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咚,啪——摔!◎

遲露本來是想這麽說。

可話到嘴邊,竟莫名卡住,轉了又轉後,最終變成:“伸手。”

成功得到一只欺霜賽雪,上有紅梅的大手。

應漣漪配比出的湯浴,療傷的範圍不僅在內,外側體表也沒落下。

景述行的手原本就好看,靈藥加持下更顯美感,他于陰影下探手,手背白得幾乎被剪碎的陽光穿透,映出清晰可見的血管。

遲露又發現,景述行不僅手好看,腰身也細,結合舒展的手臂一比較,是人人稱道的猿臂蜂腰那一款。

遲露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景述行,景述行對此一無所知。

他将手遞出,直到被遲露接住,方才輕聲詢問:“要我做什麽?”

遲露抿嘴一笑:“你為什麽不先問我?”

景述行面色微凝,糾結的情緒一閃而過,他的喉頭上下移動,似乎想說些什麽。

末了全部咽回腹中:“我并非不識好歹之人。”

記憶他的腦海中浮現,景述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聲蘊含強烈悲傷的哀嘆。

“我竟從沒被你信任過。”

可他亦從未信任過任何人。

景述行猶豫着,猶豫着對遲露的态度,猶豫着他內心的抉擇,猶豫着自己是否可以嘗試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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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呢?”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飄來,打斷景述行的思緒。

景述行驀地回神,嘴角含笑地搖了搖頭,不做回答。

從遲露的語氣中,景述行再聽不出半點悲傷,既然她已經忘了那句話,自己亦不會沒事找事,刻意惹她不快。

見景述行緘默,遲露眉宇輕挑,故意逗他:“你猜我想幹什麽?”

“讓我找找看,你手上有那些敏感點。”

她操縱靈力,吸走沾水手帕上的熱氣,霍地把冷冰冰的,浸滿水的方帕貼在景述行的手背上。

寒意入體,景述行猝不及防地抽了口氣,連忙往回抽手。

他捂住手背,不知遲露為何這麽做,也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

景述行向後半仰身子,臉上滿是愕然和不知所措,他情不自禁地睜大眼睛,空洞洞的直瞪前方。

表情忐忑不安,活像是被遲露欺負似的。

遲露本來只想見好就收,眼見此情此景,不由得動了歪念頭。

她盈盈一勾唇角,壞笑着把帕子捏成三角,往景述行的脖頸伸去。

那兒被冰到,反應肯定更大。

下一瞬,遲露的手腕被牢牢抓住。

景述行仿佛被籠入痛苦的回憶中,神色驟然變冷,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手向下壓,貼着床沿往下按。

一切發生的太快,電光火石間,遲露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景述行禁锢在方寸之地,她的後腰墊在綿軟細褥上,身子傾斜向下,若非被拽住手臂,便會控制不住向下滑落。

景述行施加的囚籠并不嚴密,他不過是力氣比遲露大點,全靠蠻力桎梏住她,只要遲露駕馭起靈力,就能輕而易舉把他掀翻。

遲露指尖略松,手裏的方帕掉落在地,濡濕的絲緞和水沾染棕木,發出沉悶的破空聲。

落地聲如驚雷,劈碎景述行凝重的表情。

他回過神來,明白那并非冰冷的,閃爍寒光的鐵器,而是與之截然不同的,柔軟且毫無攻擊性的一抹方帕。

脖頸間傳來的涼意,他已許久不曾感受過,上一次被寒風鐵刺抵住喉頭時,他的眼中還倒映未死的母親。

彼時是七月十五,中元鬼節。

江語慕手持紋路繁雜的匕首,抵在尚是孩童的景述行的脖頸,不住地喃喃自語:“為什麽?”

“為什麽我明明生下了你,他仍不願青睐于我,甚至不能給我眼色,你是長子,長子,為什麽連你也不能替我抓住他的心。”

被她按在身下的小小少年,雙目無神地倒映江語慕瘋癫的姿态,聽她不停抱怨,抱怨自己費盡心計,卻沒能得到城主景逸的一點回眸。

江語慕處于這樣的狀态多久,景述行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在許久之前,在他記事之前,他的生母便已到了理智盡失的地步。

她仿佛瘋魔一般,一遍遍地祈求自己的丈夫施以垂憐,為此,不惜将自己的身體作為容器,懷上胎兒,産子後興沖沖地向景逸邀功:

“你看他的資質,你看他的天賦,他是我們的結合,我為你生下了一個人形的兵器,可作為逢月城日後的一大殺器。”

“……我足夠優秀嗎?”

話本中經常提及,名動天下的天才陣修,為情所困,匍匐在景逸腳下,奢求他給予垂憐。

可惜,她什麽也沒有得到。

于是江語慕變本加厲,為了吸引景逸的注意,把自己的孩子當做木樁,在他的身上釘滿符文、法陣,她把自己的畢生所學,統統加諸于景述行身上。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那個晚上的記憶,景述行随時都能翻出來,在眼前分毫不差地閃回。

小少年奪下那柄匕首,咧開嘴角,斜斜地貼上親生母親的脖頸動脈。

十年前,七月十五,中元鬼節,景述行的眸光反射寒鐵的冰霜,頂着滿臉魔紋,面含微笑地踏出逢月城。

他穿過游蕩的山精與鬼怪,踽踽獨行,奢求于黑夜中得見天光。

在那年之後,他再也沒讓尋常修士近過身,直到景逸踏飛碎石,一掌劈開他的靈臺,終于淪落到再度被人近身,受人擺布的地步。

許是如今的情況與昔日過于相似,景述行在大腦反應過來前,身體率先一步産生行動,想當初對待陷入癫狂的女人那般,把欺身湊近他的人按在身下。

待理智回籠,景述行的虎口卡住遲露纖細皓腕,其力道之大,令少女忍不住痛呼。

“嘶——疼!”

驚得景述行登時放手。

遲露失去拉拽的力道,身體本就倒仰躺在床榻上,景述行松手之後,完全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她驚叫一聲,伸出雙臂,胡亂地往前方亂抓。

景述行聽到她的呼喊聲,同時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伸手,被倉皇誤差的遲露一把攥住衣袖。

一股大力襲來,可憐景述行一無靈力,二失冷靜,遲露一拽之下,整個人随她向下栽倒。

“咚,啪——”

兩聲悶響,低低的喘息聲從床下漫開。

景述行仰倒在地上,試圖掙紮起身,卻屢屢失敗,他察覺到腰間有異物,好看的眉頭輕皺:“閣下…在做什麽?”

腰腹部傳來奇異的觸感。

這份溫度,這般情狀。

該不會是——

景述行的呼吸驀地滞住,思緒像是卡殼一般,他拼了命地,試圖避開那個過于刺激的設想。

遲露膝蓋磕到地面,摔得生疼。

她正使勁兒地揉膝蓋骨,聽到景述行地問話,回眸瞥了眼二人的體位,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坐在你身上了,稍等,我的腿有些疼,暫且站不起來。”

作者有話說:

遲露同志,铮铮烈骨,這輩子怕是開不了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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