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那可以說說,昨晚你怎麽知道爺爺會出事?”

不說還好,一說程闫夏心中就升起一股後怕。

昨晚他難得跟他爺爺擠在一個床,半夜的時候老人家起夜。程闫夏睡眠本來就淺,得虧是跟着醒來了。不然要是直接讓他爺爺撞傷那門角,後果将不堪設想。

後面急急忙忙将他送到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好在除了腿上破了,沒什麽事兒。

今天一大早,程闫夏就估摸着時間過來找明楉。

程闫夏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此刻,他看着毛都是軟的明楉,心裏滿是複雜的情緒。

誤打誤撞?

不可能,昨晚他那眼神自己記得清清楚楚。

或者算命?

那更不可能。

道聽途說或許更加有可能一點。

明楉借着收拾桌子掩蓋程闫夏打量的目光。他鼓着腮幫子,悶悶想:兇什麽兇!

他又沒做壞事兒!

結果是好的不就行了,還追根究底!當審問罪人嘛!

昨晚也是一時沖動了,明楉懊惱地皺眉。

“就是誤打誤撞而已。”

明楉靈光一閃,雙眼晶亮地看着程闫夏,明晃晃地告訴他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了。

程闫夏臉色不自覺和緩幾分。“怎麽個誤打誤撞?”

“直覺,當時被大狗遇見,然後被他帶到程爺爺那邊。我一見了他就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直覺。”

明楉越說越順暢:

“然後我準備走了的時候,那種直覺更甚。”

“所以……所以才會叫你守着的。”

明楉說完,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嗯,就是這樣。”

程闫夏心中輕呵。

撒完謊,還有自己給自己鼓勁兒的。

“哦。”程闫夏點着手臂的動作停下。不知怎麽,他也不想再為難人了。

現在算得到了一個解釋,那麽這件事兒在他這兒就算完了。

“為了感謝你的直覺,程家可以滿足你的一個要求。”程闫夏看着明楉貓兒眼越來越閃,慢悠悠補充道,“當然,是程家能做到的。”

明楉眨巴眨巴眼,他覺得剛剛他老公看穿了他的想法。

那既然這樣,明楉學着他緩緩搖頭。“那沒什麽要求。”

程闫夏偏頭,端的是程家太子爺的矜貴與自信。“那銀行卡號給我。”

“我不要你的錢。”

他就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真正護着爺爺的,是程闫夏自己。

“快點,別墨跡。”

“歡迎光臨——”門口提示的聲音響起。明楉頭一次覺得顧客正就像散發着聖光的神一樣,他笑得像偷腥的貓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錢什麽的,幹了也有一個月了。工資夠他剩下的生活費了。

加上他攢着的獎學金,下一學期的學費也有了。再說,在這裏有吃有住的,就像給自己的阿姨幫忙一樣。還能賺點錢,比在家裏好個千百倍。

明楉不貪心。甚至覺得這樣就是很滿足的了。

程闫夏又坐了會兒,等又一波人離開。他起身看着明楉:“那這個條件一直有效,你後悔了,直接找我。”

明楉模棱兩可地點點頭。“知道知道。”

他要是不答應,程闫夏同學也會想辦法讓他答應。

他家先生,骨子裏執拗。還極不喜歡欠人情。

——

下午,外面下起了雨。又沒帶傘的小情侶到店裏面點上一份炸雞,躲着雨。

漸漸的,雨小了不少。

店中客人又紛紛出去,明楉目光放遠,一眼注意到其中那個逆行的女人。

“媽?”明楉不知道她怎麽來了。

唐知蘭甩掉手上的雨水,将傘靠在門邊。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暗淡的眸光映照着站在櫃臺後的明楉。

也就一個月不見,孩子大變樣了。

臉上,手上再也沒有傷口。雖然人還是瘦削,但看起來有精氣神多了。

她心中冒出一股喜,但迅速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占據。

“明楉。”唐知蘭理了理碎發,聲音柔和得像飄在空中的柳絮,“鬧脾氣也鬧了這麽久了,該回家了。”

明楉看着她面上與聲音極度反差的強勢,聲音急促:“媽,我在上班。”

他知道唐知蘭愛面子,即便是在家裏再狼狽,在外也依舊溫溫柔柔是個好媽媽的形象。

唐知蘭左右掃了幾眼,嫌棄地掃過店裏的桌子。随即輕輕坐在凳子上。

她細細将她那一件唯一保留下來的旗袍上的折痕理順,接着攏了攏披肩。端正坐着。

明楉臉上的光悄然熄滅。

曾經,他跟着爺爺的時候,明家也是個富貴人家。唐知蘭走哪兒被人捧着。即便是落魄了這麽多年,在外面她也不願意放下那剩下的一絲絲高傲。

可嘆她還一直沉迷于過去的鏡花水月之中,自欺欺人地不願意醒過來。

明楉心中忽然有些難受。

或許就像她所說的。要不是自己從鄉下回來,爸爸的公司也不會倒閉,她也不會沒了那富貴的日子。

明楉心中堵得慌,匆匆別開視線。

——

又招呼了一下午的客人,最後櫃臺前只剩穿着旗袍的女人。

明楉看了看時間,對着有些不耐煩的女人道:

“媽,我真的不回去,我在這兒挺好的。”

“家裏不願意讓我上學,我自己賺錢自己上。”

“你快回去吧,外面晚上冷。”明楉溫聲細雨,他的某些地方,跟唐知蘭也尤其的相似。

“是你跟你舅舅說的你爸爸不讓你上學的吧。”唐知蘭施施然雙手抱臂。仿佛穿上這身衣服,即便是對待明楉,他也依舊是那個高傲的明太太。

“媽,這是事實。”

“事實就是你舅舅聽到這個對着我教訓!這麽久了,你自己不願意回家,你舅舅又說是我們虧待了你!”

“明楉,你扪心自問,吃的喝的穿的,你哪一樣不是家裏給你置辦的。怎麽就虧待你了!”

越說,女人的聲音越尖利。明楉甚至害怕她抓着店裏的東西往地上摔。

明楉怔怔地看着她變臉。然後習慣了般又看着她吼完了那幾句恢複成溫婉的模樣。

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明楉扯了下嘴角,自嘲一笑。

“媽,在那個地方,我活得不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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