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又一個天才

在出征的前一晚衆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大餐。隔天天還未亮，巨魔象的號角就吹響了。這一晚穆仲夏前半夜一直在阿必沃的朶帳，和即将出征的父子兩人說了好半天的話。後半夜，回來陪穆希的穆仲夏也沒睡踏實。巨魔象的號角一響，他就起來了。

穆希也知道今天穆仲夏的男人和養子都要出征，睡得也不沉。穆仲夏起來沒多久，穆希也醒了。穆仲夏讓穆希繼續睡，穆希卻不好意思就這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躺着。他也跟着起來了。

穆仲夏和穆希兩人出了朶帳時，大軍已經集合完畢。如之前的每次一樣，穆仲夏都無法做到目送泰瑟爾離開，因為此時的泰瑟爾坐在大軍最前方的巨魔象的象背上，即将帶領部落的戰士們奔赴前線。

穆希和穆仲夏、前來送行的塔琪蘭、古安等人站在大後方，在一根根火把和一盞盞術法燈的照亮下，看着威武森嚴的帝瑪塔大軍，看着氣勢如虹的帝瑪塔勇士和魔獸，內心的震撼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大巫唱起雪神的祝福，祝福部落的男兒們能平安回來。

巨魔象的號角持續吹響，魔獸的獸吼響徹天際，寨拉穆部落的戰士們又一次為了保護他們的家園，奔赴戰場。大地震顫，留下的族人們高呼，活了兩輩子的穆希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他整個人怔怔地站在那裏，連眼淚流下來都沒有察覺。一人戴着手套擦掉他的淚水，提醒他：“別哭，眼淚會結冰。”

穆希這才發現自己哭了。他下意識地擦了擦眼睛，喉嚨裏似乎哽了什麽，半天說不出話來。穆仲夏很理解他的感受，說：“我第一次看到帝瑪塔的男兒出征時，也和你一樣。”看着策馬遠去的帝瑪塔男人們，穆仲夏說：“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在亞罕和風暴平原之間建造城級的防禦堡壘，減少荒獸對亞罕的威脅，讓部落的男兒們能少一些傷亡。我最怕的就是每一次看着泰瑟爾和阿必沃出征，以後還有阿蒙達。”

穆希啞聲說：“我雖然沒有畢業，但我願意出一份力量。”Ｙ。Ｘ。Ｄ。Ｊ。

穆仲夏握住穆希同樣戴着手套的手：“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戰士們出征了，留下來的人還要繼續生産生活。寨拉穆部落的每一個廠房都在連軸轉地生産，絲毫不受雪季和出征的影響。和穆希回去吃了早飯之後，穆仲夏讓人牽來馬，帶他和穆希去了冶煉房後面的那個小山包。穆希本來還疑惑穆仲夏帶他大冷天的爬山包幹什麽，穆仲夏用手掃落小墳冢上厚厚的積雪，對穆希說：“我把你的一些舊物和派翠絲留給你的遺物埋在了這裏。”

穆希咬住了下颚，眼角瞬間濕潤。

冶煉房裏的人出來了，拿着木炭。火堆軟化了被凍硬的墳冢，大家幫忙破開衣冠冢，穆仲夏取出了埋在裏面的東西。兩人的心情都算不上輕松，但也不悲痛。盡管幫忙的人都很好奇穆大師為什麽會在這裏埋東西，不過沒有人問。

穆仲夏帶着穆希又返回了朶帳，把術寶箱擦幹淨後，他鄭重其事地把術寶箱擺在穆希的面前：“這個屬于你，所以我沒有找人打開來過，現在，物歸原主。”

穆希的手顫抖，他緩緩擡起，放在術寶箱上。凡露絲就是用這個來逼迫他……他緊緊閉上眼睛，壓下內心的起伏波動。穆仲夏卻道：“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對你來說或許很殘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但這件事，你有權也必須知道。”

穆希睜開眼睛。

穆仲夏在他面前坐下，嚴肅地說：“我不知道那個男人具體是誰，但我和塔琪蘭大師都猜到了對方的大概身份。”

穆希的眼睛瞪大，頭皮發麻。

穆仲夏握住他冰涼的手，先問：“你聽說過，伊甸的艾邁家族嗎？”

穆希慌亂地點點頭：“聽，聽說過。”那樣的家族，只要是在雅典學院機械學院學習的學生，就沒有不知道的。

穆仲夏：“艾邁家族的一個顯着特點就是，他們有一頭标志的煙灰色頭發。”

穆希倒抽了一口氣。

穆仲夏：“現任伊甸機械師工會總會會長齊德沙，就出自艾邁家族。塔琪蘭大師在伊甸學習期間，見過齊德沙。就是因為對方那頭煙灰色的頭發，塔琪蘭大師見到我後才會懷疑我的身世。連塔琪蘭大師都會懷疑，那你覺得納農巴爾院長會不懷疑嗎？”

穆希已經完全不知該怎麽反應了。

穆仲夏：“納農巴爾大師很顯然猜到，甚至根本就是清楚你的身份，所以你剛去學校沒多久，納農巴爾院長就特例收了你做學生。可他沒有向你透露過絲毫有關艾邁家族的事情，反而隔絕了你與艾邁家族的人接觸的所有可能。你覺得為的是什麽？”

穆希茫然地搖頭。雖然這是他的第二世，但前一世他也只是一個不滿20歲的單純學生，又哪裏如穆仲夏這種內心的殼子早已成年的社會人士。

穆仲夏盡管不忍，但還是殘酷地說：“因為他要估算你的價值。如果你能成為有價值的機械師，那，艾邁家族會接受你的存在；如果你不能，那他們會當永遠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失蹤’後，納農巴爾院長根本就沒有找過你。我當時以凡露絲病重為由請了長假，更是一去不返，對納農巴爾來說，穆修就已經沒有價值了。這次泰瑟爾率軍攻打愛林郡，逼迫伊甸和亞罕簽訂互不幹預的協議，塔琪蘭大師趁那個機會調查了齊德沙、納農巴爾院長，再通過其他事情分析，結論就是我和你說的。雅典學院很多人知道你的身份，但對你選擇了隐瞞。而艾邁家族就在暗中評估着你是否值得他們認可你的存在。所以，我對術寶箱裏有什麽一點都不好奇。派翠絲一定知道那個男人是誰，術寶箱裏放着的或許就是你的身世之謎。”

穆希的眼淚安靜地流淌，穆仲夏挪到他身邊抱住他。穆希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腦袋抵着他的肩膀無聲的哭泣。穆仲夏沒有安撫他，讓他盡情地哭。哭了許久，穆希擡起頭，看着穆仲夏問：“哥，你可以找人幫我打開這個箱子嗎？”

被穆希親口喊了一聲“哥”，穆仲夏一顆心都要化了。上一次這種感覺還是被阿必沃和阿蒙達真心喊“阿父”的時候。

穆仲夏：“等暖季到了，我讓塔琪蘭大師把這個箱子帶去威尼大部。威尼大部的三位尚階機械師前輩都是很好的人，特別是孟日大師。”

穆希點點頭，這次，他沒有客氣地說謝謝。

穆仲夏接着把他和塔琪蘭的猜測告訴穆希。伊甸方面現在很清楚亞罕有機械師，也懷疑他的能力，很可能會派人來。當然，不派人來找他最好，如果派人來了，他是肯定不會見的。穆希帶着濃濃的鼻音說：“我現在是穆希了。”

想到他一直孺慕的院長或許別有居心，穆希又忍不住眼淚了。

這一天，穆仲夏一直陪着穆希，就是阿蒙達也只能暫時交給古安去照顧。穆修的一生短暫又苦悶，重生在夏佐的身上，卻也沒過多久好日子。穆仲夏是打心裏心疼這個弟弟，恨不能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送到他的面前，任他挑選。

※

自從來到亞罕，穆仲夏就沒有特別輕松的時候，特別是雪季出征的時候，他更是忙得恨不得有分身術。陪伴了穆希兩天，穆仲夏就不得不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穆希沒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失落與悲傷中。在穆仲夏第一次把他帶到冶煉房後，他就重新拿起了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機械筆。

穆仲夏所有的機械學知識都是穆修留給他的。之後他把機械學知識與自己上一世的知識與經驗融會貫通，形成了屬于穆仲夏的風格。穆修變成夏佐之後，為了保護自己，他沒有再碰過機械筆，盡管內心深處他是那麽的渴望。再次拿起機械筆，穆希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可當他提煉過一次材料之後，那種深刻入靈魂的機械天賦再次回歸。

通旭和烏哈根嘴巴大張地看着穆希從不大熟練，到娴熟的二次、三次提煉，再到輕松制作完成一把初階術法匕首，兩人原本擁有的自信被瞬間錘爆成了渣渣。不忍見兩個學生從此喪失自信，穆仲夏只能編了一個完美的謊言——穆希在暹辰國學習過機械學，因為天賦出衆，被人嫉妒進而迫害，這才不得不想方設法尋找失散的哥哥。

烏哈根聽後頓時産生了和穆希同病相憐的感慨。穆希這樣起止是天賦出衆，一看就是和老師一樣根本就是天才。想到老師的弟弟也如此的天才，烏哈根只覺得壓力頗大。但有壓力也意味着有動力。相比之下，通旭還好些，畢竟他對自己的天賦一直還算有清楚的認知。

不得不說，有了穆希的加入，冶煉房的速度不是1+1=2，而是成倍數的增長。冶煉房裏部落的族人負責一次提煉，通旭負責二次提煉和制作初級術法匕首。暖季部落已經囤積了大量的三次提煉完畢的材料，穆仲夏帶着穆希和烏哈根制作中級、高級術法武器和術法铠甲。穆仲夏把他制作铠甲的理論和知識點揉碎了講給穆希、通旭和烏哈根。通旭和烏哈根理解的還有困難，但穆希是一點就通。

穆仲夏暫停了術法學的學習，全身心地投入在冶煉房。穆希的加入讓穆仲夏完全不需要再去制作中級的術法武器和術法铠甲，只負責高級的術法武器和術法铠甲。就是手榴彈和地雷，穆仲夏都可以交給穆希來制作。而電擊槍，因為涉及到電池，穆仲夏暫時沒有時間給穆希講，還是由他來制作。穆仲夏現在要制作的是高級的長柄電擊槍，方便前線的戰士們捕獲荒獸。

穆希在機械學上展現出的驚人天賦，不僅震驚了通旭和烏哈根，更震驚了寨拉穆部落頭領部落的所有人，包括塔琪蘭。

塔琪蘭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把穆仲夏抓去了她的朶帳，一關門，塔琪蘭就問：“你弟弟是機械師？”

穆仲夏：“您不是說我和艾邁家族可能有關系嗎？穆希在機械學上有天賦也不奇怪吧。”

塔琪蘭震驚：“他不會和你一樣，也是天才吧？！”

穆仲夏：“他應該比我更厲害一些。”

這回倒抽氣的換成了塔琪蘭，她幾乎破音地問：“那他為什麽會那麽落魄地跑到亞罕來？！”

穆仲夏這回沒撒謊：“他被一位無恥的尚階機械師看上了，而他的家人願意犧牲他。”

塔琪蘭怎麽也沒想到原因竟然是這樣的不堪！穆仲夏：“他只是養子，對一些人來說，犧牲一個養子換來和一位尚階機械師的良好關系，很劃算。”

塔琪蘭：“是哪個人渣？！”

穆仲夏：“伊甸的人渣。”

塔琪蘭不問了，卻是揚起嘴角：“那太好了。伊甸再次把一位優秀的機械師送到了亞罕，不知道以後齊德沙這位會長會不會哭。”

穆仲夏笑笑：“他哭還是會笑跟我和穆希都沒有關系。”

塔琪蘭壓低聲音：“那你弟弟，有沒有覺醒術法能力？”

穆仲夏：“沒有。”

塔琪蘭拍拍胸口：“還好。如果他和你一樣，那我真的要瘋了。”

穆仲夏失笑：“如果他和我一樣，您應該高興不是才對嗎？”

塔琪蘭給了他一個白眼：“我還想多活幾年，謝謝。”

如果不是穆仲夏在亞罕，如果不是帝瑪塔如此彪悍，一旦被人知道穆仲夏不僅是機械學和術法學雙學者，還是全系術法師，哪怕他投胎在伊甸的大家族中，他也會被人當成稀世珍寶搶奪，身不由己，毫無自由可言。可如果他仍舊只是穆修，那他就等着淪為某個大家族或者皇室的傀儡工具。

從塔琪蘭那邊回到自己的朶帳，就看到穆希正和阿蒙達一起準備晚飯。穆希會做飯，畢竟他很小的時候凡露絲就不怎麽管他了。穆仲夏洗了手加入兩人。等到晚上阿蒙達睡熟了，穆希才問：“耶合不是塔琪蘭大師和泰拉逽的孩子？”

穆仲夏驚訝：“不是，怎麽了？”

穆希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好奇，塔琪蘭大師怎麽會和泰拉逽……”又急忙道，“我不是說塔琪蘭大師不會喜歡泰拉逽，就是好奇。”畢竟兩人的生活環境和身份實在相差太大，也沒有交集的可能。

穆仲夏明白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塔琪蘭大師和泰拉逽也是有緣分走到了一起。”把兩人的戀愛經歷簡單地說給穆希，沒有說塔琪蘭曾在伊甸受過情傷，也隐瞞了兩人一開始的針鋒相對，他道：“泰拉逽把塔琪蘭大師寵成了公主，所以塔琪蘭大師比我剛見到她的那時候完全像變了一個人。泰拉逽雖然失去了一條腿，但他仍是當之無愧的帝瑪塔勇士。奇澤是他上一個雪季帶回來的夥伴，為的就是塔琪蘭大師能有魔獸夥伴陪伴，而不用去羨慕別人。對塔琪蘭大師這樣身份的人來說，真心比其他都要可貴。暖季，塔琪蘭大師會回威尼大部，她畢竟還肩負着威尼大部術法師的培養任務。泰拉逽也要負責和威尼大部的生意往來，所以會陪塔琪蘭大師一起去威尼大部，等到雪季，兩人會再回到亞罕。”

說完塔琪蘭大師和泰拉逽的愛情，穆仲夏道：“等暖季到了，你可以随他們去威尼大部，以你的實力，一定能拿到機械師的等階。”

穆希卻沒什麽興趣：“那不重要，我不想離開亞罕。”

聽出穆希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是外面的世界帶給他的傷害太大。穆仲夏：“我不勉強你。其實我也不打算再離開亞罕。”

穆希猶豫後，說：“哥，如果，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是艾邁家族的人，我想以後找機會，把我母親，帶來亞罕。”

穆仲夏想想，說：“也好。派翠絲一個人在伊甸太孤單了。把她帶來亞罕，以後我們可以經常和她說說話。”他随後說：“忘了告訴你了，凡露絲被抓了。”

穆希聽着穆仲夏告訴他弗李登公爵和凡露絲的下場，他的內心很平靜。命運驅動着他來到亞罕，給了他一個和原來的自己長得一樣的哥哥。盡管每次看到穆仲夏的那張臉，穆希仍會恍惚一瞬，但他告訴自己，就當是雙胞胎的哥哥。作為雙胞胎的另一個人，穆修，已經身死。

“哥，我困了。”

“嗯，睡吧。”

穆仲夏關了術法燈。取暖器把源源不斷的熱量輸送過來，躺在溫暖的被窩裏，朶帳外嗚嗚的風聲也仿佛成了某種催眠曲。穆希的眼皮越來越沉，直至整個意識全部陷入黑暗。而穆仲夏也很快睡熟了，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