏單腿搭在桌角,直接被明楉怼到了牆上。

“噢喲,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我天!程哥這麽弱雞嗎?”

“你想死——”

可事實上:

明楉嘴巴緊緊咬住程闫夏的衣服,埋在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貓兒一樣的叫聲隔了一層衣服變得細碎。裏面夾雜的委屈思念,聽得人心都要碎了。

正值生長期的男生身高腿長,一身黑T運動褲也難掩清貴。

但黑色暗沉,正好将男生此時的神态又壓了幾分,顯得更加兇與橫。

而白白嫩嫩的明楉埋在人家懷裏,直接被籠罩進程闫夏的陰影中。強烈的體型對比,遠遠看着,更像是被大灰狼扒拉進肚皮的白兔。

只要男生一擡手,拎着他的耳朵就能輕輕松松将他扔開。或者,任由欺負。

前排兩個回身,戲谑地看着程闫夏并做了個明晃晃的嘴型:

渣!男!

程闫夏抓起書扔過去,啪啪兩聲。齊齊背對着後排的同學紛紛嘶了一聲:

媽耶,程哥好暴力。

聽聽,小可憐好像被弄哭了。

程闫夏食指抵住明楉腦門,用力推開。

明楉被迫揚起頭,眼巴巴盯着他的臉瞧。待看清了,嗚咽一聲,又急着往他懷裏鑽。

程闫夏手指一折,被迫從明楉的額頭滑落。

頃刻間,淚水已經沾濕了衣服,他有些煩躁地低頭。目光所及是這個不明生物的發旋兒。

軟趴趴的,招人煩。

“起開。”

程闫夏不喜歡與人接觸的身體繃得極緊。低沉的聲音像打在一個個沙丁魚同學心中的悶雷。

班上的同學紛紛不敢再動。

【剛剛,程哥好像捂住了小可憐的臉?】

【不不不,是一爪子拍在小可憐嘴上!】

【不不不,就是給了小可憐一巴掌!】

【你确定!】

【那還有假,我親眼所見!】

“哦哦。”背對的同學齊刷刷點頭。

明楉隔壁,一個圓頭圓腦的胖仔正在哐哧哐哧回消息。當全班get到這個消息後,他收了手機,喜人的圓臉上深藏功與名。

手指不行換手掌。

程闫夏巴掌撐開明楉的臉。嫩嫩的,跟芝麻湯圓兒似的。

明楉腦袋一偏,臉頰落在溫熱的大手上輕輕蹭了蹭。像被呼嚕毛的貓:“夏夏。”

程闫夏手心像被燙着了,迅速退開。

小可憐重新撞進懷中。

程闫夏煩了,正準備擡腿。忽的,門口傳來清亮的女聲:

“開學第一天,誰欺負同學了?”

是班主任溫圓推門進來。

五厘米的細高跟兒,小套裙,顯得她一米六的身高氣場一米八。

明楉聲音驟停,像被吓到了,甚至還往程闫夏的懷中縮了縮。

“溫老師,你聽錯了!”

“對啊!我們那麽友愛和諧善良可愛!”

“……”

明楉:??

溫老師?

溫老師!

還是高中!還不是老公!!

明楉嗖的一下收回手。眼睛看着桌子底下,一動不動。

程闫夏喉結滾動,拎着自己衣服看着胸前沾濕的深黑色一團。躁郁自眼中一閃而過。

“行了,知道你們乖,那就安靜下來。”

溫圓說話慢條斯理的,她瞥過最後一排的情況,見沒什麽事兒才繼續道,“我廢話不多說,按照慣例,給你們開個班會。”

廢話不多,是真的不多。

五分鐘就将說的話搞定。還連帶将班委确定下來。

“剛剛通知,現在高二年級去教務處搬書。班長安排。”

“我還有事,你們書分發完就各自活動。記住!下午開始上課,給你們好好複習的,明天進行開學考。”

說完,噠噠的高跟鞋聲走遠。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明楉扣着桌角,在鬧哄哄的聲音中側頭。

他現在不高,只有一米七出頭,後來也是勉強才長到一米七五。所以坐在程闫夏的身邊,視線在他下巴到脖頸那一截。

圓圓的貓眼又仔細看了看大男孩喉結邊的小痣。明楉輕輕彎了彎眼睛,露出潛藏的酒窩。

是夏夏!

“嘿嘿嘿,程哥,這是我們嫂子嗎?”老師一走,嵇在桑賊兮兮轉過來。

程闫夏修長的手指拎着自己衣服,黑色衣服襯得他手指若玉。

剛被明楉折騰了,他沒什麽好臉色。偏頭間視線正好與偷看自己的明楉對上。

明楉對他燦爛一笑,瘦瘦的臉上,兩只圓眼睛又大又潤。鼻尖、眼尾都是紅紅的,看着跟誰欺負了他似的。

程闫夏不語,渾身冒着低壓的氣息。

心中嗤笑,倒是他的罪過了!

明楉收回目光,看向前桌。他認識,是夏夏的好朋友嵇在桑跟裴予。

“後兩排男生,搬書。”

程闫夏在手機上按了兩下,沒理會他倆站了起來。

明楉追随着他的身影,目光所及是黑色的短袖。他撚了撚手,幾乎克制不住想要拉上去。

“你,一起。”耳邊乍響,程闫夏在明楉身邊帶起一股風。

明楉知道,他不高興了。

後知後覺才想起剛剛好像弄髒了他的衣服。明楉捏捏手指,不知所措地緊緊跟了上去。

嵇在桑跟裴予雙雙對視。

裴予奸笑,嵇在桑撓頭憨笑。兩人哥倆好地勾肩搭背,慢悠悠跟上。

從穿着開裆褲的時候就在一起玩兒,他倆現在還是頭一次見到人沖上來,程哥沒一腳送過去的。

難得啊,難得……

——

江市一中建校百年,師資,教學設施等等都是頂尖的。能在裏面讀書的,除了成績好就是錢多。而明楉分到的十三班,就是典型的錢多的例子。

一個一個吃得好穿得好,也将享受人生的觀念貫穿到極致。

此時,十幾個男生堵在教務處存放書籍的教室外,勾肩搭背,翹腳踢腿,個個人高馬大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大少爺是來看好戲的。

程闫夏站在裏面,在老師清點完書籍并登記之後。幽幽的目光飄向堵着門口的那一群。

“咳咳!程哥,我們來,我們來。”

一聲話落,開了個頭,剩下的男生魚貫而入。

明楉本來站在程闫夏的身後,緊接着周圍的光線就暗了那麽幾分。

他像一個營養不良的小雞仔闖入了全是戰鬥雞的雞群中。前後左右,除了公雞毛還是公雞毛。只不過分成胸前的或者脖子上的而已。

明楉天然懼怕,吓得一把抓住程闫夏放在一邊的手,往他身後藏了藏。

程闫夏條件反射瞬間甩開,可前一秒,明楉的手已經離開。

“快點,別墨跡。”程闫夏更毛了。

明楉敏感,在察覺到程闫夏的動作時,心髒一抽,早早地松開。夏夏還不是老公,夏夏現在不喜歡他……

明楉轉身抱書,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結果還沒碰到,腦袋上就被糊了一下。

“讓一讓,小胳膊小腿兒搬得動個啥。”

明楉不自在地後挪,再擡頭,跟前那堆書已經沒了。

他剛想換成另一堆,緊接着腦袋又被糊了一下。連帶着後面的男生就像是找到了什麽好玩兒的,搬書前都要在明楉的腦袋上來那麽一下。

明楉躲開,然後就會被男生勾住脖子,硬生生糊弄幾下。

“啧,小軟毛還挺好摸。”

明楉最終一動不敢動。

他怕。

尤其是怕比自己高大的男生。他指尖蒼白,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保住腦袋往角落裏縮。

他安慰自己,這是同學。

程闫夏抱臂靠着牆,明楉只與他隔了一米。在一個兩個,接着四五個開始摸上明楉腦袋,程闫夏瞥過跟水晶娃娃似的明楉。

怕嗎?

他眼神半阖,像吃飽喝足正消食的狼。在又瞥見細白的手臂上縱橫的烏青時,踢了踢邊上的裴予。

“老裴,該你了。”

裴予笑嘻嘻,幾個大步從正要順手拍拍的兩人中間走過。他腦門一重,裴予轉身沖着體委呲牙一笑:“好玩?”

體委迅速藏了雙手,屁股用力蹬地,像只駝鹿迅速往門口跑。

“老嵇,逮住他!”

嵇在桑啊了一聲,雙手張開馬步一搭。“哇呀呀呀,你受死吧!”

“妖孽,往哪裏逃!”裴予緊接着迅速撲向被嵇在桑抱住腰的體委,“看招!”

“裴哥!手下留命!”

體委趁機腿一勾,嵇在桑一個趔趄,順手抓住旁邊的裴予。三個裹成麻花,卷在地上沾糖霜。

就一瞬間,放書的教室只剩下程闫夏跟明楉。

明楉還記着他打濕的衣服,還記得現在他倆不認識。癟癟嘴,酒窩跑出來又藏了回去。

他看着男生深海般的眼睛,聲音柔軟得像一戳就能破的圓包子:

“你好,我叫明楉。”

“程闫夏。”

“嗯,我知道!”明楉粲然一笑,“那我可以叫你夏夏嗎?”

程闫夏掀了掀嘴皮,似笑非笑:“不可以。”

明楉看着已經轉身背對自己搬書的男生,心中的委屈冒出個尖立馬被他掐掉。

沒事,夏夏以後就願意了。

腦袋又被糊了一下。明楉抿嘴笑起沒有躲開,進而欣喜接過不算重的書。

程闫夏看着傻兮兮的人走遠,疑惑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肘:

磕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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