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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頭馬上遙相顧◎

喜服, 大咧咧地在眼前招搖,跟朵明媚綻放的芍藥似的。

遲露消化了一會兒,才明白靈怪們的意思。

她的目光僵硬斜瞟,複又上移, 繞着那件大紅喜服左看右看, 又看向景述行。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他很想穿這身衣服。

“你們哪兒來的衣服?”遲露終于回過神來, 質問靈怪。

靈怪們抱作一團:“仙子勿惱, 這是我們以靈力織成的, 絕非邪門歪道之物。”

就算是靈力織成,也無法保證對景述行完全無害。遲露剛打算開口, 說用別的衣服緊急修改,改成喜服樣式, 就見景述行從她懷裏起身。

解開寬大暖和的狐裘,背手反身,将那套真紅對襟大袖衫披在身上。

他被遲露一頓裝點, 腰間系有溫潤暖玉, 發冠上鑲嵌明珠, 攏衣時佩環撞擊,發出清脆聲響。

遲露與靈怪商議該如何接近怨魂,順利救人,好容易得出一個計劃後, 回頭查看景述行的狀況。

她無心地回眸,正好看見男子身穿紅衣,輕扶玉冠, 朝她輕輕淺笑。

遲露的雙眸愈睜愈大, 她的腳下仿佛生根, 身子不受控制,在看到景述行的一瞬後,目光便牢牢地紮在他身上,無法挪開。

她不明白,不過是一件衣服罷了,如何有攥住眼珠子的能力。

景述行似乎沒意識到遲露的失态,他修長的手指松開發冠,抖開大紅色的寬大袖袍,兩指夾住袖口,攆平皺褶壓痕。

他慢條斯理地調整喜服的細節,動作流暢又專注,明明靈怪們在一旁大呼小叫,阿谀逢迎,于他而言如無聲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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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那道清亮的目光,自始至終落在遲露身上。

“少宮主在看什麽?”他出聲。唇角微微往上勾,所言所行無不是恰到好處,極為賞心悅目。

遲露這才動了起來,略有失神地後撤一步,她的心海像是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攪出些許浪花。

她下意識地想回避景述行的目光,頭扭到一半,忽而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他的好看無可否認,自己又為何要移開目光?

于是遲露重新擡頭,朝他大大方方地露出笑容:“你很美,像是一幅畫,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漂亮的人。”

身旁原有無數雜音,遲露的話仿佛一根擲地銀針,将靈怪們叽叽喳喳的說話聲壓下,周圍陷入詭異的寂靜。

靈怪們不說話,景述行亦是無措地避開目光,遲露舉目四顧,感到氣氛有些古怪,卻又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

她略感有些尴尬。

景述行恰到好處地緩解遲露的情緒,他擡起手,被凍到般往手心裏呵氣,舉至面前的手掌遮住遲露的視線。

他的話有些期期艾艾:“少宮主的意思是,喜歡我這麽穿?”

遲露回答:“喜歡。”

“你之前沒穿過這麽鮮豔的顏色,我一直當你是青松野鶴,沒想到一身紅衣,竟是這般好看。”

她笑着上前,半開玩笑道:“可惜時候不太對,馬上你就要穿這身衣服去嫁人了。”

景述行慌亂地躲閃遲露的目光,覺察到少女湊得太近,整個人都變得結巴起來。

他閃身躲進身側的喜轎裏,簾子一拉,頓時悄無聲息。

遲露站在轎外,一丁點動靜也聽不到。

靈怪們依照此前商議的結果,高聲喊着:“起轎。”

将喜轎擡起。

遲露孤零零地站在外面,無辜地擡頭:“你不喜歡我誇你嗎?”

她的尾音略沉,滿含委屈之情,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轎簾驀地被拉開。

景述行執手擡起簾子,神情中夾雜慌亂與無措,他怔忪地和遲露對視,注視窗前迤逦的身影。

時間仿佛過了許久,又如白駒過隙,遲露聽見景述行幾乎沖口而出:“不是這樣的。”

他低下頭,角度剛好,整張發燙通紅的臉落入遲露眸中萬千星辰中。

“少宮主誇我,我極是高興。”

簾籠“刷”地放下,急切地像是再互說句話,就會闖下彌天大禍。

靈脈中大多角落漆黑一片,不分晝夜,那頂喜轎卻因包圍靈怪,靈力充沛,于幽暗無聲的幻境中閃爍。

遲露搓了搓臉,将臉頰貼近手環,以涼意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她掩去身形,攀上枯燥的藤蔓,借由靈力掩護,如鬼魅般在靈脈中穿梭。直至視野中出現紅牆朱瓦,高挂的紅燈籠,遲露閃身于高牆之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

她四下掃視顧望,找到那頂先前靈怪送來的喜轎,轎簾低垂,看不清裏面的人。

比起靈怪們,她提前到來到院中許久。縮在牆上找尋下手時機時,遲露的思緒飄忽不定,亂糟糟地,把能想到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那怨魂也真是奇怪,從頭到尾沒有指明要抓的對象,即便發現抓錯了,也不将人送回去,反而一并關起來。

若要結為道侶,必然是一夫一妻。靈華宮常有修士結為道侶,遲露也跟着去看過幾次,偶爾能聽新婚的修士們追憶往昔。

她雖然不懂,亦能感受到其中的歡欣。

一陣陰風拂過,她擔心景述行的身體狀況,忍不住探頭朝喜轎望去。

簾籠被風掀起一角,恰巧将側顏展露在遲露眼中。

線條幹淨利落,下颚被優雅的曲線勾勒出輪廓,他的嘴角仍噙着笑意,端的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遲露又一次看呆了。

自從和景述行在一起後,或許是他實在太過好看,她盯着他的次數越來越多,從最初偶爾瞟幾眼,到內心貪婪驟現,恨不得無時無刻不盯着他。

遲露的心情,随着小轎的起起伏伏變動。

狂風大作,靈怪們驚叫着将喜轎放下,頃刻後小轎騰空而起,翻倒在地。

“郎君,是那位娘子的靈力,她或許是覺得我們太慢了。”靈怪聚在一起,瑟瑟發抖。

遲露眼睜睜地看着轎子翻倒,一顆心提到嗓門眼,寄出靈力快速飛至轎邊,欲打探情況。

還沒等她神識入轎,簾籠霍地被人掀開。

紅妝男子從內走出,嘴角挂着溫和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們維持周全的禮數,快些過去便是。”

發現景述行安然無恙,遲露先是松了口氣,旋即神識探入轎中,發現景述行在裏面藏有乾坤。

她看見一尊靈力凝成的女像。

或是捏成的時間過于倉促,女像容貌模糊,後腦的長發卻極為清晰,幾乎根根順滑,濃密厚重。

女像旁有一根發帶,同樣是由靈力凝成,縱使女像與發帶迅速消散,遲露仍然在其上發現諸多練習的痕跡。

臉上止不住露出訝異神色,随後啞然失笑。

遲露捂住嘴,笑得渾身顫抖。

景述行是小孩子嗎?就因為被她笑話不會梳頭,就從此賭氣,連坐喜轎都在練習紮辮子?

雖然不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是什麽,但能輕易摧毀逢月城的權能,是被他用來做這種事的嗎?

遲露險些笑出了眼淚,直到發現陰森的氣息逐漸濃烈,有怨魂在不停靠近後,才止住笑意。

她看見遠處的紅妝下,伫立身穿民間綠色婚服,以扇遮面的窈窕女郎,她安靜地候在那兒,不靠近,卻沒有半點放人離開的意思。

靈怪們同樣注意到了怨魂,頓時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景述行好脾氣地彎下腰,與他們筆畫:“既然她不喜我們乘轎,麻煩你們為我變出馬匹,讓我去見她。”

撿起一根樹枝,于地面細細描摹,告知靈怪何為“馬”,大小幾何,毛色怎樣。

不一會兒,一匹神采俊逸,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便被靈力造出,景述行牽住缰繩,施力試探幾下,旋即翻身而上。

他尚未被打碎靈臺時,是一日千裏的天才修士,降妖除魔的過程中,騎乘的靈獸不計其數,區區的馬匹于他而言,可謂熟能生巧。

只是不知道,他的身體是否還能承受住馬背颠簸。

遲露眸光一暗,心頭郁氣湧上,回過神來,景述行的目光清清涼涼,由遠及近将她籠罩。

馬背上清朗俊逸之人,一身豔麗的紅妝,目光如清冽涓溪,涼而不寒。

不知怎地,遲露想到此前看畫本時,偶

PanPan

然在一旁看到的批注。

所謂是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景述行朝遲露遙遙使了個眼色,而後驅動坐下白馬,朝綠衣的新婦走去。

遲露明白她的意思,靈力纏繞周身,呲溜一下從牆頭滑落,步履輕輕地朝院內的小轎走去。

院內散布不少靈光,想來是怨魂布下的靈力,防止有人來搭救轎中人。

對于遲露而言,卻如入無人之境,她操縱靈力隐藏身形,在靈脈中與隐身無二。

只消片刻,便來到小轎前,掃視一圈确認四下無人,設置結界隔絕與外界的接觸,揚手掀開轎簾。

一聲驚喜的吶喊聲直接沖出:“雲哥哥,你來救我了——哎?”

遲露無奈地扶住額頭,嘴角抽搐,拽住轎簾用力甩了甩:“雲姑娘,幸虧我提前布下結界,不然我可要被你害慘了。”

雲翩翩呆坐于轎中,四肢被靈力捆住。

她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傻愣愣地坐在轎中,和遲露四目相對。

遲露蹙起眉頭,無奈囑咐:“別再出聲。”

鑽入轎中,手執赤魂鞭,劈手斬斷束縛雲翩翩的靈力,将她扶出小轎。

雲翩翩當真聽話,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此時,景述行已然來到綠衣的新婦前,他翻身下馬,恭恭敬敬行禮。

“那些小妖說姑娘在尋找意中人,硬是拉着在下前來此地,非得讓姑娘看過才罷休。”他溫言道,臉上笑意不減半分。

那綠衣女郎看見他,忽而沖上,虧得景述行早有準備,身前憑空豎起結界,阻隔一人一鬼。

遲露拉着雲翩翩從小院出來時,正看見景述行骈手輕點,拉開與女鬼的距離。

他擰起眉頭,聲音難得帶了嚴肅:“我與姑娘非親非故,還請姑娘慎言,莫要讓旁人誤會。”

新娘子的魂魄不停靠近景述行,她的口中念念有詞,愈是靠近,遮臉的圓扇愈是顫動。

“找到了,找到了,和先前那個不一樣。”新娘子念念有詞,“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氣息。”

“我有事要問你。”

她對面之人嘴角輕淺笑意不減,步步後退,而後擡手,溫和道了聲:“就在此地,姑娘請留步。”

他下意識地蜷曲手指,終是克制住自己,沒将那道鬼魂湮滅。

于他而言,讓魂魄徹底消失,只需一念之間。自從在逢月城大開殺戒後,殺念和惡念如水壩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坐在茶樓上,随意挑選想殺之人,比拖着疼痛的身體蹒跚行走更簡單。

可他偏偏行不得,若是真憑心而動,定會受遲露責備。

景述行眯起眼睛,硬生生将眼底的殺意壓下,手指維持彎折的狀态,輕輕于手背扣動,他側身讓開,給遲露留出足夠的視野。

遲露扣緊腰間赤魂鞭,上下打量綠色長裙的新娘子。

念動靈華宮的功法,骈指于眼前劃過,再睜眼,已能完整觀察到新娘子身上流動的靈光。

“咦?”

遲露眯起眼,下意識地呢喃一聲。

身側的雲翩翩拉住她的手,和風細雨般軟綿綿地勸說:“少宮主,不必如此擔心景述行。”

見遲露看過來,雲翩翩頓時彎起眉眼:“你們既然能從景逸手裏逃出,想來必然是因為大公子深藏不露。難道少宮主不想看看,大公子實力到底幾何嗎?”

遲露全神貫注觀察“怨魂”,聞言,目光回轉,落在雲翩翩身上。

嬌俏可愛的少女睜大一雙美目,端的是溫柔似水的模樣。

“別刻意尋求保護。”遲露和景述行一起處習慣了,差點情不自禁伸出手,往雲翩翩的前額敲幾下。

“我與他是偕行之人,若是我要逼得他使出全力護我,那便是我的問題。是我太過弱小,才會拖累他。”遲露将赤魂鞭繞在手中,轉了幾圈。

“況且,他身體不好,應當盡力避免出手。”

在新娘子的鬼魂不管不顧,朝景述行前邁一步時,遲露将雲翩翩扔進防護結界,揚鞭出手。

她臉上帶笑,全副武裝,将景述行護在身後,身上的法器珠光流轉,爆發的靈光将魂靈逼退。

“抱歉,姑娘确實是認錯人了,因為她是我帶來的。”

另一手捏訣,新娘子剛抓住赤魂鞭,心決已成。

遲露默念一聲:“結網。”

細如蛛絲的靈網當頭罩下,一個還不夠,幾乎頃刻之間,遲露手中動作不停,一口氣捏成無數的靈網,揮手抓在掌心束起,将鬼魂牢牢困住。

綠衣新娘腳步頓住,一手仍執扇遮面,透過扇面,遲露感受到幽冷的目光直掃而來。

“徒勞。”怨魂冷冷道,身上立時爆發出金光,欲掙脫靈鎖。

赤魂鞭重重抽了上去。

“你以為我的武器是用來做什麽的?”遲露揚起眉眼,臉色不變。

挑選武器時,那些長老之所以将赤魂鞭硬塞給她,其中的原因,正是赤魂鞭能補足靈華宮武力的短板,只要由修為高深的大能注入靈力,使用赤魂鞭時,內裏的靈力亦可為遲露所用。

遇到景逸那樣的強者時,依然只能束手無策,但不代表尋常時刻,遲露也要受靈華宮功法的缺陷所困。

她神色凝重,死死盯着新娘:“敢問姑娘,和靈華宮有什麽關系?”

“你身上的靈力純淨,絕非所謂‘怨魂’,又有我宮生字靈符加持,應當是即将回魂之人。”

但她身上并無陽壽未盡的跡象,相反,是有人刻意為她續命。

遲露一手執鞭,一手勒住靈網,将魂魄往她的方向拉。

一拉,沒拉動。

無形的力道從後襲來,魂魄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掙紮地擡起頭,看見面泛驚訝的少女,以及身後眉眼微垂,溫和地看着少女的男子。

肩上被施加力道,魂魄撲倒在地上,她掙紮着想站起,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像是被鐵索拉拽,硬生生拴在地上。

她想直起身子,連嘗試了幾次,皆以失敗告終,最終,以一個幾乎稱得上匍匐的姿勢趴在地上。

耳畔響起少女慌張的聲音:“不是說了不讓你出手嗎?我給你的法器呢?那些也能擋住惡魂的陰氣,你為何不用?”

遲露攥着他的袖口:“你現在這樣,和直接從正面硬闖有什麽區別?那穿上喜服假扮新郎,坐上小轎潛入此地,那麽多功夫,不都是不想讓你出手,白白讓自己難受麽?”

回憶起夢裏的模樣,她又氣又急:“你不疼嗎?”

她聽見景述行不掩歡欣的回答:“原來少宮主是這麽想的。”

他溫和地搖頭:“你多慮了,我并不難受。至于為何要大費周章,取巧進入此地。”

手肘擡起,大片奪目的紅色撒落眼中,景述行稍移開目光,不與遲露對視:“少宮主不是說…還沒看過我穿這種衣服麽?”

“所幸結果上佳,我的這身衣服,少宮主是喜歡的。”

遲露瞅着那張微微泛紅的臉,迅速伸手,往他臉上掐了一把,用了五分的力道,景述行原本只是微紅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

景述行猝不及防,臉上傳來一陣刺痛,慌亂地看向遲露,發現她臉上殺氣騰騰。

“我出去找你算賬。”遲露瞪他。

這種不愛惜自己的心态,是病,得治!

哪怕景述行正捂住臉,滿臉無辜地望着她,遲露也鐵石心腸,決定在和他說清楚去,不給他好臉色看。

她板正臉上表情:“你放開她,她身上有靈華宮的符文,說不定與我宮關系匪淺。

景述行還沒明白遲露生氣的原因,又聽她拖長語調:“放了她——”

下一瞬,怨魂脖子上無形的靈鎖被解開,她跪坐在地上,圓扇從手中滾落,不再遮擋臉部。

遲露頓覺那雙眉眼有些熟悉,似乎是她的故人。

她加固手中的靈鎖,用赤魂鞭加以威懾:“你與靈華宮是什麽關系?”

怨魂露出臉龐,是個年輕的姑娘,看模樣比遲露大幾歲。

她咬牙看向赤魂鞭,又看了看身上不起作用的護身符文:“你又是靈華宮的什麽人,為什麽會和他們待在一起?”

被綁住的數息間,她身上的防身符文、法陣被盡數廢除,不是通過蠻力破解,而是廢除者精通這一系列的符法,輕而易舉地将其消解破除。

如此的輕易,眼前的少女在靈華宮必然有一席之地。

遲露确認鬼魂不會再威脅到旁人,寄出靈力四下游走一圈,未察覺潛在的敵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

“我是靈華宮的少宮主,剛從逢月城出來,與景家人待在一起,難道不正常嗎?”

“逢月城。”鬼魂念着這三個字,反複在舌尖上滾動幾下。

她仿佛突然爆發,從地上起身:“沒錯,就是逢月城,你們逢月城的人,姓景的人,都有那股氣息。”

說罷,擡手指了指景述行,又擡手指了指雲翩翩。

“我找了很久,你們這群人一個個跟縮頭烏龜似的,藏在城裏不出來,終于讓我碰上好運氣,一口氣尋到兩個。”

遲露想起逢月城的那些煞鬼,他們同樣糾纏景姓衆人不放,忍不住暗暗心驚。

“你不去返魂蘇生,找他們做什麽?”她問。

鬼魂冷笑一聲,她擡頭看向遲露,話鋒一轉:“我姓徐,少宮主可對我家醫館有印象?”

遲露稍加思索,點了點頭。

她想起女鬼的眉眼像誰了,像靈華宮門下的賓客,一名實力高強的醫修。

醫修實力高強,在琢磨替景述行尋醫時,遲露甚至想過直接去尋他。

他可是名神醫,如果有他出手,無論是碎裂的靈臺,還是破損的靈根,都不在話下。

回首瞥了眼景述行,遲露再度對鬼魂開口時,語調忍不住又柔和了幾分。

“你父親曾向我提過你,他僅有一個女兒,名喚徐詩靈。”記起醫館,記憶便源源不斷地湧上,“說你身體孱弱,又沒有修行的天賦,一直在家中靜養,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按眼下的情形來看,她一直在靈脈游走,又以扇遮面,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不像是受人脅迫,反倒是她主動變成孤魂野鬼,前往靈脈。

徐詩靈聽到遲露點破自己的身份,又聽她提起自己的父親,不禁冷哼一聲。

“他自己也找不到好辦法,就不願意讓我就此死去,只能用自己的陽壽填充我的壽元。我若是被他尋到,又要變回此前行屍走肉的菟絲子,那種感覺,實在是太過難熬。”

遲露繼續問她:“既然你主動求死,那為何不去輪回轉世,要在靈脈徘徊。”

“找人。”

徐詩靈擡起眼眸,她一直神色冷漠,在說出自己的目的是,眼中迸發出奪目的神采。

“少宮主,你是生人,看不到我們靈魂能看到的世界。”

她伸出手,指向景述行:“我要找的人叫景成,和你的男人身上有同樣的氣息,他自從我幾年前壽元耗盡後就了無音訊,即使我死而複生,也無法尋到他的蹤跡。”

徐詩靈皺着眉,歪着頭,恨恨地揮動手中圓扇:“你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過是睡了一覺,他一個大活人不聲不響就消失了,這算什麽?”

“我要找到他,既然活着的時候無法自如行動,不僅藥罐子不離身,還會隔幾年長眠一次,我就變作魂靈,一條靈脈、一條靈脈地找過去。”

…什麽叫我的男人。

遲露嘴角抽搐。

徐詩靈将圓扇擲于地上,變成施法用的道臺,她以如狼似虎的目光盯住景述行。

“這位郎君,麻煩讓我采集一縷氣息,好讓我用來尋人。”她溫言請求。

景述行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他枯站在矮牆旁,大紅燈籠映照光芒于其上,明明是暖色紅光,卻無端平添寂寥。

他孤零零地站着,略有些失魂落魄。

漆黑的眼珠子微微轉動,轉向遲露的方向,隐隐透着期待。

遲露被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牢牢盯着,明知是他有意勾引,卻又不舍得繼續無視他。

掙紮半天,總算想到說服自己的理由。

她得管着景述行,不然他要是發瘋了,瘋狂傷害自己該怎麽辦。

遲露正欲挪動腳步,徐詩靈再度出聲。

“郎君不願意,就讓那位姑娘來吧,咦,那位姑娘呢?”

她看向院內的小轎,大紅轎子裏空無一人。

遲露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動目光,落在院外的結界上。

雲翩翩正趴在靈力構成的無形牆面,徒勞地以手捶牆:“少宮主,你是不是忘了我了?快放我出來!”

遲露揚起唇角:“當真抱歉,我馬上把結界撤下。”

她壓低嗓音詢問徐詩靈:“她身上也有相同的氣息?”

“有。”徐詩靈準确地回答,“雖然有些許不同,一樣可用以追魂。”

……追魂麽?

遲露心念微動,走到角落解開雲翩翩的結界。

離開前,再三警告景述行:“你不許亂動,好好在這兒待着,什麽也別動。”

景述行沒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別處,顯得無助且落寞。

難過了?

遲露不由得有些內疚,揮手解開結界同時,心裏想着是否該對景述行說些什麽。

手臂驀地被人抓住。

雲翩翩從廣袖羅衫中探出素白的小手,抓住遲露的細腕。

“少宮主,他在釣你呢。”眉眼彎彎,嘴角上翹,露出一個溫柔可人的微笑。

“什麽?”遲露甚至沒反應過來。

“他那麽厲害,要是真的被你傷透心,難道不會報複你嗎?他現在這副模樣,只不過是逢場作息,勾引你去可憐他罷了。”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抓住遲露,在她耳畔耳語:“他表面安分,指不定心裏在想着龌龊的想法,比如求你抱抱他,親親他。”

遲露猝不及防被她擒拿,下意識揮手甩開雲翩翩。

雲翩翩在逢月城是低位的侍女,現在亦是幾人中修為最差的人,甚至比不過那些圍觀的小怪。

被遲露甩開後,一個踉跄,險些沒能站穩,幸虧遲露眼疾手快,把她拉住。

“抱歉。”遲露面含愧色,“你沒事吧。”

雲翩翩的臉上堆滿笑容,她半仰笑臉,溫柔地凝視遲露。

“少宮主,大公子可是個怪物,你可千萬別喜歡上他。”

“喜歡……”遲露皺眉,不自覺歪了歪腦袋,“喜歡?”

一個周圍人提過無數次,她卻始終無法理解的詞。

雲翩翩依然笑着,見遲露不快,立刻轉移話題。

她上前兩步,挽住遲露的手臂:“少宮主,我覺得那女鬼好不知趣。”

“她的家人願意傾盡所有為她續命,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不僅不珍惜,反而離家逃跑,真是愚鈍。”

遲露低聲阻止:“別這麽說。”

她頓了頓,決定對雲翩翩坦誠相待:“雖說徐姑娘對家人不辭而別,确實不對。但将心比心,我也不願做依靠他者偷生,還要損耗別人陽壽的菟絲子。”

雲翩翩的眼睛閃閃發光,遲露對她笑容真誠,但她的臉上仿佛焊上面具,至始自終只有笑臉一張表情。

遲露覺得雲翩翩着實有些奇怪,又不便聲張,值得将心頭疑問壓下。

她正準備和雲翩翩道明事态原委,又聽遠處刺入幾聲誇張的叫喊。

“雲妹妹,我來救你!!”

殺氣騰騰的少年郎,手中拿劍,在紅妝一條街橫沖直撞。

徐詩靈大喜:“他身上的氣息…又來一個姓景的!”

還沒高興到一半,被角落裏的紅衣男子冷冷掃了一眼。她心有餘悸,當即閉上嘴。

轉而去讨好遲露:“少宮主,這三人身上都有與景成一樣的氣息,您能不能送我個人情,勸勸他們?”

徐詩靈挽住遲露的左臂,雲翩翩拉着遲露的右手,遲露像肉夾馍一樣夾在中間,整個人目瞪口呆。

她哭笑不得:“我哪有那麽大的面子?”

雲翩翩率先表态:“少宮主開口,我自然願意幫忙找人。”

遲露沒來及回應,嗷嗷亂叫,往院子沖來的景洛雲陡然發出聲慘叫。

景洛雲撞到無形結界上,捂住鼻子,蹲在地上,半天憋不出字。

遲露忍不住咬牙,她掙開雲翩翩和徐詩靈,大踏步朝景述行走去。

“他又不聽我的話。”邊走,邊自言自語。

留下兩名姑娘面面相觑。

徐詩靈問雲翩翩:“景家妹子,少宮主語氣如此惡劣,莫非是和那位郎君吵架了?”

雲翩翩依然維持假笑:“我也不知。”

她的嘴角僵硬地上揚拉伸,眼底卻了無光彩,更遑論笑意。

遲露來到景述行身側,指了指鼻青臉腫的景述行,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又施展你的權能了?”

眼中明顯增添不悅。

景述行面露驚訝:“少宮主不希望我攔住他?”

如今正事為重,遲露一時想不到該如何朝景述行解釋。

總不能劈頭蓋臉地與他說:“我看到你的未來,若是再三使用能力,身體狀況一定會越來越差。”

視線上揚,正看見景述行低頭看她,眼中是試探的笑意:“少宮主是擔心我嗎?”

“不要緊,我并不難受,你可以随意使用我。”

——這說的都是什麽話!

遲露默默地看着景述行,在潛意識裏給他貼上了“無法溝通”的标簽。

她忽然彎下腰,目光落在景述行腰間的束腰上。

景述行驀地往後退,卻被遲露伸出手指勾住束帶:“別動。”

她的命令像一道晴天霹靂,敲在景述行頭頂。他一動也不敢動,任由遲露勾出藏在束腰中的一塊靈玉。

屈指在靈玉上敲擊,召出一道靈網,從景述行的腰部開始,結結實實将他捆住。

捆住他後,靈玉化作一道暖流,進入景述行的體內,在他的經脈游走一圈,卷出洶湧的困意。

遲露一把撈住景述行的身體,心虛地移開目光:“你懂的,我只會這招。”

——總計第四次打暈景述行。

靈玉是她特地塞進去的,為的就是等景述行不聽話時,她能第一時間采取行動。

既能養身,又能安眠,這可是上好的溫養靈臺的材料。

擁住景述行,學着應漣漪哄她的模樣,哄孩子般:“不聽話的孩子,只能去睡覺了。”

她聽到幾聲短促的喘息,景述行想努力維持清醒,但靈玉的效果卓越,他拼命掙紮,卻只能愈發困倦。

情急之中,景述行幹脆拔下頭冠的發簪,朝肩膀捅去。

被遲露一把攔下。

“這是給你抵禦陰寒邪氣的,不許用來幹別的。”遲露把發簪從景述行手裏扣下,重新插回他的發冠上。

袖擺被拉住,一股極大的力道将她往下拖拽。

景述行的眼中蒙起困意,他已然睡眼迷蒙,腦袋控制不住地後仰。他顫抖地抓住遲露袖擺,手指一點點向上爬。

“少宮主想食言嗎?”他的聲音很低,混在衣料的摩挲中,幾乎輕不可聞。

“少宮主明明答應過我,要帶我回靈華宮的。”

遲露感到疑惑:“我确實答應過你,現在提這個做什麽?”

“那你現在,在對我做什麽?”景述行一手拽住遲露,一手撐地,五指深插入靈脈的土壤中,“你難道想背棄承諾,丢下我,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

“撕拉”一聲,遲露的袖口被撕開,她欲抽手收回,肩膀被牢牢扼住。

低頭,與景述行四目相對。

因為極度的困倦,那雙眼睛裏已布滿水汽與血絲,硬撐着沒有閉上。眼睛的主人幾乎将全身力氣施加在遲露身上,于她耳邊輕聲呢喃。

“你休想。”

“你要是丢下我,我就算爬,也會爬到靈華宮,找到你。”

遲露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景述行的症狀,之前有這麽嚴重嗎?

不對,不起之前先是覺得自己要殺他,又是認為她對景洛雲有非分之想,現在只擔心自己被遲露丢下,已經正常不少了。

可這幅模樣,完全不能用正常兩個字來形容啊……

遲露掌心向下,想強制合上景述行的眼睛,和那雙似怒似泣的瞳孔對視後,她否定自己的想法。

她對自己的武斷稍感後悔。

就算無法解釋,也要讓景述行安下心。

她開口:“我沒想着把你丢下……”

不行,那雙眼睛都快閉上了。

那靈玉效果極佳,哪裏會留給景述行聽她說話的精力。

遲露凝神,加重語氣:“聽好了,我絕不會丢下你。”

景述行的烏眸中水汽婆娑,沾染靈脈冰涼的濕氣後,于睫羽處凝成水滴。

他聽到遲露的話,眼睑輕輕一顫,水珠滾落,順着眼角流下。

楚楚可憐的模樣,簡直跟快要哭出來似的。

遲露徹底後悔了。

她咬破舌尖,俯身湊到景述行額前,以舌尖精血在他額頭畫上符字。

“這是我靈華宮獨屬的印記,若不慎與我失散,等你靈臺愈合後,可通過宮印找到我。”

“我随時等你到來。”

鮮血的殷紅與大紅衣袍交相輝映,景述行幾乎要撐不住身體,他通紅着眼睛,扒住遲露肩膀的手力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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