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明楉孤零零地立在人群之外,以最安全的姿勢安靜呆着,像無家可歸的小獸。
楚嬌嬌收了手機,幾步蹦跳弄出動靜。
坐着的人一驚,楚嬌嬌笑容多了些自責。
但在明楉淺笑着看過來時,楚嬌嬌也同樣回以一笑,潇灑地坐在明楉身邊。
“看比賽呢。”楚嬌嬌道。
明楉點點頭:“你還不回家?”
楚嬌嬌甩頭,腦袋上小辮子差點打到明楉。“再玩兒會。”
“六點了,不早了。”
楚嬌嬌對着籃球場擡擡下巴:“吶,人不是挺多的。”
明楉抿抿唇,重新将腦袋挨着膝蓋。輕聲道:“也是。”
“你看誰呢?”
明楉不好意思別開頭:“看他們打球啊。”
“你想不想試試?”楚嬌嬌雙眼一亮,她打量一下明楉的小胳膊小腿兒,“我教你,我技術也不差。”
明楉猶豫。從小他就瘦。跟沒吃飯一樣,一推就站不穩。這些劇烈的運動沒有一個他能做。
即便是後來遇見程闫夏,身體的情況也不允許他再那麽亂跳。
看着在其中肆意奔跑的程闫夏,他忽然有些觸動。“可以嗎?”
明楉頭一次幹這事兒。連說話的時候嘴唇都有些顫,氣更是虛。
“可以可以。”楚嬌嬌正愁想跟他打好關系沒條件。這不,創造條件就行。
“走走走,咱們去籃球室搞一個。”
“你這身板太脆了,得多練練。”
“對了,你以前學過嗎?”楚嬌嬌大步走得飛快,說話像從丹田裏發出來的,特別有底氣。
明楉很喜歡她這種性格,天然的會讓人有親近感。尤其是他這種嘴巴裏憋不出一個字兒的。
“沒有,從來沒練過。”
十歲以前,他跟着爺爺在鄉下,十歲以後只開心了兩年。他知道自己的性子早就被養歪了。現在這樣,已經是程闫夏用了五年的時間掰回來一點點的。
與人交流他都怕,何況是肢體接觸的打籃球。
“沒事兒,姐教你!”楚嬌嬌性格跟名字完全不一樣。
體育室就在籃球場不遠處,楚嬌嬌抓了一個球遞給明楉,再自己手指轉一個帶着他往回走。
“你沒基礎,那我們就先從運球開始吧。”
明楉背後墜着一個大書包,走路笨笨的。楚嬌嬌在他後面笑了笑,接着又迅速收起。
“去籃球場另一邊,那人少,順帶也方便你看人比賽。”
明楉全聽她的。
兩人剛走近,對面又是一聲聲的尖叫。程闫夏腳下一蹬從半空呈弧線越過。
明楉直直看着。
男生宛若一匹矯健的豹子,跳出明楉所不能達的高度。接着弧線淩空而過,手臂舉着球暴扣入籃。
明楉噔噔噔地急着跑近。程闫夏已然慢條斯理直起身,還看了這邊一眼。
狼一樣的眸子,夾着激戰的危險與兇芒。
“帥吧?”
明楉白細的手指挂着網,腦袋點個不停。
楚嬌嬌握拳高呼,亮亮的發辮閃着光:“那咱就以程哥為目标,打敗他!征服他!”
明楉聽着有些中二的話,不好意思摸摸鼻子。
“嗯,征服他!”
聲音小小,但帶着雀躍。
——
明楉體質差,玩兒了一會兒就已經喘得不行。他雙手撐着腿,肩背依舊筆直。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楉楉,你這身體也太差了吧。”
在教學的過程中,楚嬌嬌已經自動對明楉改了個稱呼。
額頭的汗凝聚,争先恐後穿過細長的眉頭,晶瑩地閃着綴在眼皮上。明楉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聲有些吵耳朵。
“嬌嬌,謝謝。”明楉站直,幾步跑到書包邊抓了包紙抽出來遞給楚嬌嬌。
“都是朋友,客氣什麽。”楚嬌嬌拎着紙巾一角,使勁一甩。待其攤開,直接怼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
抹完了,她揉吧揉吧将紙巾裹成一團兒。
“時間不早了,回家吧。”楚嬌嬌拎着書包挂在肩膀,緊接着又被明楉的動作吸引。
只見,運動後臉色紅潤白皙的明楉斯斯文文沾了額頭,接着将紙巾層層疊好。眼眸垂着,細長的睫毛在即便是有些昏暗的環境中也能瞧得出完美的扇形弧度。
很乖。
乖得不像話。甚至楚嬌嬌覺得比他爸買的那些嬌滴滴的洋娃娃還像娃娃。
嗯……适合藏在家裏養起來。
明楉扔了垃圾,重新背上自己的書包。“嬌嬌你先回吧。”
明楉眸光落在還沒停的籃球場上。“我想再待一會兒。”
兩人還了球,繞到人多的那一面兒。
楚嬌嬌大大咧咧甩手:“那下個星期見。”
明楉揮手也笑,明媚而又生機:“好的。”
這是他交的第二個朋友。
天氣微涼,風中夾雜着水汽。籃球拍在地板上,砰砰砰的聲音錘着心頭。
明楉回到原來的位置坐着,還沒一會兒,圍着的人陸陸續續散去。
來往的人遮了眼,在越來越多的視線掃過來的時候,明楉悄悄低頭藏住自己。風卷動着樹葉,掉了一片在明楉的頭頂緊接着滑到他的後頸。
像提醒他一般,明楉猛地擡頭。
恰好,跟前就是快要經過的程闫夏。
“程哥,明天再來啊!”
“好嘞!”應聲的是嵇在桑。
周圍除了幾個打籃球的,已經沒什麽人。明楉大着膽子,将目光放在落後一步的程闫夏身上。
他背上自己的書包,漫無目的地跟了上去。
男生的衣服汗濕了,黏在後背。明楉在其身後不遠,能直接分辨出程闫夏的味道。他衣服上有熏香,曾經也被用在自己的衣服上。
明楉光是捕捉到一點,迷茫的心就能安穩不少。
忽然,前方的程闫夏停住,書包捏在他手上随着他轉身而蕩起微小的弧度。
明楉又走了幾步,才發覺他好像面對着自己。
他揚起笑,跑了幾步到比自己高了一個腦袋的男生跟前。“夏夏。”
程闫夏頭發絲兒掉了幾縷在額角,上面沾着析出的汗水。俊臉上透着剛剛運動完的緋紅色,離得近了,明楉覺得自己甚至快挨着個火爐。
他在離程闫夏兩步的位置停下,又親昵地叫了一聲。
程闫夏看着他臉上的明媚笑意,不知怎麽想到了他媽養的那只貓。只要一回家,就會喵阿喵的找他。但顯然,明楉一開始就對他的态度讓程闫夏不得不思考他的動機。
他不喜歡黏得像個狗皮膏藥似的人。
還是個陌生人。
程闫夏眼眸愈深,幾乎跟漸漸落幕的天色融合。
他冷然道:“我們不熟。”
“還有,別盯着我,我不喜歡。”
明楉只覺心肺一刺。臉上的笑容像被融化的雪,滲透進泥裏。
頃刻間,蕩然無存。
淚花瞬間冒了出來,模糊了視線,只能看清那個毫不遲疑轉身後走得越來越遠的人。
那一刻,明楉才建立起來的鬥志直接崩塌。
若說他媽唐知蘭是明有林的莬絲子,那他明楉又何嘗不是呢……
誰能想到,本以為死亡就是終結,可一覺醒來卻回到了他人生中最暗無天日的時候。像硬生生從夢中抽離,重新歸入自己的陰暗角落。
能支撐他有反抗的勇氣的,就只有程闫夏。
可現在呢……明楉指尖掐住手心。
刺痛喚醒了部分心神。他眨眨眼睛,臉上餘下兩行淚。
小氣,愛哭,軟弱,笨……
他好像沒有什麽值得夏夏喜歡的東西。
怎麽辦,他好想将自己重新埋入雪中,以期望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他的先生已經在身邊了。
多希望這是夢呢……
“喂!那位同學,怎麽還不回家!我要鎖門了!”
大門口,保安叔叔的聲音傳來。
明楉甩甩手,無力提着腳往學校外面去。
……不用趕,他可以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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