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一次出府
顏容睜着眼到天明。看着窗外透了白,才眼睛酸漲地閉上。也許是光明帶來安全感,她睡着了。
連翹輕輕地走進屋,看到她睡得還算踏實,便沒有喚起。昨晚夜裏折騰了半宿,想來夫人也會贊同讓三娘子睡到自然醒的。
主院裏連氏也剛剛起床:“海棠,三娘那邊如何?”
“回夫人,三娘子房裏的連翹正候在外面,說三娘子還睡着,問要不要叫起?”海棠一邊讓小丫鬟端上洗漱用品服侍連氏一邊回答。
“叫她進來。”連氏一聽顏容還沒起,放了心,徑自洗漱起來。
連翹進了屋,也只是站在外間等着,直到一刻鐘後連氏洗完才叫她進來邊說話連梳妝。
“三娘子後半夜睡得可好?”
“回夫人,後半夜三娘子并無響動,奴婢早上進去時見她睡得正熟,沒忍心叫起,想着來請夫人示下。”連翹心疼顏容,但昨夜連氏并未吩咐今早不用請安,她一個下人不能做主子的主,只好這樣宛轉表達。不過,連氏對三娘子一向疼愛,請安哪有身體重要?應該是會答應的。
“讓她多睡睡。”連氏把視線從鏡子裏移開,看向連翹,“你們多上點心,務必服侍好三娘子!”
看着連翹應聲離去,連氏微不可聞地嘆氣,又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左腕,然後伸手在第二個梳妝盒裏翻撿起來。
海棠知道她的手上一直戴着的木質镯子已經給了三娘子,現在是要尋個新的來戴了。她做貼身丫鬟這幾年,一直沒有費心挑過镯子,于是此時也不出聲,安靜地在旁邊看着。
連氏翻翻撿撿,終于拿出一個祖母綠玉镯子戴上,站起來照了照身上,才說:“今日初七,重陽節禮已準備妥當,另外那些個小事就壓後吧。我們先去城外的玉虛寺給三娘子祈個福。”
海棠微愣,但一想到昨兒半夜裏三娘子因惡夢難得好眠,便理解了。昨天并未提起這事,今天說出門就出門,許是夫人半夜從三娘子那裏回來時決定的吧。
迎春把窗簾拉得只留一個小縫隙,透了一點陽光進來。又是一個晴天呢,可是窗邊床上的小人兒這會卻睡得更香了。
這時連氏已經坐着一輛青布馬車出了将軍府門。陽光熱烈的近午時分才在城外西郊玉子山下停了。
顏容一覺睡到午時初,睜開眼就看見迎春坐在床尾做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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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醒了?”迎春對上她的眼,便放下針線站起來,同時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十四歲的姑娘,少女的曲線展露,溫柔的笑臉暖如春花,整個人流溢着青春的光彩。
醒來就見到這樣的畫面,真好!
顏容也咧開嘴,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半夜夢裏帶來的陰霾所剩無幾。
午飯只得他們兄妹三人同吃,被告之連氏外出未歸。
顏容這幾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又沒有再做惡夢,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如果不是總糾結着那忘不掉的前世,她還能更快樂一些,像只幸福的豬一樣生活。
初八這天晚飯時,連氏笑着告訴幾個孩子明天要去南宮家赴菊花宴。
回到房間裏,顏容坐在桌邊,突然想到自己這幾日只看了幾眼閨房裏的有限的幾本書,可以說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不禁在心裏提醒自己明日一定要謹言慎行。少說話沒關系,多問問題也不要緊,關鍵是不能發出那些驚人的言論,讓人當成妖怪才好。
很快天黑了,很快天又亮了。顏容不否定對于今天的外出,心裏是很有些雀躍的。她初來乍到,對這個新鮮的世界,怎麽可能不好奇?
顏容穿上顏色鮮亮的嫩黃薄棉衣,她這個身子似乎和前世那個一樣不耐寒。
請了安,用過早飯,陽光已經滿滿當當地灑落下來,早晨的清涼不在。二門外套了三輛雙駕馬車,拉車的馬很俊,卻是有了一定年紀的老馬。連氏和大郎顏寰坐第一輛,顏容和顏宛第二輛,第三輛則坐着丫鬟婆子。
顏容和顏宛端坐在馬車裏,一人占一邊位置,迎春和白芍陪了。四個人坐着,裏面不擠,也不熱鬧,安靜得只聽得到呼吸聲。
不知為何,這個身體的二姐一直看自己順眼。顏容見她不說話,當然不會自讨沒趣過去搭話。她掀開一點簾子看外面。
出了門,外面的路不小,目測有四車道寬,雙駕馬車能并排走六輛。拐了個彎,外面的路一般大,也一般清靜。此後再拐了兩個彎,前面就傳來了人聲。過了這幾條稍顯熱鬧的路,就接近更熱鬧的街市,可以聽到叫賣聲說話此起彼伏。
顏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光鮮卻不比現代明亮的店鋪,使勁兒想看進去。店門之間的路邊,地上也擺了小攤子,賣什麽的都有:小手工藝品、小吃、擔面、小飾品等等。
正覺得目不暇接的時候,顏宛口氣不屑地哼出一句:“土包子!”
顏容知道這又是在罵自己,但她早已經過了沖動的年紀,轉過頭看着面向前方,仿佛剛才那幾個字從未出現過一般的顏宛笑了笑。
“迎春,我們以前常常出府來玩嗎?”她不駁顏宛,和自己丫鬟說話。
“府裏人少,夫人一向愛靜,娘子們又還小,就算有大郎陪着也要帶很多護衛,但夫人常常也是不放心的。所以三娘子一年出不了一兩次門。”迎春最近養成一個新習慣,就是三娘子問的時候盡量詳細解答得更多更清楚。在不影響正事的情況小,她說得越多三娘子就越高興。她明白這是三娘子想多了解一些,畢竟若是誰哪一天和三娘子一樣只記得幾個人,什麽事都忘記了,也是一樣想快點知道更多東西吧?
顏容微微一笑掃了一眼顏宛,就收回視線看外面。那拉着的臉雖然有精致的五官,但她覺得還是外面的街市更有趣。
顏宛小胸膛起伏,顯然又被氣到了。
太過份了,雖然自己也同樣一年出不了幾次府到外面玩,但熱鬧的東市還是見識過了的。至于西市,那邊肮髒混雜,不是她們應該去的地方。以前她出來從來不帶三妹,想來她是沒見過,而不是失了記憶的原故!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還死不承認!
顏容在顏宛火熱的瞪視裏怡然自得。真難想像,這種不會說話反擊只會擺臉色的小妞,有什麽厲害之處?以後無視之就好了!
離了熱鬧的東市,外面又恢複了安靜。馬車駛進南宮家。
顏容只在小縫隙裏看到朱紅大門和兩米多的石獅子。據說一般大門難得開一次迎接有身份的貴人,那她們現在走的應該是側門吧?我的乖乖,光是側門就和自家的正門一樣大,這麽說南宮家比顏家更有地位吧?第七章惡夢
“哼,雕工再好不也只是個木頭的?”顏宛哼了哼,扭着身子走了。
顏容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額上黑線滑落。你說你一個十一歲的女孩,扭什麽扭啊?個子都才開始長,曲線什麽的還沒出來,就想要學那什麽婀娜多姿,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也不知道堂堂将軍之女怎麽會養成這樣?再一次懷疑自己和她不是同一個媽生的,因為娘親是個多麽有禮有氣質的淑女!
再說顏宛走下回廊折回自己住的晴柔居時才小聲地和身邊的丫鬟杜娟咬耳朵:“我剛才那樣走,美吧?”
杜娟十四歲左右,長鳳眼斜飛,眼兒嬌媚。她眸色一轉,拉着顏宛快走幾步,又用眼神示意跟着的白勺,讓她原地等候,才小聲地回:“娘子您那麽美,走得當然也很美了。以前我家隔壁的姐姐,生得沒有娘子漂亮,偏偏那一舉一動真是把人迷死了,每天去她家找她的人多得很,還能收好多好多禮物呢!”
顏宛得意地一挺平胸:“本娘子天生麗質嘛!”她對自己的容貌真的很自信,也因此更對容貌不如她卻比她得家人寵愛的三妹妹心中不甘。
顏容自是不知道另外一條小路上的悄悄話,如果知道,她肯定會想到杜娟那個鄰居做的是什麽職業。她在顏宛走後,帶着迎春和連翹慢慢走回聽水居。
“小娘子,你回來了?”屋裏迎出一個膀大腰圓,面如滿月,皮膚黃白,穿着幹淨卻洗得微微發白的深藍褙子,三十多歲的大嬸,這是顏容的奶娘。
“王大娘!”顏容甜甜地笑了,“忙完了,娘親讓我回來休息。”
“小娘子昨天還病着,今天雖然好了,也是不應太過勞累的,迎春連翹快些伺候娘子躺躺!”王大娘利落地吩咐下去,又親自去煮了茶給顏容喝了半碗。
窗外已經黑下來,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和壓低了聽着模糊的說話聲。聽水居裏的人都放輕了手腳生怕吵到主子休息。顏容就着桌邊罩住的微弱燭光看着帳頂靜靜沉思。
院子裏的輕微聲響慢慢離她遠去。兩個時辰後,院裏完全安靜下來,床上的人卻額頭冒冷汗,被窩裏的身子不安地扭動、掙紮。
外間值夜的連翹聽到動靜,翻身下床走進來,見狀忙上前來想要叫醒她。
誰知剛剛來到床邊,就被揮了一個巴掌。
“啪!”清脆的聲音響起來。
連翹捂着火辣的臉,用力推着:“三娘子!三娘子!”
顏容緊皺眉頭,小臉都擠在一起,流汗又潮紅。她的掙紮更大,更用力,連被子也蹬開了。
“三娘子!”連翹加大音量。
“連翹,三娘子怎麽了?”迎春跑進來,和她一起的還有同樣衣衫不整的王大娘。
“三娘子被夢魇住了,叫不醒!”連翹帶着哭腔,“這可怎麽辦啊?”
王大娘離着還有幾步遠地看了幾眼,果斷先轉去後面淨房,把手伸進冷水裏一浸就拿起來,一路走一路甩。
“把娘子扶起來!”王大娘輕喝着已經哭出來和只知道大聲叫喊的兩個丫鬟,“讓我過去!”
連翹一向機靈,不管自己臉的淚像擰開龍頭般滑落,摸着扶了顏容半坐起來,迎春原本就站在床尾,一邊壓着顏容亂蹬的雙腳一邊大聲叫她。
王大娘站在床邊,黑壯的塊頭擋去半個床,燭光照不到顏容。她迅速把手伸進顏容後背衣領裏。
“啊!”顏容大喊一聲,睜開雙眼。
“三娘子,您終于醒了!”連翹大喜,用力一吸鼻涕。
“你們?”顏容眼裏有着驚懼與陌生。
“三娘子?”迎春吓壞了。三娘子早先不記得事,不會現在連人也不記得了吧?
“連翹,快去報給夫人,給三娘子請個太醫來家診看。迎春,去準備溫水給三娘子擦身換衣!”王大娘聽了顏容有氣無力,魂游太虛的情況下所說的話,只皺了一下眉就開口吩咐兩個被吓到了的丫頭。
見她們應聲而去,王大娘才把顏容半摟在胸前,讓她靠在她那下垂的、巨大的胸前,輕拍着後背安慰:“三娘子,魂回來~三娘子,魂回來~”
重複了好幾遍,顏容只靜靜地呆呆地靠着。王大娘愛憐地順了一下她的發,又再繼續喃喃細語,“別怕,不就是個夢嗎?醒了就好了。”然後又開始重複,“三娘子,魂回來~”
顏容終于打了個寒禁。
“三娘子?”王大娘停止了招魂,大喜。她仔細地盯着顏容的臉,不放過上面哪怕一絲絲的變化。
只見她無神空洞的眼慢慢恢複了焦距,輕輕張開了嘴巴,吐出有氣無力的幾個字:“大娘,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王大娘一疊聲和着,“夢醒了就好了!別再想了,啊!”
王大娘還想問,卻見迎春端了冒着熱氣的水進來。她只得壓住自己急切的心情,讓迎春幫顏容擦身。
剛剛風換好衣服,閉着的門就被人用力推開,發出很響的“嘭!”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人影快速繞過門前的屏風飛奔到床前。
“阿容!”連氏眼角還帶着淚。
“娘親,我沒事!”顏容笑着,蒼白的臉卻讓她看起來極有事。
見她還能記得自己,能清晰回答自己的問題,連氏高高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來。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測溫度是否正常,見和自己的大致想同,就轉了話題,關心起她的吃穿用度來。
然後太醫來家,診看過後也只說她是受驚過度,身體又還沒有大好,開了副安神的藥,吩咐多休養就回了。
熱鬧過後的平靜,顏容卻難以再入眠。
剛才那個夢,其實并不可怕,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表現得如此激動。
一開始,就像是回放今天早晨發生過的事一般。起床,梳洗,着裝,請安,回房,客人來,宴客,去祠堂給祖先上香,然後同樣是在母親的暖閣裏,戴上黑木頭手镯。
可是,但是,戴上黑木手镯時,她很驚悚地看到的是一句話“榮華富貴滔天去,離緣安健轉念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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